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
此地与楼梯有一段距离,因那凄厉的叫声,人们顿时慌了手脚,门口不停有人进入,一进一入堵在一起,大堂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通往楼梯的路也变得拥挤,林惊空脸色突变,快速拨开身前的人,往楼梯跑去。
与此同时,埋伏在大堂中的统领军在肖迟的带领下,控制住大堂中四处乱走的人群。
“所有人都站住!不许动!”
“官府办案,闲杂人等听从命令!”
裴折紧随其后,离开前他将君白璧推给了云无恙:“你看好他,不要离开此处。”
云无恙满面担忧:“公子,那你怎么办?”
幕后之人势力强大,云无恙还记得裴折被刺杀的事,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裴折冲到险境里。
“我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林统领会保护我。”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云无恙瞬间慌了:“林惊空那厮连个人都抓不到,指望他来保护你?公子,要不你别去了,咱们就在这里等着,统领军那么多人,肯定会有个结果的。”
“不行,我必须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敌在暗,他们在明,他本就拿不住对方,不能再错失任何一点能获得线索的机会。
“可是,公子……”
事情紧急,若不是自己执意要来,也不会害他们卷入此事,思及此,君白璧有些心虚:“要不我自己留在这里,让云无恙跟着你走吧。”
裴折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行,你不会武功,万一出点岔子,君疏辞能活剐了我!”
君白璧:“你不是也不会武功!万一被歹徒挟持,可就回不来了!”
裴折额角青筋直跳:“不会说话就别说,什么叫回不来,又不是没有被挟持过,如果会回不来,那早该回不来了。”
君白璧脸色瞬间变了,欲言又止。
“裴郎想去便去,我同你一起。”
低缓的声音悄然响起,慢条斯理的,听不出一丝焦急。
裴折眼睛一亮,拉着金陵九就走:“那我的安危可就交由九公子了。”
云无恙长出一口气:“有九公子在,公子肯定不会有事的。”
君白璧听说过金陵九,但传闻中没有关于他武功如何的,闻言好奇道:“他的武功很好吗,比起你来如何?能保护好裴折吗?”
“我没见他出过手,不知道他武功如何,不过你放心吧,金陵九身边的人武功高强,像那个左屏,就比我厉害一些,听公子提过,穆娇的武功也不错。”云无恙解释道。
君白璧了然地点点头,看着裴折和金陵九没入人群:“那你说的人在哪里,是在暗处保护金陵九吗?”
“当然不是,他们不是一直跟——”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划过,云无恙猛地瞪大了眼睛,“坏了!我他娘的忘了,左屏和穆娇出去了,还没回来呢!现在金陵九身边没人跟着!”
云无恙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君白璧想了想,道:“要不我们也过去?”
“可是公子说了——”
“他只是怕我出什么意外,我们一起过去就没事了。”
另一边,裴折握着金陵九的手腕,带着他在人群中穿梭。
大堂里人很多,纵然有统领军控制现场,还是比较混乱,裴折一边走,一边朝着肖迟挥手:“让他们都让开!”
肖迟连忙命人将他们接过来:“裴大人,统领已经过去了,跟我来。”
到楼梯口,人不那么多了,裴折这才松开紧握着金陵九的手:“冒犯了。”
金陵九的袖子被抓皱了,他拧着眉头看了两眼:“要不要再冒犯一下?”
裴折脑子转不过来:“嗯?”
金陵九抬起手,一脸平静道:“刚才叫声那么凄厉,等下是不是会见到比较血腥的场面?我有点怕。”
裴折眨了眨眼:“你,你有点怕?”
金陵九懒洋洋道:“嗯,会怕。”
裴折缓了一会儿,心情复杂地攥住递到眼前的手腕,有些怀疑,现在喊着怕的,和刚才说会保护自己的是同一个人?
“我没说,我只说了同你一起。”
听到声音,裴折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将心里话问了出来,他看着眼前一脸无辜的金陵九,突然觉得有些手痒:“那九公子是不打算保护我了?”
金陵九慢吞吞道:“我能力有限,还要倚赖裴郎保护。”
“裴大人?”
肖迟已经走到了楼上,那里有几个穿着常服的统领军。
声音是从二楼尽头传过来的,那里有一个杂扫间。
林惊空已经进去了,杂扫间不大,几个统领军守在外面。
裴折和金陵九刚到,林惊空就从里面出来了,面色难看。
裴折心中一惊:“出事了?”
“没事。”林惊空侧了侧身,“你自己看吧。”
杂扫间里,一个衣着破旧的人蜷缩在角落里,嘴里不停嘟哝着什么。
“这是个傻子,问她什么话都说不清楚,我好半天才弄明白,她刚才叫‘救命’,是因为看到了虫子。”林惊空越说越生气,“他娘的,一只连巴掌大都没有的虫子,老子一脚就踩死了。”
青楼老鸨姗姗来迟,正好听见林惊空的话:“诶呦!各位是官爷?这人确实是个傻子,最怕虫子,一见着就喊‘救命’,谁说了都没用,可是惊扰官爷了?”
