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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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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抖擞,远远一线天处一轮金乌徐徐升起,灿灿金光洒满石板地,在一中官员翘首以盼的目光中,终于,一辆宝盖垂珠的马车晃晃悠悠地散漫过来,赶车的小厮神色傲慢,手执紫藤金线鞭,看到一众等候的官员,只是不急不慢地打个哈欠。

    “真是放肆!”有人说道。

    “嗨,别多管闲事了,这建宁王一向如此,老弟你入朝不久不知道,这位可是祖上的功勋,他父亲用性命做成的登云梯。连陛下都让他三分,更遑论你我了。”

    “可这是赈灾啊!如此,如此——”

    “所以点了陆翰林同去。”这人挑唇一笑,如释重负道:“建宁王只是镇场子,硬骨头都要陆翰林去啃了,幸好没点到我。钦州形容复杂,我这官场摸了十多年的人,都不敢在钦州地界走,更遑论去赈灾查处。盘根错节啊。”

    “那,那怎么点了陆翰林——”

    这人笑,又扼腕叹息惜才地道:“谁叫他无权无势,不愿做赘婿,偏娶了曲文正的女儿。”

    “啊,这简直是自毁前途啊!”

    “谁能奈何他?他从前嚣张不与人来往,如今这不快跪下了?赈灾只是开始而已。”

    站在马车边的曲瓷心情复杂。

    她立在陆沈白身后,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抬头看着陆沈白。

    议论的几人官位都比陆沈白高,但他不卑不亢,站的挺直文雅,飘飘衣袖间垂着如玉指尖,在金色骄阳中闪着流淌金光。

    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金榜提了姓名,一朝进了仕途,却发现,不过是新的开始而已。

    命运齿轮咂摸着朝前行,他肩上扛着重担,清明端正的一路走来。

    他依旧是那个她少年爱恋的少年郎。

    曲瓷下意识去抓了下他的指尖,她用的力气很小,只是虚虚握着。

    “建宁王到——”侍从一声高喊。

    曲瓷心里一颤,指尖收回时,剐蹭到他的指尖,她迅速低头,混在人堆里行礼,恍惚间看见陆沈白先前被她抓过的手,似乎是追着她朝后抓了一下。

    建宁王并没露头,只一个侍女拨开帘子传话:“王爷让诸位免礼,说时辰不早了,让走吧,毕竟灾民要紧。”

    一堆送行的官员舒口气。

    这王爷总算还有点脑子!

    马车驶动,呼啦啦的随行人员跟上,还没走出来两步,建宁王的车轮颠了下,里面传出一道女子娇媚的嘤咛声:“哎呀,妾身磕到了,妾身不想去了。”

    “别别别,好姐姐,别生气嘛,很快就到了。那地方可好玩了,你想想,本王可带够了金珠,到时候你站在城楼上一撒,一堆刁民争着抢,多有意思呢。”

    建宁王的声音软糯可爱,周围的人有的面色铁青,有的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有的则是早已习以为常的样子。

    “嘻,王爷说的是。”女子笑开,一只足金嵌红宝石镂成榴花的酒壶滚出来,在地上叮当作响,酒渍滚了一地。

    曲瓷蹙了眉心。

    陆沈白面色不改,迈过酒壶,握着曲瓷手腕,轻声道:“上马车吧。”

    一路上,曲瓷都忧心忡忡,陆沈白忙着翻看历年赈灾纪要,得了空闲,见曲瓷竖着耳朵一脸嫌弃地在偷听建宁王的马车。

    她动作带着不自觉的娇憨可爱,陆沈白莫名松口气,单手撑头望着她,见她砸吧下嘴摇头放下车帘子,陆沈白立刻好整以暇坐好。

    “你和王爷究竟有什么过节?”

