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君子非礼勿动!
“郡主当真忘了不成?”李承瑾目不斜视, 直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平视,“本王伤在后背。”
他声色不疾不徐,听在归晚心中却炸了。
三日前的一幕浮现在眼前, 她的脸登时红了。想起当时情形, 归晚这会子还又气又恼,她冷声道, “活该。”
活该?李承瑾眉头不由地一蹙, 这贼丫头如今居然可以这么大言不惭说活该了?李承瑾原本波澜不惊的冷面绷不住了, “郡主就是这么学得妇德妇言?!”
“这天下只讲究妇德妇言, 却没教晋王的君子之风么?圣人言,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归晚还是那两句话, 您是活该!”
李承瑾被噎得不轻, 这贼丫头越发胆大包天, 居然敢当面顶撞于他了?气得他手都些发抖, “好,好!本王且不与你一女子逞口舌之快!”他忽然怀念起从前时时端着礼仪假面的宋归晚。
二人再无言语, 车内静悄悄的, 只听见外面车轱辘碾压的声音。
不知何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来雨,雨声混杂,让人感觉昏昏沉沉,归晚有些恹恹欲睡, 一个颠簸让她忽然清醒过来。她睁开眼,见那李承瑾依旧是笔直的身姿,端坐于那位置上纹丝不动,他微微闭着眼,双腿因为长蜷曲着,和那会儿毫无差别。
若非他的呼吸声,归晚直觉得他和庙里塑身的金刚阎王一般。她琢磨一会儿,猜测大约是因为伤在后背,他无法倚靠在车壁上吧。于此这心里畅快了不少。
不知为何,归晚忽然记起三年前的一幕,那时候她逃出相府路上拦车,生平她第一回与陌生男子同一辆马车,那马车比现下小多了,那男子戴着面具,浑身上下散发着可怖的气质。如今想来,那是委实年幼胆小,有何惧怕的呢。惧怕有时是源于无知和传言。譬如李承瑾,曾经自己以为了解他,他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之人,自是和豺狼虎豹一样可怕。可三年相处下来,这份惧怕渐渐消失,即便再凶狠可怕的豺狼,若是熟悉脾性,也自然没那么可怕。
宋归晚对李承瑾的印象,从说书唱戏中得知的乱世枭雄,自然是让人畏惧可怕,再到与他相处相对时的冷面威严的处月雄,再到后来,少女慕艾,渐渐钦慕于他,再到后来爱而生怨,希望破灭。到如今她对李承瑾的感情,多了几分清醒,也懂得如何与他平等相处。
宋归晚觉得自己不该惧怕他。不管他李承瑾是河东节度使,还是晋王,她宋归晚出身宰辅世家,又是郡主身份,身份上没有高下之分。
归晚的这么一番心里建设后,便泰然自若地捏了个点心入口,一面拿着团扇扇风。李承瑾闭目养神一回儿,并没真的睡着,不曾想,这丫头居然是个不安分的,又是吃点心又是喝茶,还扇风。
有甜腻的点食香气萦绕在鼻翼端,他端坐着好一会儿,总是耗费些元气,这会儿居然饿了,而那丫头却浑然不知礼让他人。
“郡主吃了半个时辰了吧?”李承瑾终于开口了。
归晚正吃着点心,悠悠看着窗外的风景,不料那人居然开口了,差点噎住。
她以为是自己吃点心影响到了他休息,便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了王爷休息。”说着她将手中的点心收入口中,便收拢了点心盒子,放置于自己身侧一边,然后眼睛笑眯眯地点头示意,又用团扇遮着嘴巴。
李承瑾自然猜到团扇之后,那丫头的嘴巴在咀嚼点心。他瞥了一眼放于她身侧的点心盒子,有些不悦。只顾着自己吃,也不知道拿来分享,这丫头两年不见,变得这般没礼貌。真真是越大越不如从前。
他极力用内功压制住腹中的饥饿声,面上却不显出来。归晚终于将口中的点心咽了下去,拿了茶几上温茶喝了一口,顿觉得神清气爽。待喝完,归晚才记起要让一让人。
“王爷新睡起来,可是干咳?”
