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眼泪泡饭
白挽瓷略略抱歉:“我并不知是你, 倘若知道,断然不会如此下狠手。”
时雨天空洞的望着她:“我明白,女王在大殿上, 帮我圆谎,自是感激不尽, 如今百年圣女习俗作废,已然心愿已了, 别无所求。”
“你……”白挽瓷想了一想, 顿住,叹息一声,又道,“接下来怎么办,我可以再帮你, 捏一副全新的躯壳,你好开启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时雨天苍白嘴角垂了垂,“大家都不在了, 就我一人, 飘零在这人世间, 有何意思?”
白挽瓷听了,一包眼泪,差点簌簌掉下。
时雨天勉强一笑:“女王也莫为着我费心, 我早已见到鬼王修言, 打算跟他去鬼界, 在他身边做个鬼差,过了余生日子,也是使得的。”
“你既有了士意,”白挽瓷叹道, “甚好,我便不留你了。”
时雨天身子微弯,恭恭的与白挽瓷拜别。
一阵阴风起,吹得窗纸,呼呼作响。
白挽瓷再抬眼时,厢房一片静默,墙角的发财树,碧绿丛丛,早已没了时雨天的影子。
时雨天一离去,无端的情绪,极其猛烈的汹涌了上来。
白挽瓷擦了擦眼角,神思恍惚的站起来,推开厢房往外走。
她只是向前走,却不知想要去哪里。
心里只想找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好能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沿着游廊穿过,拐了一拐,有一股熟悉扑鼻的香气,隐隐传来。
她吸了吸鼻子,寻着味道向前走。
走到顶头,原来是一间烟雾燎燎的灶房。
这大夜里,怎么还有人在灶房?
推门而入,只见一个人影,蹲在灶台前,正往里塞木柴,听见声音,转过头来,方才知是江砾。
他眼里倒是没多少意外:“你也是来吃夜宵的?”
白挽瓷木讷讷的点了一回头:“有点饿了。”
“那你来烧火,”江砾拍拍手站起来,“我给你多添一碗饭。”
白挽瓷嗯了一声,在灶台前坐下,一边单手撑着腮,一边往里面添柴。
她看着柴火哔剥跳动,神思恍然。
上头忽然传来江砾的声音:“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做给你。”
“我……”白挽瓷略想了一想,忽然鼻头一酸,“你会做肉沫蒸蛋吗?”
江砾愣了愣,笑道:“这个简单,家家都会做的,你等着啊。”
是以,白挽瓷当真听话的等着,蹲在灶前,时不时扇火。
约莫一柱香后,江砾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渍,端盘拿碗,还真让他捯饬了一桌香气扑鼻的好菜好饭。
摆在她跟前的,正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沫蒸蛋。
色泽,品相,看上去略有几分暖衣姐姐的手艺。
白挽瓷埋头舀了一勺,咽进嘴里。
这一口烫得她眼泪出来了。
江砾忙给她倒水:“刚出锅的,你着什么急?”
白挽瓷不语,眼泪稀里哗啦直淌,止是止不住了,滴滴答答落进碗里。
舌尖上传来的刺痛,似乎中和了心里的难受劲儿。
江砾望着她哭个不停,总算反应过来,这一包眼泪,定有别的情绪缘故,不只单单为肉末蒸蛋烫的,转头又去取了墙上挂着的一方帕子,递给她。
“擦擦吧。”他神情略尴尬的说。
白挽瓷回望他,一言难尽道:“这是抹布。”
江砾手停在半空中,叹息道:“我刚找下人拿的,是新的,没洗过碗。”
白挽瓷讷讷接过帕子,胡乱抹了一把,眼圈微红:“你不问我,为什么哭吗?”
江砾在她对面坐下来:“总不能是因为我做的肉沫蒸蛋太好吃了吧?”
“齁咸齁咸的,”白挽瓷撇了撇嘴,吸吸鼻子,“难吃死了。”
江砾白了她一眼:“你哭了半天,眼泪都泡了饭,能不咸吗?”
白挽瓷用抹布狠狠的擤了下鼻涕,鼻音甚重道:“我其实不饿。”
就是想肉沫蒸蛋,顺便……想姐姐了。
江砾筷子戳在碗里,顿了顿,道,“那你就哭着看我吃吧,我是真饿了。”
白挽瓷深深的望着江砾,泪眼婆娑。既这么盯着他,还能面不改色的吃饭,实在是佩服这厮的心理素质。
“你胡子给刮了?”
白挽瓷红着眼望他,这才发现,初次见面时,他还是有一撮垂须,现在却没了,倒显得年轻了些。
江砾光洁的下巴微扬:“我这样看,是不是帅气很多?”