她上楼的时候,听到有人喊着官府办案,此时一瞧楼上这么多人,还都是生面孔,顿时心里一紧,这要真的都是官府的人,这架势,他们来这里可不会只是逛逛那么简单。
裴折探头看了看杂扫间,问道:“你们怎么会招个傻子?”
傻子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低着头,看不清是男是女,但身形比较瘦小。
老鸨:“便宜啊,官爷打哪儿来,可知道我们邺城的情况,这小地方赚不了多少,处处都得节省,我招这傻子,平时只让她打扫一下二楼,二楼都是姑娘住的的地方,男子不便打扫,她来正合适,说到底,我们也是做了件好事,给她一口饭吃。”
裴折对这冠冕堂皇的话嗤之以鼻,说白了还不是为了不花钱。
“招了多长时间了?确定是个傻子?”
“已经招了挺长时间了,记不大清,她来的时候还冷着,就倒在我们门口,确实是个傻子,她长得也不错,要不是个傻子,伺候不好客人,早就……”
一时说漏了嘴,老鸨讪讪一笑。
这种混居之地,民风彪悍,寻常姑娘家进了青楼就逃不出去了,如果不是个傻子,怕是早就被押着委身与人了。
裴折冷冷瞥了她一眼:“该做的不该做的,心里都有个数,别以为没查到,你这里就没有王法了!”
老鸨点头应道:“官爷说的是,我们软玉馆从不干那些欺男霸女的勾当,您看我是把这傻子送到官府,还是留她继续在这里打扫?”
邺城的官府不顶事,哪里会管?
裴折略一思忖,道:“送到淮州城吧。”
君疏辞过几天就到了,淮州城的官府亟待做些事来安抚百姓,这人送过去,好生安排,或许能帮君知府赢得一点民心。
老鸨连连道好,心中明白过来,眼前这些官爷当是从淮州城来的。
邺城归属于淮州城统治,此地官员的职位在淮州知府以下,也就是说,淮州城的文武两把手,完全可以插手邺城的事。
老鸨不敢怠慢,忙叫人来将傻子带走,找个房间洗洗澡,择日送到淮州城去。
楼下还是乱糟糟的,林惊空朝下瞥了眼,头疼不已,捶了捶围栏:“这他娘的算什么事!”
裴折牵着金陵九,一时没牵动,回头一瞧,金陵九正盯着那杂扫间。
“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有些感慨,人生下来,从血脉里就注定了,会分出高低贵贱。”
裴折沉默了一会儿,握着他的手收紧了些:“倒也不会分得那么绝对,你看像我这种长得好,又很聪明的,通过一些努力,就能够改变自己的一辈子。”
听到这种玩笑话,应该是要笑一笑的,但金陵九完全笑不出来,抿紧了唇,突然觉得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有些碍眼。
这种厌恶是突然冒出来的,瞬间侵蚀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将那只碍眼的手甩开去。
心动是一秒钟,厌恶也是一秒钟,一念佛,一念魔。
他本以为这样就是结束,结果听到了裴折的补充。
很轻很温柔,却又有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然后改变更多人的一辈子。”
我啊,会先改变自己,然后再去改变更多人的一辈子。
“我们无法消除尊卑,但可以利用尊卑,给予更多人帮助。”
你所拥有的权力大小,决定了你能够改变多少人的生活。
裴折弯着眼:“小九儿,你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金陵九没办法否认,他暗自懊悔了一下,既然是自己选中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开不合时宜的玩笑。
他感觉到从衣料上透过来的温热,心中微动:“和你一样。”
在他说出口的这一秒,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反转了。
林惊空早就习惯这俩人黏来黏去的相处方式了,但一直牵着手,刚成亲的夫妇都没这么亲昵,实在令他大开眼界。
裴折脸皮厚,日常不做人,能做出抓着人手不放的事。
但金陵九不一样,瞧那张脸就知道九公子是多么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叫裴折这厮拐带成什么样了,竟然没挣开那只手。
林统领暗暗叹了口气,九公子可太惨了,他都忍不住想给那不要脸的探花郎一巴掌,将那只手给打掉。
若是裴折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怕是要先发制人,给林统领一巴掌,毕竟这手是光风霁月的九公子让牵的。
他是被逼无奈,是勉强为之。
当然也是甘之如饴。
一行人往楼下去,刚走几步,裴折突然停下脚步:“不对劲!”