李承瑾心道:何止是干咳,还饿。他干咳了一声,算是对她的话做了回应。归晚心道:想喝水喝便是,咳嗽作甚?她斟好另一杯茶,“王爷,这是您的。”
李承瑾嗯了声,归晚等了下见他没有自取,便只好将茶水递过去,“王爷请用茶。”
二人没有旁的话,李承瑾一连喝了两杯茶,腹中却愈发饥困。昨夜他熬夜看折子,又要准备今日出发之事,早晨又吃得简单,这会儿尚且没到饭时。李承瑾觉得要提醒一下宋归晚。
“郡主素来有吃茶点的习惯?”李承瑾特意加重茶点二字,意识是有茶自然配有点心。
“其实也不常有,乃是因早上吃得少些,本郡主还在长身体,故而祖母曾嘱咐我要少食多餐,故而备了糕点。”
李承瑾登时没话说了。这丫头吃点心是为了长身体,似乎说得过去。他素日并没有吃糕点的习惯,只是自己确实腹中饥饿。
“郡主喜欢什么糕点?”李承瑾追问。
说起糕点,归晚忽然眼前一亮,若说起点心的吃法和口味,她能说上大会儿。李承瑾听见她如数家珍地讲了起来,听得耳朵起茧,要眼冒金星了。
“要说这云片糕和水晶芙蓉糕,哪种好吃呢?我跟你说——”归晚忽然顿了顿,“其实夏日吃些绿豆糕比较好,绿豆糕额馅儿松软甜酥,还甜而不腻,夏日吃了又不上火。”
李承瑾这会儿眼皮都有点抬不起来了,不在意什么糕点好吃,便只问,“郡主点心盒里可有绿豆糕?”
“自然是有的啊,我适才还吃了一块呢,王爷没闻到绿豆糕的香气么?”
李承瑾只恨不得说,他早就闻到点心香气,只是不知道是绿豆糕。此时他便往她这边倾斜身子过来,作势要闻闻香气,归晚起初还落落大方伸了袖子让他闻,却不料那人倾身过来,宋归晚忽然记起那夜的一幕。
这浑人不会又想欺负她?她不得不往后缩了缩身体,皱了皱眉头,既嫌弃又一副无法躲避的样子,李承瑾继续往她脸上看去,归晚终于不耐烦,“王爷,请您非礼勿动。”
李承瑾蹙眉,非礼勿动?他原本没想动,这会子却存了故意的心思。他直接抬手,从她嘴角抿了一指头,归晚的脸唰地红了,结结巴巴:“李承瑾、你……你放肆!”
李承瑾没有继续放肆下去,只看着自己指头,一本正经分析道:“郡主吃的不止绿豆糕吧?”归晚定睛看去,只见那浑人从自己嘴角蹭下来的点心渣子。她适才委实不止吃了绿豆糕,还吃了云片糕等。她自来受过的礼仪教化,是不允许嘴角还残留着点心饭渣的,这脸越发羞愧。
适才她急着收摊,情急下忘了擦唇角。这会儿,她才放下团扇,取了自己的一方帕子,却不料帕子被他截胡了去,只见上面绣法别致,确实是他不常见过的式样,便收了起来,“如此帕子,本王正缺一方。”
归晚心道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了呢。“王爷若是少帕子,回头我让婢女从箱子里取了来便是。”李承瑾掏出自己的一条帕子,递给了归晚,“这个补偿给你。”
归晚愕然,“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您瞧着好的就自个扣下,回头拿自己不好的给人家?您这和欺行霸市之人有何区别?”
“本王的东西怎么就成了不好的?至于郡主,不至于连方帕子都不舍的吧?”
“便是旁人就如此,王爷也不该强人所难!”归晚直接坦白,就是不想给。
李承瑾冷脸一黑,这个黑心丫头,一方帕子都不舍得,大约要吃她的点心只怕更不行了。想起两年前她尽心给自己做过点心,他却没有珍惜。如今的宋归晚,却再也不肯为自己尽心示好了。他体会到了深深的失落。
他觉得自己为了要点吃的,已经耗费了不少心机,实在没有力气与那丫头辩论口舌,他这会儿得养精蓄锐,于此他用沉默以对。
宋归晚见他不再言语,知道他是在打马虎眼,便道:“王爷还是将那方帕子还来吧。”
李承瑾很是讶异,不就是一块帕子么,她越这么执着,他反倒越发不肯了。“郡主在说笑么?本王与你是夫妻,别说郡主的一方帕子给我,就是郡主,不也是本王的么?”
