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这一声抱怨太轻,像极了撒娇。
裴折脑海中浮现出三个字:金娇娇。
这和他认识的金陵九差太多了,裴折觉得自己可能是耳朵出了问题,他迟疑了下,重复道:“不吃葱?”
金陵九点点头,脸上闪过瞬间的空白,似乎也十分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
裴折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回过神来,自然地将他的碗往自己面前一推:“我给你挑挑。”
说着,他就用筷子一点点挑起葱花来。
等金陵九反应过来时,碗已经被裴折拿走了,他手上还捏着勺子,馄饨汤顺着勺子滴在桌子上,泛着奶白色的光。
金陵九喉咙仿佛被哽住了,他想说自己能挑葱花,混乱之中,又想起以往这种加了葱花的东西,他是不会再吃的,所以每次左屏都会让人重做。
这边一个发呆一个挑葱花,另一边埋头吃馄饨的人实在是忍不住了,林惊空大吼一声:“劳烦再上一碗馄饨!”
云无恙跟着他喊:“两碗!不加葱!”
说完他和林惊空对视了一眼,破天荒的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神情。
另一边,自从云无恙喊出那句“不加葱”之后,裴折的动作就僵住了,他看了眼一点点挑出来的葱花,又看向金陵九,良久,缓慢地、无奈地笑了,半是威胁半是哄骗:“等会儿你要是不把这碗馄饨都吃了,我跟你没完!”
金陵九捏着勺子的手一紧,蓦地垂了眼皮:“嗯。”
冬春相接,早上还有些料峭,一顿饭吃完,四个人都暖和过来了,脸上透出些红润。
林惊空和云无恙埋头一直吃,最后头上还冒了汗。
金陵九吃东西慢条斯理的,一碗路边摊的馄饨,硬是给他吃出了宫廷御膳的感觉,别说冒汗了,头发丝都没乱,只有嘴唇比之前红了些。
裴折变化也不大,嚷着“饿了”却和金陵九一样,只吃了一碗,不过他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
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吃过饭就去知府大人的府邸。
刺客的事问完了,金陵九现在已经可以回客栈了,到分岔路的时候,林惊空看了眼没有离开迹象的金陵九,随口问道:“九公子一起去吗?”
金陵九只略微颔首,没作声。
裴折正和云无恙小声说着什么,听到这边的动静,扭头插了句嘴:“他一起,衙门编外人员,九公子这等破案利器,不用不是浪费了吗?”
在这一点上,林惊空和裴折的看法完全一样,要不是他请不动金陵九,上元夜当晚,他就将人请到衙门去了。
破案利器,这算什么形容?金陵九微蹙了蹙眉,不太喜欢。
到知府大人府邸的时候,钟离昧已经在了,不知道等了多久。
他和裴折,林惊空一一见了礼,在看到金陵九的时候,略一颔首,然后就将视线移回了裴折脸上:“裴大人,今日叫我过来可是为了知府大人的案子?”
裴折点点头:“先进去吧,边走边说。”
去请钟离昧的人刚才去知府大人府上交涉过了,此时众人一到,便可以直接进去。
来接待的人是管家,他在府上将近十年了,做事周到妥帖:“夫人去哄小姐了,大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就好。”
裴折应下声,众人直奔知府大人吊死的大堂。
路上,裴折突然问道:“知府大人和夫人们的感情好不好?”
既然加了“们”,就是将小妾包含在内了。
管家斟酌道:“是好的,老爷很喜欢夫人们,百年修得共枕眠,哪里能不好。”
裴折又问:“那依你之见,哪位最得知府大人的宠爱?”
管家恭恭敬敬道:“自然是夫人。”
说的是知府夫人。
他回答完没听到裴折的声音,疑惑抬眼,看见裴折一脸似笑非笑:“来回折腾多么麻烦,管家应该也不想跟着我衙门再被问一遍吧。”
管家脸色顿时变了:“大人,我,我……”
他没我出个所以然来,裴折也不在意,又问了一遍:“最得知府大人宠爱的是哪位?”
