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衣服拉到了胳膊上的伤,蒙面人发出些许痛呼声。
凝滞的古怪气氛被打破,裴折恍然发觉自己做了什么,极其缓慢地停下了动作:“你一定误会了,要不,我给你解释一下?”
“不用解释,我都明白。”金陵九顿了顿,补充道,“趁热。”
裴折:“……”
雕像里的尸臭味越来越浓,裴折只能加快手上的动作,至于其他的,等离开这里再说也不迟。
循着蒙面人身上摸了一遍,最后又扯开领口看了看他身上有没有纹什么东西,待全部检查完之后,裴折才扳着他的肩膀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蒙面人“嘶”了一声,汗珠从额头滑落,没有回答。
金陵九斟酌了一下,提醒道:“他们应该是死士,你这样问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裴折略有些头疼,他学不来严刑逼供那一套,会的审问技巧也貌似对死士都没什么用,但刚才话已经放出去了,说一切交给自己,现在再低头改口,也太没面子了些。
裴折小声嗫嚅道:“我试试,兴许他不是死士。”
他自个儿都不相信自个儿说的话,金陵九那眼睛多毒,已经交过手了,说是应该,那十有八九是确定了的。
金陵九略一思量,也明白了他在坚持什么。
说白了,探花郎要脸。
这是稀罕事,不带贬义地说,裴折不是个会在乎自己面子的人,他罕见的要脸,实在让金陵九倍感惊奇。
惊奇到骨子里的恶趣味浮上来,不想开口指导,只想等着探花郎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不得不主动扑进自己怀里,求着自己看看伤口,哄上一哄。
心下有了主意,金陵九也不急了,懒散一笑:“说的没错,裴大人高见,在下等你问出幕后之人。”
裴折:“……”
后悔了,刚才就该开口的,现在才是骑虎难下。
裴折心里堵着气,无处可发,只能倾泻到眼前的蒙面人身上。
你他娘的为什么就是个死士!是有血有肉的人当起来不舒服吗?!
他心里一气,手上动作更没个轻重,蒙面人是脸色更难看了,看着他的眼神愈发怨恨,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他一口。
裴折却是笑了,用火折子碰了碰他下巴,看着橙红的火光舔舐他的皮肉,冷声道:“你装哑巴也没关系,没有你的回答我也能猜出幕后之人想做什么,事情还没结束,此时他应该躲在白华城里的角落里吧,那便耗着,看看究竟是谁先在这白华城里待不下去!”
蒙面人被火星灼得一瑟缩,恶狠狠道:“肯定是你先待不下去!”
裴折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金陵九诧异抬眼,正好与裴折对上视线,瞬间了然:“既然已经问出了想要的答案,那就不必再留这个活口了,带着也是累赘。”
“丢在这里恐会让人发现。”裴折环视四周,视线落在雕像上,“你们江湖上有没有什么缩骨的武功,将这两个人缩成孩童大小,都塞到那雕像里。”
金陵九缓慢地眨了下眼:“你是在说笑吗?”
裴折摇摇头:“我很认真。”
金陵九:“……你这想法可真是独特。”
蒙面人一脸惊愕,根本反应不过来,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为什么这两个人都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不对,这是计谋,他们定然是想用这样的方式令他放松警惕,然后引他上钩。
裴折一瞧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啧了声:“觉得自己什么都没说?不,你已经回答了我两个问题。”
蒙面人心头一紧:“你胡说!”
他是死士,不泄露消息是最基本的信条。
“你方才答了一句‘肯定是你先待不下去’,说明了两件事。”裴折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幕后之人此时正在白华城之中,第二,他与白华城的大势力有所牵扯。众所周知,如今的白华城是风听雨的一言堂,除了他,哪还有其他的势力。”
“我刚才思索了一番,你对我似乎并不陌生,但死士一般只会关注任务,所以我猜你们之前也曾有任务与我有关,据此,我只能想到当初在淮州城外的刺客,所以你们是为了我身上的信物而来。”
蒙面人脸色难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折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原本还只是猜测,看你现在的表情,我已经基本能够确定自己猜的是正确的了。”
金陵九语气佩服:“不愧是裴大人,除此之外,可还发现了其他线索?”
在蒙面人不敢置信的错愕目光下,裴折慢条斯理点了点头:“接下来的就不是线索了,只能算作推断,我姑且说之,你也姑且一听。”
金陵九眼底蓄了点笑意:“愿闻其详。”
裴折道:“信物之事仍属机密,番邦就不必说了,纵是朝堂江湖上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加之其能豢养死士,所以很有可能是朝廷之人,且势力强大,如此身份,当会受到风听雨的好生招待,不会被丢到这鸟不拉屎的废弃瓷窑。”
“你的意思是,他在风听雨府上?”金陵九问道。
裴折颔首:“番邦不比别处,风听雨又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自然不会完全信任朝廷之人,势必会将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试问这白华城之内,还有哪里比他府上更容易监视人?”