归晚本来恢复正常的脸再次红了,“你,你你——”
此时小丫头双腮酡然如醉,越发让人觉得有趣。李承瑾很君子端方的说,“那帕子如今是本王的。”
想从他李承瑾这里拿回去,没门。
李承瑾目光盯着她旁边的那个点心盒子,终究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事。终于,他撩开车帘,开口道:“冯通——”
“这附近可以客馆?”
冯通骑马而来,按理说这会儿不是休整的时间,“主子,大约还有一个半时辰,能到镇上的客栈。”
一个半时辰他可等不及了,便低声问冯通,“可有备好的食物,让夫人与我用些?”
冯通立时明白了,不一会儿就递来几个冷盘过来,不过是些牛肉干,花生米,还有熏肉等,唯独没有点心储备。
归晚见茶几上摆满了荤菜,便往边上靠了靠,一副要与这些划清界限的样子。这些干肉是行军路上常准备的,他饥饿时会拿来充饥,却不是用来吃茶点的好搭配。
别看这些东西似乎有些不登大雅之堂,但李承瑾吃相优雅,待茶足饭饱之后,用帕子擦了嘴唇之后,命人将茶几撤了出去。地方顿时宽敞不少。李承瑾的腿终于得以舒展,这会儿后背也没那么疼了,精神头也好了许多。
归晚这会儿有些后悔,适才没有吃些肉干,这会儿见他这一幅酒足饭饱的样子,心里有说不上来的失落,多年的隔阂,此刻她低着头,不知道怎么与他相处。两年里李承瑾难有这么久的时间与她对面而坐,如今狭窄的空间里,不免对她的情绪关注了几分。他微微侧目看过去,见她低头不再言语,没了那会儿的斗志,便问:“宋归晚,你可是不高兴?”
归晚正打盹儿,冷不丁地被问,登时抬起脑袋,四目相对,瞪着一双明亮的黑眼睛,“什么?”
这样懵的样子,一时让李承瑾笑了,“原来是困顿了。”他以为自己那会子要了她的帕子,小丫头终究是不高兴。
他眼神里难见的几分温柔,“靠过来些。”
她愣住,不知道李承瑾何意,李承瑾道:“让你倚靠过来,小憩一会儿。”归晚这才明白李承瑾的意思,她如今对他避之不及,自然是拒绝,“多谢王爷关心。王爷您不是还有伤的么?其实我也不怎么困……”
好意被拒绝,李承瑾心里有几分失落。但今时处境,却也是自己“罪有应得”。时至今日,他才觉得自己应该为那日之事道歉,或者解释一番,可终究他说不出口。下意识中,他认为宋归晚是自己的王妃,他那般对她是天经地义。忽然之间,他竟有些羡慕起普通人家的寻常夫妻关系,只可惜他与宋归晚永远不会是寻常夫妻关系。
外面的雨依旧下着。车内的二人都昏昏沉沉,不再言语。
听着窗外的雨声,归晚终于沉沉的睡去,李承瑾侧头见那丫头迷迷糊糊中,身体在那东倒西歪地往倾斜,他便往她那处靠了靠,让她的脑袋枕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然而刚枕靠了一会儿,那迷糊中的丫头似乎有感知一般,居然直起了脑袋,身体下意识地向另一边倒去,就是不就他的肩膀。
这宋归晚如今竟如此厌烦自己?连睡梦中都躲开。
贼丫头如今这么堤防他,李承瑾心头有些不爽,他原本担心自己被那丫头美□□惑,不曾想人家压根没想诱惑他。
因着路上泥泞,故而赶路赶得比较辛苦,原本一个半时辰能到达城镇,然而一个时辰后来到了山区,行路更是忽然间堵住了。
车身猛地剧烈一晃动,李承瑾下意识地将那迷糊睡着的宋归晚,往怀中拢了拢。
“主公,前面好像发生滑坡!”外面传来下人的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