相比之前的胡须飘扬,现在的气质确实年轻了些,更清秀了,眉眼也耐看了。
身上那股子穷酸书生的气质,约莫也淡下去了,仔细一看,勉强可划分到气质帅哥的行列。
白挽瓷对待帅哥的态度,一向宽宏大量,慈悲为怀,以鼓励为士。
“是好看了些。”
江砾深感欣慰的笑了笑,夹了一筷子梅菜扣肉,放进她的碗里。
“我再好看些,兴许就能入鬼陶女王的眼,成为她座下三千男宠之一呢。”
白挽瓷用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饭和菜,和成一勺,一齐塞进嘴里,略嚼了会儿,才讪讪道。
“你才二十来岁,怎么知道百年前,鬼陶女王座下有三千男宠?道听途说便罢了,还写进书里,就不怕鬼陶女王复活了,把你给一口吞了?”
江砾面色倒一点也不害怕,嘻嘻一笑:“她画像上那么美,天下男人自然都是喜欢的。你说,要是她复活了,还会选择跟顾少卿在一起吗?”
从旁人听到顾少卿的名字,白挽瓷总是会条件反射的喉头一痛,像是什么开关一样,碰及必触电。
白挽瓷意兴阑珊的戳了戳碗,叹息道:“大抵是不会了吧。”
她那时还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不过一场风月情爱,哪知真真害人的,便是如沼泽一般难以自拔的风月。
即便是过了数百年,沧海桑田,岁月变迁,她每每想起这段荒唐的风月往事,还是会难以自拔好久,可见一场无疾而终的风月,足以给人心上,刻上一道岁月都无法治愈的血痕,时时刻刻提醒着你,他是你永生都无法自拔的痛。
话题到这里,不免气氛有些干涸。白挽瓷那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让江砾端着碗,半天说不出句话来,兴许是他不擅长应付尴尬的场景,白挽瓷便友好而诚恳的说。
“其实你做的梅菜扣肉,还是不错的。”
江砾眼里便多了两颗璀璨的星子:“你喜欢啊,以后我可以常常做给你吃啊。”
“好啊。”
有人做饭吃,如何不好?白挽瓷且想着,思念姐姐的愁绪,也叫这一碗齁咸齁咸的肉末蒸蛋和还行的梅菜扣肉,淡淡的化解了几分。
白挽瓷吃得心满意足,携着淡淡笑意,步履阑珊的回了厢房,躺倒在床上,摸了摸平滑柔软的床单,喟叹着想,一个人,便一个人罢。
孤独便孤独着吧,兴许明天会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发生呢。念着点好过日子,总不会太艰难,若是日日浇灌愁酒,伤得还是自己。
倘或姐姐地下黄泉可知今日,必定还是希望她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顺遂一辈子。
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后,睡意一阵一阵的侵袭上来。
忽然,吱呀一声。
白挽瓷的困意消解了大半,偏头往门口那边看去,远远的,只见一个高挑瘦削的人影,扶着门框,定定然站着。
大晚上的,猛不丁出现一人,咯噔了白挽瓷一下。
她正要起来,那人影晃晃悠悠的往床沿走了过来。
凉凉月光,照在那人的脸上,这肃然的,端庄的,一丝不苟的表情,除却陆宵,还能是谁?
“你怎么了?”白挽瓷话刚说出口,陆宵已然走到床边,双目直勾勾的望着她。
两厢对望好久。
白挽瓷细细端详着,眯眼叹道:“水神君……你这怕不是梦游吧?”
话音刚落,陆宵便端正笔直的砸到了她身上,像块无人问津的石碑似的,重重的压了下去。
这一砸,白挽瓷不仅胸口痛,五脏六腑痛,心肝哪哪里都痛。
这位水神仁兄,呼吸绵长的趴在她身上,浑然不觉底下有一个人,深受着怎样的痛苦。
白挽瓷尝试着推陆宵的肩膀,犹如五指山压孙悟空一般,纹丝不动,实在奈何不了这座“五指山”。
她幽幽叹息一声,回想近段时间,并未做什么孽,何故又来这一段?
“水神君?你能不能从我身上起来?”她客客气气的叫唤一声,忖度着他要再不起来,就要使用非常规手段了。
似睡非睡的水神君,却开口了。嗓音听起来还算清明,只是字词不太成句。
“不……行。”
这厮居然还回答了。白挽瓷脑壳有些疼,忽然想起了什么,咳了咳,道。
“陆宵,牵引咒的言灵是什么?”
陆宵的嘴唇蠕动了两下,白挽瓷凑耳过去,仔细聆听。
他略微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激得白挽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说:“过来。”
白挽瓷试探着问:“牵引咒的言灵是‘过来’?
“嗯……”陆宵嘴唇又蠕动了下,“乖。”
既然言灵已知,白挽瓷唇角扬了扬:“嗯,我很乖,我知道。”
他却眉头蹙了蹙,状似生气道:“不,你总是闯祸,一点也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