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刺客
八月二十七。
离万众瞩目的那场决斗还有十三天。
春华山巅,秋水池畔。
罗唯与魏雨歇的对决,决出的不仅仅是天下第一。
山中小道上,魏雨歇和李幽兰正在朝西赶路,他们距离春华山只有不到百余里的路程了。
魏雨歇还是那套普通单衣的装束,而李幽兰却披上了厚实的毛皮大衣,恢复了几分富家小姐的气息。
李幽兰知晓魏雨歇不喜喧闹的地方,自那天以后她便再也没提过进城的要求。
她也知道魏雨歇不喜欢说话,但这就不是李幽兰自己能克制的事了。
魏雨歇从未说过这么多的话。
“你想过输吗?”李幽兰眨巴着自己的眼睛问道。
魏雨歇道:“没想过。”
李幽兰道:“你有过多少对手?五十个?一百个?”
魏雨歇道:“我从未数过。”
李幽兰道:“那你和他们交手前都没想过自己会输会赢吗?”
魏雨歇道:“没想过。”
李幽兰道:“为什么?你不是说过,输就是死。”
魏雨歇道:“很麻烦,所以我从不去想。”
李幽兰道:“可以不去想让自己烦恼的事,真让人羡慕啊。”
魏雨歇道:“有什么可羡慕的吗?”他罕见的主动发问,
李幽兰道:“你知道琴吗?就是那种很长很长的,木头做的,上面还有弦。”李幽兰边说边用手比划着。
“我知道。”魏雨歇道。
李幽兰道:“以前我爹爹一直让我练琴,一练就是半天,弹得我手都要断了。真的,很痛苦的,简直就是煎熬。有时候我不想学琴就说自己身体难受,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出去,这样那天我就不用想弹琴的事了。”
魏雨歇道:“看来谁都可以不去想让自己烦恼的事。”
李幽兰道:“这你就说错了。一个种地的人,地里的庄稼有了虫害,天公又不作美,很久没有下雨了。你说他能不去想怎么解决这些事情吗?若是他不去想,家里的妻子孩子怎么办?他不能不去想。他只能想。”
魏雨歇道:“这不一样。”
李幽兰点点头道:“确实不太一样。”
“牵挂。”
李幽兰问道:“你说什么?”
魏雨歇道:“我和他的区别。”
种地的人不得不去想是因为他牵挂他的家人。
魏雨歇从来都是一个人。他赢了,没有人为他高兴,他死了,也没人为他悲伤。
他没有牵挂。
“我现在也没什么牵挂了。”李幽兰有些难过。
“现在想想,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讨厌练琴。”她又道。
魏雨歇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他很奇怪自己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这是件麻烦的事,他本可以不用去想。
输还是赢。
魏雨歇真的不会去想这件事吗?
他现在心里就在想。
若是自己输了,输便是输,技不如人而已,如果真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杀了自己,魏雨歇反而会感到庆幸。
那李幽兰呢?自己死了李幽兰该去哪?若是他赢了,赢了之后又该和李幽兰去哪?
魏雨歇想不出。
他是一名剑客,要去赴一场决斗之约,这本来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魏雨歇不该把它变得复杂。
他从前不会想这么多的。
“天要黑了。”魏雨歇道。
李幽兰翻了翻白眼道:“是,是,我知道天就要黑了。我们该找个歇息的地方,不过估计又是露宿荒郊野外。要是能找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就好了,至少我们不用担心被淋成落汤鸡。对,对,对。还得多捡点树枝生火,反正半夜火堆灭了冻醒的是我不是你。”
一连串的抱怨从李幽兰的嘴里蹦了出来,简直要把魏雨歇给淹没。
“你不是有袍子了吗?”魏雨歇道。
李幽兰无奈道:“好,谢谢你,我该时刻对你感恩戴德的。”
魏雨歇道:“前面有一间木屋。”
“哪里?”
李幽兰探头探脑的张望着,她并没有看到魏雨歇口中的木屋。
“我没看到木屋啊。”李幽兰质疑道。
魏雨歇道:“再走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了。”
果然如魏雨歇所言,真有一座木屋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那是一间破旧的木屋,从外面看上去应该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
李幽兰问道:“我刚才怎么没看见这间木屋?”
魏雨歇道:“你看的不够远。”
李幽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几句。
“你说什么?”魏雨歇问道问道。
李幽兰改口道:“没什么。我们要不要捡点树枝生火?晚上房子里应该不会很暖和吧。”
魏雨歇道:“如果你想点着房子的话可以试试。”
“那还是算了吧。”李幽兰立马作罢。
魏雨歇推开屋门,房间里面涌出一股霉味儿。陈旧的房梁与窗户上挂着不少蛛网,地上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家具。屋子很大,一半能被夜晚的月光照亮,一半藏在了黑暗里。
李幽兰道:“这个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们还不是得睡在地板上。要是今晚不刮风下雨的话,我看不见得有睡在外面舒服。”
“地板。”魏雨歇道。
李幽兰道:“地板怎么了?”