裴折用余光去瞥旁边的蒙面人,见他满面呆滞,恍若失魂落魄,心中又笃定了几分。
金陵九站直了些:“既如此,那我们便快些处理了他二人,然后去风听雨府上,瞧瞧这幕后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行,眼下还有其他事要做,我得先找到邺城失踪的商队。”眼看着金陵九脸色稍沉,裴折宽慰道,“你且放心,不会平白失去这条线索,你可还记得我之前将云无恙差遣出去,若是不出岔子,他现在已经跟着风听雨到了府上,我们在此处等着就是。”
金陵九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你怎会料到他在风听雨府上?”
裴折摊摊手:“我说歪打正着你信吗?”
金陵九十分诚实:“不信。”
“那就没办法了。”裴折吊儿郎当地笑,语气中带着几分骄矜,“这世间总会有些运气好的人,比如我,随便猜一猜,就能猜到重要的线索,你可能明白?”
金陵九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正所谓瞎猫碰上死耗子,当如是也。”
裴折一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由于金陵九不会锁骨的武功,两人只好将死了的蒙面人搬到了雕像后面,至于活着的蒙面人,该知道的线索都知道了,其他的也问不出来了,两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理他。
带着吧,没什么用,还累赘,丢在这里,还怕他跑了,去给幕后之人通风报信。
倒也不是没想过杀了他,但谁动这个手又成了问题。
裴折就不必说了,他一个读书人,手上沾血污不是那么回事,若非万不得已,他不会让自己背上人命。
金陵九不知怎么,也没要动手的意思,只闲闲地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瞧着他,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
又不能硬逼着金陵九去杀人,裴折叹了口气,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蒙面人身上。
他将蒙面人拖到雕像后,以一种商量的口吻劝说道:“你是死士,任务没完成,还泄露了秘密,是不是该自行了结?”
蒙面人:“?”
裴折摩挲着火折子,叹息道:“我们都信佛,不杀生,要不你自尽吧,我都将你搬到这里了,旁边就是你的同伙,你俩靠在一起,到了地府还能结伴同行,岂不美哉?”
美哉个屁!蒙面人叫他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裴折欢欣道:“诶,再多吐点,就这点死不了,你是没吃饭吗,吐个血费这么大劲?”
蒙面人:“……”
金陵九:“……”
裴折:“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干脆!”
谁他娘的被逼着自尽会干干脆脆啊!
最后金陵九实在看不下去了,给了蒙面人一个痛快。
他原本就没打算放过这人,只是想看裴折会不会亲自动手,认识这么久了,他深知裴折不是普通的良善之辈,但无论是查探到的消息,还是相处时的经历,都没有提过裴折与人命有关。
探花郎看上去干干净净,但金陵九心里清楚,事情并不是表面这样,裴折能平静地说出被刺杀的事,能算计左屏杀死刺客,能让他不要留活口……如此之人,又怎会不沾半分血污?
怎奈裴折阴损至此,连逼人自尽的主意都想出来了,死活就是不动手。
不过这样也好,金陵九眯了眯眼,裴折这般顾忌,也让他验证了心里的猜测。
处理完两个蒙面人,裴折又拿着火折子,仔细研究了一下雕像里面的幼童尸体。
尸臭味太重,他被熏得干呕不止,心神一动,看向金陵九:“让我抱——”
金陵九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你敢过来,我直接踹。”
裴折:“……”
吸梅花香气续命的主意泡了汤,裴折只好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拿着火折子,去查看尸体。
等他看完之后,两人又往里走了走,将瓷窑全搜了一圈,确认里面没有能关人的地方,然后才离开。
出来之后,裴折还惦记着被拒绝的事,幽怨不已:“就是抱抱罢了,我什么都不会做,小九儿可真是心狠,亏我们还是挚友,现在还有合作关系。”
金陵九不为所动:“我不会碰扒过尸体衣服的人。”
裴折:“……”
金陵九:“都被熏成那样了,还要看尸体,我其实有些很好奇,你这般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裴折很轻地笑了笑,“很简单,我想要那些躲在角落里、藏在阴谋后、埋在尸骨底、该被困在囚牢中的凶手,都一一摊开在阳光下,用血肉和余生来为他们犯下的祸事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