楼下的人都被统领军控制了,林惊空没发话,一个人都不放出去,表演也被压下来了,任谁也没心思在这种情况下看什么表演,纵使有那闲心,娇滴滴的姑娘也没办法好好表演。
林惊空回过头来,正想问他怎么了,就看到几个人从二楼跑过来。
老鸨首当其冲,满面惊骇,涂脂抹粉的脸上一片死白:“官爷,官爷,出事了,死人了!”
裴折与林惊空对视一眼,拔腿往楼上跑去。
二楼房间里,甫一走近,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这是软玉馆姑娘住的屋子,接客也是在这里接,软玉馆比品香楼要风雅一些,姑娘们能歌善舞,也有卖艺的,屋子里放着一张屏风,木框纱面,透光性很好,作为隔断。
此时大片的血染红了屏风,将那片素黄的纱染得赤红一片,上面用笔描出来的花鸟鱼虫都看不出来了。
往里绕过屏风,看到了伏在琴案上的人,她们身下流着一滩血,几乎浸湿了整个坐垫。
两个人,每个肚皮上都有一道伤口,像是用匕首划出来的,竖着的一道,很长,从胸口开到小腹,里面的肠子都被搅和成了血糊糊的一团。
金陵九只看了一眼就背过脸去,不愿再污了眼睛。
裴折长出一口气,带着金陵九往外走,将现场的事交给林惊空。
浓厚的血腥气激得人作呕,刚才看到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金陵九脸色难看,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前几日做的噩梦,直到离开房间都没缓过来。
“别怕,裴郎在呢。”
裴折撸起他的衣袖,捉住金陵九颤抖的手,将之握紧。
本以为金陵九的怕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没想到他是真的会怕,还怕到手一直发抖,裴折隔着衣袖握住他手腕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金陵九恍惚了一瞬,低下头就看到裴折的手,手指是修长的、纤细的。
同时也是温热的。
手腕上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那点稀薄的热度化作绳索,一直拽着他,一步又一步,将他拉出儿时灰暗的深渊。
金陵九知道自己失态了,因着前几日的噩梦,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影响会这么深,连许久不曾出现过的应激反应都冒出来了。
这种状态,一方面令他恐惧,一方面又令他压制不住身体中的兴奋战栗,忍不住想试探更多。
如果在裴折面前表现出来,会得到什么样的反应?
那样疯狂的,无法控制住的自己,是不是一如既往的,会被人恐惧,会让人厌恶?
金陵九心里蠢蠢欲动,他觉得,这都是裴折的错,若不是裴折先发现了他的病,还说出那样近乎温柔的话,他又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他半垂下眼睫,遮住那些恶劣的情绪,声音里有一丝颤抖:“裴折,我还活着,对吗?”
像是恐惧的颤抖。
但没有人会知道,比起恐惧,他现在更加兴奋。
比起被盘问,这一次是他主动将包裹着自己的金玉茧子撕开了一个口子,将里面的败絮露出,明晃晃的昭示着:我不正常。
裴折没说话,但金陵九已经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如愿感受到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就好像在他心头攥了一把,将那些不该有的恐惧全都挤了出去。
他上瘾了,于是又问道:“那些都是假的,那些血,那些画面,都是假的,对吗?”
在因为裴折发病的第一次,他就该有所预料,这个人迟早会让他控制不住,将一切和盘托出。
金陵九是骄傲的,示弱只会找势均力敌的人。
裴折与他棋逢对手,是唯一合适的人。
裴折说:“金陵九,你冷静点,你看到的是真的,但你不需要怕……”
一样的温柔,让人想起春日的阳光,温和又不具有刺激性。
但很可惜,金陵九不相信温柔。
“裴折,我有病。”他打断裴折的话,深深地看着眼前泄露出一丝不安的人,“你知道的,我有病,一辈子都好不了。”
裴折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气,捏得金陵九手都疼了,但他仿佛感受不到,只是重复着那样的话,像是对自己最恶毒的诅咒。
最终,他如愿等来了裴折的失控。
只是这失控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裴折强硬地拉着他往回走,走进那间满是血的屋子,然后将林惊空等人都赶了出去。
他被按在那道屏风上,赤红染上他的衣服,浓重的血腥气侵占了鼻腔,让他心生厌恶,情绪的不稳定被推到新的高度。
“裴折?”
“金陵九,你看看我,我在。”
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
裴折给了金陵九一个吻。
一个清醒的,主动的,带有安抚意味的吻。
他抵着金陵九的额头,眼底一片温柔。
“你睁开眼就能看到我在你面前,闭上眼就能感受到我在对你做什么,金陵九,你不要怕。”
“我在陪着你。”
在这一瞬间,金陵九发现,他错了。
他还是相信温柔的,相信裴折的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小九儿:犯病中。
小探花:亲亲抱抱举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