    “到也不是什么大过节,就是,就是……”曲瓷摆摆手。

    “没什么。”

    曲瓷为了躲建宁王,从当天晚上就开始扮成陆沈白的小厮,她很少下马车,虽然闷得慌,但最多也只是坐在车辕上和孟昙瞎侃。三天后,马车出城,曲瓷就经常坐在外面。

    又过了五天,曲瓷掀了帘子进来,神色颇为凝重的喊陆沈白。

    “怕是不好了。”

    “怎么?”陆沈白从书里抬起头,倦怠地伸手捏捏眉心。

    外面等灯火憧憧,为了尽快赶到钦州,陆沈白下令白天夜里都要赶路,中间建宁王虽不是不满,但陆沈白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建宁王最后还是妥协了。

    此时正走出大道,远处山峦叠嶂,墨黑云朵层叠透不出一丝光亮,仿佛墨汁倾倒,带着油光四溅的焦躁,在哔哔啵啵的火把声中,疲倦和沉默笼罩着整个队伍。

    “即将要进山了。”曲瓷道:“我曾经看此地形图,我婶娘说,这儿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常有匪患。早前朝廷几次围剿,如今山已经成了荒山,不再有人作乱。只是——”

    “你继续说。”

    “一路行来,我见乞丐增多,想来是钦州难民无法果腹,或是有怨上诉,所以一路朝着盛京而行,我看你白天夜里都在赶路,想着兴许能在他们到盛京之前,你就到达钦州去料理此事,所以一直没有开口言说。”

    陆沈白仔细听着,听到此,点点头道:“我也有所察觉,所以让尽快赶路。”

    “不是。”曲瓷道:“我们原本走的路是绕过这个栖凤山的,应当是那位建宁王不满你,便下令让人偷偷改道,走这条虽平坦却需绕路的山路。”

    “什么?!”

    “你鲜少出门,总爱窝在书堆里,所以我才一路跟着孟昙坐在外面看路。”曲瓷叭叭说,全然没注意陆沈白的脸色,只是道:“也是刚改道,现在再换回去,难免起争执,且也难躲过。依我看,兴许有灾民藏在栖凤山里,今夜会出事,你还是早些部署的好。”

    “你怎么知道会出事?”陆沈白好整以暇问道。

    他语气淡淡,却是十分欣赏的样子,以手支头,垂睫看着曲瓷。

    曲瓷全然不察,将自己所想和盘托出:“我婶娘说的,一来,山林少鸟啼,是有人居住,二来,有人住却不见灯火,多是匪贼在伺机埋伏。三来,”曲瓷没好气地往外面扬扬下巴:“兵疲马累的,带着赈灾粮银,这么大一块肥肉,和美人怀璧独身出门有什么区别?”

    “若非琉璃不堪碎,我便怀璧不肯归?”

    “啊——”曲瓷怔楞住,她抬头看去陆沈白,脑子里一瞬间是大片的空白。

    外面风林簌簌响,呼啦啦的旗帜在风里来回拂动。

    早春里开的樱花低低垂着,从马车飞檐上乌溜蹿过,一瞬间被抛却在空道上撒下粉艳光芒。

    簌簌。

    又沉静。

    “你——”

    陆沈白道:“你那日同公主说了什么?我去的晚,不曾听到,只是听姚雨臻的侍女在寿宴当天和人咬耳根,说到了这句话。”

    风轻轻地,马车晃晃的,外面的一切都反射着肃冷又疲倦的意味。

    曲瓷看着陆沈白,灯影车声里,他轻袍缓带望着她,素白的脸上,下颌有些尖,不像山野勾人的精怪,也不像盛京傲慢风流的公子哥,他只是平等的,柔和的,与她对视。

    “我不知道。”曲瓷仓促收回目光:“与我无关。”

    “阿瓷——”

    “什么人?!干什么的?!”外面突然传来一道高喝:“哎呀,好姐姐你别哭,大胆刁民,竟然敢来偷看,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快去追!”

    是建宁王。

    “不能追!”陆沈白一把撩开车帘,高声吩咐道。

    “不能追?!陆沈白,你是活腻歪了吧。竟敢违抗本王的命令。”

    陆沈白站在车辕上,他脊背挺直,语气不容置喙,吩咐道:“孟昙,去追。其他人提高警惕,原地暂歇,守好赈灾粮银!”

    陆沈白一发话,才追出来的官兵立刻返回来。

    莫名的,他们都听陆沈白的命令,也从陆沈白的命令中,察觉到他们从戎生涯中那经常出现的不同寻常。

    要出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沈白身上。

    他只是一个文官,却莫名叫这一堆泥腿子安心。

    那样文弱的手,风流俊逸的相貌,但郑重其事起来,却像一个手掌大权晓勇善谋的将军。

    “是你!”建宁王尖叫一声,白皙指尖指指戳过来,戳向曲瓷的脸。

    曲瓷吓了一跳。

    俄尔。

    树林中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行路声,是那堆流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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