管家收敛了敷衍的心思,回道:“是大人刚娶进门的那位,田七夫人。”
是预料当中的答案,裴折冲金陵九露出个笑,又道:“你来说说和这位夫人有关的事,比如她是什么时候进门的,平时喜欢做些什么事,总之事无巨细。”
这位刚进门的夫人独占知府大人的宠爱,管家很快就回忆起了和她相关的事:“田七夫人是去年夏天进的府,她年纪不大,进府的时候才十六岁,家中爹娘都不在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她长得好看,人也没架子,府中上下都喜欢她,老爷就更不必说了。”
“她很快就争得了老爷的宠爱,那段时间里,老爷回了府就找她,要星星不给月亮,可宠着哩。她会来事,和其他妾室们相处得也很好,就连夫人都很喜欢她。”
裴折扬了扬眉,看不出有一丝意外。
到了大堂门口,林惊空带着钟离昧去里面检查了,钟离昧算是第一个发现知府大人吊死的人,按理说当天夜里就该把他和知府大人的尸体一起带回衙门,但上元夜里裴折从中作梗,带走了钟离昧,致使他对钟离昧的安排搁置下来。
刚才听裴折盘问管家,林惊空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些事情想问问钟离昧。
钟离昧似乎有所察觉,跟着他走进大堂。
云无恙跟了裴折一会儿,看他和金陵九偶尔无声的交流一下,自觉多余,环视四周,也去大堂了,全然忘了自己刚说过的,要亦步亦趋地跟着裴折。
林惊空和钟离昧站在大堂靠里的地方,说话声压低了,站在大堂门口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两人侧对着门口,脸色有些凝重,云无恙心中好奇,放轻了脚步,慢慢移动过去。
“……是小厮来传话的,说知府大人有要事想和我商讨,让我赶紧过来府上,知府大人之前说过要招待贵客,当时还没到上元夜宴开始的时候,我心里疑惑,但也没多想。”
“你来的时候就看到知府大人的尸体了吗?”
“对,我来的就比你们早一点,那时候人已经死透了,府上没一个人,谁遇到这种事能冷静思考?我心里慌乱,满脑子都是赶紧离开这里,谁知道一出大门就遇见你们了。”
林惊空啧了声:“听起来像是有人故意将你引过来的。”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也是这样,被算计了。”钟离昧面色发苦,“掉以轻心了,我回去后想过,那来传话的小厮是个生面孔。”
林惊空:“这么说的话,引你过来的人应该和凶手有关。”
钟离昧无奈地摊摊手:“有没有关不清楚,就是不知道我得罪谁了,要不是裴大人和林统领您在,我恐怕有嘴也说不清。”
“这倒是真的,你平时做的那些事,有心人查一查就清楚。”林惊空幸灾乐祸道,“就那张整理出来的名单,要是传出去,估计得一大堆人来找你的茬。”
钟离昧脸色一白:“那东西不会传出去吧?”
林惊空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道:“说不准,但水之清则无鱼。”
那张纸在谁手里,钟离昧心中知晓,此时听到林惊空这么说,也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目光冷下来,但没多说什么。
云无恙听了一会儿,似懂非懂的,好奇道:“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什么水至清则无鱼?”
林惊空问完了,抬手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大人说话,小孩子别问东问西的。”
云无恙:“……你他娘的林惊空,你找揍吧!”
林惊空躲得很快,没被他打到:“别以为有裴大人在,我就不会和你计较,你最好给我收敛一点!”
“这事和公子没关系,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就咱俩打一场,你敢不敢?”云无恙怒道。
林惊空嗤道:“这有什么不敢的?”
两人闹出挺大动静,管家担忧地看了一眼。
裴折头都没回,宽慰道:“不用管他们,你继续说。”
这话并没有安慰到管家,他来知府大人府上已经很长时间了,自然对林惊空有所耳闻,深知这位林统领脾气不好,就连知府大人在世的时候都要让林惊空三分。
裴折不爽地搓了搓指节,吼道:“大的小的都没脑子,一个个的不让人省心,要打破案了再打,到时候让你们打上三天三夜,少一个时辰都不行!”
刚过了两招的云无恙和林惊空悻悻地停下动作,火气都被三天三夜吓没了。
终于清静了,裴折微笑:“你可以继续说了。”
管家被他这一通变脸吓到了,慌乱地点点头:“好,好。”
金陵九闷声笑了下,结果被当场抓包,清了清喉咙:“咳咳,你继续,不是让我见识一下你断案的英姿吗?”
