第三十章 恍如隔世(一)
那颗能让玉卿短暂恢复内力的黑色药丸,叫做化生。顾名思义,化生便是将维持人生命的精气转换为内力,以至于每次使用后,都得沉睡一些时日才能恢复过来。
上一回与洪湖交手,玉卿不清楚他的武功如何,便吃了一颗药效相对轻的生化以防万一,后续只睡一天一夜就完全恢复了过来。
但这一回,她自己心里却是没底的,她满脑子只想着不能让夏侯宸风步她后尘,完全没考虑自己的身体能否承受两颗生化的药效。
以至于知道自己会睡到全身疲软,还反反复复地做着噩梦无法醒来,玉卿也只能认命。
在梦中,她看到了玉门的覆灭。
最开始时,江湖中被称为人间仙境的地方,还不是愔无山,而是玉门。
那烟雾萦绕的山谷,有清泉涌出,汩汩的泉水两侧,是大片的田地,有种庄稼的、也有种草药和水果的。离泉水再远一些的地方,则居住着玉门的人。
大家身世来历皆不同,有老人有小孩,有孤身者,亦有人在此成家立业,唯一相同的,便是大家都心怀天下,有一颗济世为民的心。平日前来玉门求医的人虽不多,但需要玉门出手时,无论对方身份高低贫富贵贱,都能获得相应的帮助。
相较于落枫岛,玉门有些远离世俗,可名气却比落枫岛高出许多。
尤其是玉门掌门传到俞宛凝手上之后。她性子恬静,却更加向往自由自在,年纪轻轻便在江湖上行走。治病救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宛如江湖女侠一般,俞宛凝凭本事把玉门医仙的名号打得响当当的。不过与皇室公主义结金兰一事,她却低调得很。
如此向往自由、过得潇洒自在的人,也遇到了她自以为的一生所爱。
都说玉卿像极了俞宛凝,只是一人恬淡如月,一人明媚如光,性子上倒是互补的。
俞宛凝开始还有些懊恼,自家女儿怎净长得像自己了?毕竟谢致泉作为落枫岛的岛主,在武林中也占有一席之地,他本人更以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的书生形象为世人所知。被所谓的爱情蒙蔽之时,俞宛凝满心只想自家孩子能如夫君一般如琢如磨,所幸,女儿像的是自己。
玉卿虽出生在落枫岛,但她最开心的时光,却是在玉门度过的。
她知道阿娘虽然疼爱自己,可心里更多的位置却是留给阿爹的,即便如此,玉卿还是觉得自己很幸福。
直到有一天,她身体出现了异样。
那一日俞宛凝总觉得心神不宁,又正好收到玉门的飞鸽传书,便带着玉卿回去一趟。出门之前,俞宛凝清楚看到,那毒心洞的莫水月又来找致泉了。作为女人,俞宛凝看得出莫家那两姐妹都对谢致泉有意,可自己才是谢家明媒正娶的妻,以毒心洞莫家在武林中的地位,嫡出的两位女儿可不能为妾。她也试探过谢致泉的心意,可他也只是安慰着让她别乱想。
按捺下心中的不喜,俞宛凝带着孩子先回了玉门。一路上玉卿还在天真地问俞宛凝,水月姐姐与依月姐姐是不是阿爹的好友,才会时常出现在落枫岛。不等俞宛凝解释,玉卿又说,每次这两位姐姐来时,阿娘心情都不好,所以她也不喜欢她们。
只是她们这一趟回玉门,竟是最后一回看到玉门完整的模样。
长老们着急着唤俞宛凝回来,为的是告诉她,不少人发现谢致泉近期的异常举动。
不同于玉门,落枫岛时常掺和武林武林中的大小事务,这些年渐渐闯出了名堂。可有了玉门这样的亲家后,落枫岛却选择了与毒心洞交好。毒心洞虽也跻身八大门派之一,可擅长用毒的他们,在江湖上的名声却不好。俞宛凝因为深爱谢致泉,才睁只眼闭只眼,可心里还是有些膈应的,尤其是他与莫家两姐妹关系过于亲近了些。
可最近,大伙发现不少毒心洞的人竟然在玉门附近频繁出现;不少外出的办事的人,在与门内断了联系后,再出现在大家眼中时,已成了一具尸体。
俞宛凝本不愿相信,直到那时,她还是觉得谢致泉是爱着自己的。哪怕为了谢致泉,她与夏侯月白的关系闹得有些僵,甚至已有两年未见。
劝说未果,长老们还想着,谢致泉与俞宛凝是夫妻,两人又生有一女,再如何心狠手辣,终究会放玉门一条生路。
直到玉门的大长老发现玉卿中了毒心洞的毒。
玉门人的体质生来便特殊,普通的毒对他们是起不了作用的,可即便如此,也经不起被人长年累月地下手。
到了这一步,俞宛凝还盲目相信谢致泉,便是自己也要抽自己俩耳刮子了。莫家两姐妹来落枫岛再频繁,也没那么多机会与玉卿亲近,而这小丫头自小便独立,不爱与岛上的其他人亲近,除了父母。
原本俞宛凝还以为玉卿是后天因素才导致生长缓慢,快六岁的小人儿瞧着竟与两三岁的孩童无异,没想到啊,居然是她最亲近的人送了她一份大礼。
那一夜,俞宛凝与大长老在为玉卿解毒。玉门有地底灵泉的事,俞宛凝倒是没告诉过谢致泉,毕竟那是祖宗留下来的秘密,且灵泉泉眼处还有一块灵玉,传闻中还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大长老认为,玉卿将来便是俞宛凝的接班人,不如让她服下灵玉的伴生玉,如此不仅能解毒,还能护她安稳。
可是,刚解决玉卿的问题,未等俞宛凝以及玉门众人做出进一步的反应,落枫岛与毒心洞已来了一招措手不及。
他们在四周潜伏时,便是在为玉门编织天罗地网,也就玉门中人天生纯善,没太多心眼,才走上了这条为他们精心谋划好的死亡之路。
玉卿那时还小,可至今她还记得那一夜,玉门常年萦绕的山泉雾气,被硫磺味的浓烟所吞噬。火光冲天的山谷中,几乎是血流成河,昔日的同门皆惨遭杀害,再高强的武功,在密集的炮火中显得有些无力。
惨叫声、爆破声、金属碰撞的尖利交响,却成了她挥之不去梦魇,也成了玉卿此后梦中的夺命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