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裴折负手,立于凛凛夜色之中,月光在他身上凝了一层霜,他微仰着头,眸底缓慢浸上决然的厉色。
金陵九一时心口怦然,肺腑内荡开冰炭交煎的涩意,如山崩海啸,要将他彻底淹没,又似炬火难熄,要将他整片心肝烧得灰飞烟灭。
“我这番话说得如何?”裴折正经不过两秒,垮下肩膀,又恢复了那般吊儿郎当的模样,“当初就是这般慷慨激昂,在殿试上讲了一次,引得圣上拊掌,当朝拔了我做第二名。”
金陵九一时间理不清思绪,下意识反问:“第二名?”
殿试第一名为状元,第二名为榜样,第三名才为探花,裴折应当是第三名才对。
后半夜的风愈发冷厉,带着彻骨的寒意,刮在脸上生生的疼。
裴折开始庆幸自己穿得足够多,见金陵九站在风口,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挡在他前面:“我嫌榜眼不好听,特意讨了探花之名,若论才学,我又怎会不敌君疏辞?”
不难听出他话中的倨傲,金陵九挑了挑眉:“那比之状元郎呢?”
裴折笑道:“他是那时的状元郎。”
意思就是,那时我不如他,而今就未必了。
一贯听闻探花郎巧舌如簧,人情练达,金陵九而今才算见识到了,这般回答,既未辱了状元郎,又没折了他自个儿的骄傲。
“裴郎志向远大,我很佩服。”金陵九的眼睛很亮,像淬了燃烧的火光,“很期待有朝一日,可以看着你达成所愿。”
裴折觉得他这话怪怪的,但又说不上哪里怪,琢磨了一会子,仍旧没头绪,索性抛之脑后了,调侃道:“既然佩服,不若让我抱上一抱?”
金陵九瞬间面无表情:“想都别想。”
“……”裴折叫他气笑了,“早先听闻蜀中一带有变脸绝技,没成想九公子也会,裴某长见识了。”
他做好了金陵九不接话的准备,谁知面前之人凝视着他,问道:“可喜欢?”
喜欢什么?
变脸还是变脸的人?
裴折总觉得这问题不似听上去那么简单,狐疑道:“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金陵九整理了一下衣袖,莞尔:“喜欢就没事了,不喜欢的话,麻烦一些,少不得用些手段,叫你改变心意,如此才行。”
夜色藏匿了一切疯狂,只留下温和的笑意。
裴折莫名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禁不住缩了缩脖子,岔开话题:“风挺大,咱们快去其他瓷窑看看吧,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那时就不好搜查了。”
金陵九没有异议,跟着他走进瓷窑:“我虽为你那番话所折服,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如今白华城不是朝廷的城池,那雕像里的尸体也轮不到你管。”
裴折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想办白华城的案子,多少有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意思:“都看到了,总不能不管吧?”
“天下枉死之人多如牛毛,不平之事数不胜数,你还能每桩每件都管不成?”眼看着裴折敛了表情,金陵九话锋一转,“便是要管,也不该急于一时。”
裴折:“你的意思是?”
金陵九:“待将白华城从番邦手中收回,再名正言顺的管。”
裴折:“……怕是那时我都没力气管这些事了。”
虽然他是朝廷命官,但实在不敢说朝廷有能力收回白华城,如今局势动荡,稍有不慎就会生灵涂炭,在收回白华城一事上,他看不见希望。
“你当我在说笑?”金陵九没恼,微笑着道,“玩笑亦可成为现实,且瞧着吧,这一日不远。”
裴折停住脚步:“你什么意思?”
金陵九定定地看着他:“你们想维持这虚假的和平,但番邦显然不想,风听雨就是证明,他既来了这白华城,势必要闹出点风雨,届时这战,怕是朝廷不想开也要开。”
“什么叫‘虚假的和平’?”裴折语气里带了点不悦,“战必累及无辜,如今的和平局势能救多少人的命,怎可如此轻易就否定了得来不易的安平,你可知晓?”
金陵九掀了掀眼皮:“我知晓,那你呢,所言可是真心实意?你当真觉得继续这样下去是正确的?”
裴折语塞。
金陵九替他回答:“你自然不是这么想的,你想要的太平盛世,是无可撼动的强大,而不是岌岌可危,如履薄冰。”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想破而后立,只不过一个是大破,一个是小破。
金陵九勾了勾唇,没关系,无论是大破还是小破,这一日都不远了。
聊得不欢而散,两人都不作声,沉默地往瓷窑里面走。
运气尚可,其中一个瓷窑中关押着人,为防打草惊蛇,裴折和金陵九一听到声音后就吹灭了火折子,两人没走得太近,站在稍远的地方观察。
这瓷窑和之前关他们的那个差不许多,不过这里关的人很多,大概有十多个,外面同样没有看守的人。
不知道这些人被关了多久,从叫嚷的声音来判断,他们都很虚弱,不过暂时应当没有性命之虞。
人数比他们想象中的多,这还仅仅是一个瓷窑,这些人都有气无力的,纵使打开了锁,也不一定能离开这瓷窑。
裴折眉心紧蹙,他之前想的太简单了,以为找到人被关押在哪里就可以了,没成想会遇到这种情况。现在看来,风听雨敢将人直接扔在这里,还不派人看守,当真是做好了准备。
要救人,还需要从长计议。
裴折和金陵九没有停留,放轻了脚步,往瓷窑门口走。
现在没办法开锁放人,自然不能让被关押的人发现他们,不能贸然给出希望,因为一旦看到了希望,就会无法忍受彷徨。
金陵九没受影响,他本来就不是来救人的:“不能放人,现在去哪里?”
裴折吹亮了火折子,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在瓷窑洞门口内侧划了几道:“继续看瓷窑,把关了人的瓷窑都找出来,做上标记。”
金陵九皱着眉:“……你今夜是和这瓷窑杠上了?”
裴折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然你想作甚?难不成还想夜探风听雨的府邸?”
“没想到那茬。”金陵九看着他,语气真诚,“这都后半夜了,你不困吗?搜一晚上瓷窑,白天还要做其他事,裴大人是铁打的身体,扛得住,但我们这种有病的人受不了。”
金陵九打了个哈欠,似笑非笑:“裴郎疼疼我,让我安生睡一觉,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今天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