裴折一顿,啧了声:“那不是你说的吗。”
在衙门的时候,金陵九无声地说了一句话,说的就是这个,想跟着他,看看他如何破案的。
管家将田七夫人的事都说了一通:“田七夫人经常去书房找老爷,要说有什么喜欢做的事,真看不出来,就能看出她喜欢和老爷待在一起,恨不得时时刻刻黏着。”
裴折不作声,暗自思索着。
金陵九状似无意地问道:“年关前后,府上有没有什么喜事?”
“哪有什么喜事,老爷那段时间就不安生,这不京城来人吗,老爷整天操心河堤的事。”管家说完才想起裴折就是京城来的人,惴惴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松下一口气来,“那段时间,府中上下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惹了老爷不快。”
他说完叹了口气,没过一会儿,突然惊呼出声:“对了,有一件不知道算不算喜事,过年前不久,大概冬月时候,田七夫人诊出了喜脉!不过没多久就小产了,夫人下令不让府上的人提这事,怕晦气。”
知府大人年近半百,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是知府夫人生的。
田七怀孕了,于知府大人而言,确实是一件大喜事。
可惜啊可惜,这喜事没了,过完年还闹出丧事来了。
管家知道的基本说完了,裴折没为难他,让他离开了。
金陵九眼观鼻鼻观心,对裴折意味深长的目光视而不见。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之前是不是问过夫人关于孩子的事,当时说的是……小公子?”裴折幽幽道。
金陵九:“一时记错了。”
裴折哂道:“别人记错了有可能,要说你记错了,我怎么就不信呢?喜脉这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不然也不可能提点那一句。”
见瞒不过,金陵九眨了下眼:“被你发现了。”
裴折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傻子。”
金陵九憋不住笑:“还记得我之前提过吗,是知府大人邀我来淮州城的,当时他在信中提到过这件事,说自己老来得子,我本以为这两件事没什么联系,后来一查才知道,怀孕的就是田七。”
裴折知道他不会特意提起不重要的事,思索了一会儿,猛地抬起头:“你的意思是……所以小公子是你故意试探,当时你就开始怀疑她了!”
金陵九忙撇清关系:“我可什么都没说。”
线索太多太杂,裴折揉了揉眉心:“不行,这案子比我想象中复杂许多,一时半刻没办法想通前因后果,还是得查。”
金陵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仔细查吧,这案子不简单,结案时还有的你伤脑筋。”
关于知府大人的案子,金陵九一直走在他前面,裴折并不介意金陵九插手,在他眼里,是他在利用金陵九的力量。
之前问一条线索都要卖关子,现在逮着机会就把破案的信息抛出来,无论金陵九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变得这么积极,还要帮忙查案,裴折都不在意,他隐隐有种预感,知府大人的案子不会是结束,这更像是一个开始。
他和金陵九之间的开始。
“想什么呢?”
“想你的忠告,已经提前开始伤脑筋了,头疼。”裴折叹了口气。
金陵九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是吗?还头疼了?来,我给你号号脉。”
裴折狐疑地看着他:“你会吗?”
他话里满是疑问,身体却很诚实,直接将左手递了过去。
裴折的肤色不像金陵九那么白,是一种很健康的颜色,他手指很长很细,骨节分明,腕骨凸出一小段柔和的弧度,直接埋进衣袖里,露出的一截手腕上能看出明显的血管。
金陵九的拇指和食指中指按在一起搓了搓,几乎是瞬间抓住了那只手腕,两根手指并排着搭在他脉上,振振有词:“没听说过吗,久病自成医,像你这种脉象,还难不倒我。”
提到这茬,裴折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虽说是他要刨根问底,但弄清楚之后,他就听不得金陵九说自己有病了。
他用空闲的手捋了把头发,故意调侃道:“那你瞧出来了吗,神医?”
金陵九微拧着眉,搭在裴折手腕上的指腹加了几分力道,像是按了一下:“还用说吗?啧,裴折,你的问题有点大。”
他一脸严肃,确实挺像那么回事的,裴折心中一咯噔:“问题很大?”
金陵九目光沉沉,像看着不久于人世的人,语气笃定地重复道:“问题很大。”
裴折的心彻底提了起来,他近几年确实是做了一些不要命的事,留下隐疾不是没有可能:“究竟是什么问题,要不你直接说吧,我能扛得住。”
“那我就直说了,你千万要保持冷静。”金陵九语气严肃,“你这是喜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