魏雨歇道:“没有灰。”
“没有灰有什么关系吗?”李幽兰低头看了看,地板上确实没有什么积灰。
魏雨歇道:“有灰尘的地面,脚印会显得很明显。”
“你是说这间屋子里有鬼?”李幽兰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还没有反应过来。
没有鬼,有人!
房间里闪过一声急促的呼吸。
洛神剑在鞘中狂响。
那一声呼吸很快!
快的连魏雨歇都没有确定他的位置。
魏雨歇不敢出剑,因为李幽兰就在他旁边。
他若不能一击即中,李幽兰定会陷入险境,而那人的目标又恰恰是李幽兰。
气氛凝重的让人窒息,身为目标的李幽兰却不自知。
她还在害怕真的有什么鬼在。
那鬼是不是藏在黑暗中?
李幽兰既害怕又好奇,她不敢靠近黑暗去看。
见到魏雨歇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李幽兰心里更加慌乱,她慢慢后退想要退出屋子,结果自己却把自己绊倒了。
“哎呦!”
这正是绝好的刺杀机会。
这也正是魏雨歇一直等待的机会!
黑暗中出现一道寒芒。
剑光闪过。
有两个响声。
一声脆响,一声闷响。
两件东西从黑暗中滚了出来。
一把刀。
一个头颅。
“噌!”
机关启动的声音!
杀招之后还有杀招!
墙边射出一把飞刀刺向了李幽兰,又有一把飞刀从另一边刺向魏雨歇。
魏雨歇想要躲开这把飞刀很容易,但李幽兰还跌坐在地上,她肯定躲不开这把飞刀!
对于常人来说这是个很难的抉择,但魏雨歇面对任何选择都不会犹豫。
李幽兰只觉得身体像是腾空而起一样,她整个身子抛飞起来,被魏雨歇甩出了房间。
月光照不清魏雨歇的脸。
沉寂的屋子里回荡着滴答滴答的响声。
“你在流血。”李幽兰小声提醒道。
血液渗过衣服一滴滴滴在地上,魏雨歇包扎伤口的技术远不如他的剑法,况且这伤口不是光用布条捆紧就能止住血的。
魏雨歇一只手紧握着剑,另一只手攥了起来。他一言不发,额头上满是汗珠。
李幽兰道:“你有药吗?我听说行走江湖的人身上都会带着止血的药。”
魏雨歇摊开手,一瓶金疮药躺在他的手心。
他有药,却没有涂。
他不想在李幽兰面前脱下衣服露出伤口,他觉得这会让他变得软弱。
“我帮你上药?”李幽兰拿过药瓶。
她忽然又有些迟疑:“需要我帮你上药吗?”
也许魏雨歇想自己来,尽管那看上去并不方便。如果他说不要,自己立马会把药放回去。李幽兰心中这么想着。
魏雨歇放下了手中的剑。
这是他的回答。
李幽兰走到魏雨歇的身后,解开了被血浸湿的布条。
让她意外的是,魏雨歇居然自己主动将衣服褪至腰下。
魏雨歇闭上了眼睛,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了。
李幽兰知道,这是一份罕见的信任,来自魏雨歇的信任。
夜凉如水。
李幽兰的秀发如水一般淌了下来。
刺痛。
不是药涂在伤口上的刺痛。
魏雨歇发出一声嘶吼,跪倒在地。
他愤怒的回头。
“我不想的。真的不想。可我的父亲,山庄里的人都在他们手上,我不能,我不能不救他们。”
李幽兰手里是带血的发簪,她紧咬着嘴唇,泪水滚落脸颊。
魏雨歇懂了。
原来自始至终杀手的目标都不是李幽兰,是他魏雨歇自己,而他一直保护的李幽兰才是那个真正能威胁到他的杀手。
木屋忽然被火光包围了起来。
“准备放箭!”
屋外传来喊声。
外面的人打算将他们两人一起万箭穿心。
魏雨歇最后看了一眼李幽兰,拿起剑撞破屋门冲了出去。
那是一种多么绝望的眼神。
李幽兰永生难忘。
无数张弓对准了魏雨歇。
他们僵持着一动不动,只有魏雨歇的鲜血在不断淌下。
“放!”
一剑对千百箭!
挡下箭雨后魏雨歇腾空而起想要窜入林中。
一个人拦住了他。
魏雨歇抬手就是一剑却被那人挡了回来。
他竟轻松接下了魏雨歇这一剑!
魏雨歇退回原地后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是那么无力。
簪子有毒。
魏雨歇三两下封住伤口周围的穴道。
他紧紧的握住洛神剑,紧的连自己的指甲都嵌入了手掌之中。
“人呢?”贺文海脸色铁青。
贺斌低下头道:“跑了。”
“啪!”
贺文海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把贺斌的嘴角抽出了血来。
“废物。”
贺文海的手不断的攥紧又松开,任谁都知道他现在正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
李幽兰在他身后怯生生道:“我父亲他们。你答应过我要放了他们的,我都照你的要求做了。”
贺文海转身露出了安慰的笑,道:“放心,我不是个会食言的人。我会马上让你和你父亲他们团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