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楼家来访
莱先生人走了、进了电梯，舒睿云的眼光却从未从他身上离开。
她在发呆，看着这个恶魔般的男人，脑海中回忆着自己。
舒是她的本姓，村子里她家算是唯一的读书人。她爷爷是私塾里出来的，那时候战乱了，考不上官、又不敢上前线，干脆举家搬迁到这个村子里当个教书先生，谋些生计、也谋些名望。
名望在那个时期，比财富更具价值。在枪杆子说话的年代，财富、地位都是不保险的；但名望是保险的，没人敢害死一个教书先生，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舒家从那时起，在村子里向来是有地位的，也是唯一不下农田的。吃的白米细粮精肉、穿的缝缝补补的绸罗，她爷爷是个聪慧的人，识时务、知进退，是非不碰、却又好处均沾。
待到茶话会创建的初期，国内的形势已经大好，正是改革开放。舒老爷子也是为茶话会做出了贡献的，那帮下地的粗人连门道都不懂，是舒家将一条条规矩拟好、把内八茶、外十六茶划分出来，业务所属各有不同。
当然，这只是最初的设想，为了茶。舒老爷子没想到的是，他一手建立的规矩，在茶话会很快就变了模样，成为了地下组织，干起了犯法勾当。
规矩没咋变，只是路走黑了、门槛高了，人也变了。
舒老爷子死得早，抽烟害的。走的那一年，茶话会刚转入到地下，村子里还有人种茶，会读书写字也是村民中的凤凰。
然而好景不长，从村子里第一栋小别墅建立起来开始，不过一两年时间，村子里茶没人种了、书也没人念了，财富成为了所有人追逐的梦想！
大别墅、彩电、洗衣机，那些新鲜又诱人的玩意，让没有见过世面的村民们陷入了疯狂！
汽车、大哥大、小西装、金链子，每一个加入茶话会的人，都几乎是衣锦还乡。村子里还在打一毛钱一把的麻将，这群人便已经炸起了一百元一把的金花。茶话会成为了村子、乃至邻村的圣殿，而为此他们愿意付出所有！
这其中，包括舍弃传承自祖宗的姓氏。
舒睿云便是如此。她出生时，是爷爷取的名。在村子里一群翠花铁柱的孩子中，是极好的名字了。每每父母或长辈念起来，她都极其得意。
但也仅仅是好听了，名字好听比不上钱好用。茶话会正值发展阶段、急需一批面容姣好的女公关，为此连尚在童年的小睿云都不放过。而她的父母却是满心欢喜、烧香拜佛，为什么？
因为得赐了关家的姓，相当于进了茶话会，甚至可能进入组织的核心！
小睿云是打小就被培养起来的，从言谈到举止、从打杀到茶艺，她的能力逐渐被人看好、一步步被重用。关小红之名，成为关老爷子的打手、成为了关家的招牌。她可以狠、也可以柔，唯独，她不可以活成自己。
不可以，活成舒睿云。
她，只能活成关小红。
……
……
环球大酒店，第38层，a区域。
仅仅是走廊，用金碧辉煌来形容都差了些许，富丽堂皇才足以称得上眼前看到的一切。
墙面上挂着数张艺术画，有国内的、有国外的，唯一的共同点，都是真迹、都价值不菲。谈不上价值连城，亦不过明清时期的雅士之作，上不了卢浮宫、但进得了博物馆。
走廊的两旁是极为精致的盆栽，每盆花儿都是极品之作，由专业的花匠每日呵护、精心培育，放在任何花博会都是能拿奖的作品，而在这里仅仅是不起眼的风景。
一扇朱红色的闭合式大门，高就约三米多，给人厚重和深沉的感觉。
推开这扇大门，里面更是让人膛目结舌、眼花缭乱。光是客厅便远超普通人家的住房面积，100寸的定制款超大屏幕悬空而挂，四个角落是影院级别的环绕音响。
中间满满放着法式餐点、红酒以及果盘，沙发上躺着一个人，正是蔡确。他闭目而歇、看不清是睡着还是醒着。
墙面的时钟哒哒作响，指针即将对准夜晚十一点整。
这个时间，若没有人来，那就不会再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十一点的钟声尚未响起，门外已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蔡确懒洋洋地喊道。
推门而入的，是一位身穿旗袍的中年妇女。精致的妆容看起来似乎仅三十岁出头，只是再好的粉饰也无法掩盖脸上细微的皱纹。
妇女徐徐迈步进来，每一步皆扭腰摇臀、尽显妖娆。数秒后，她站在蔡确面前，双手缓缓抬起、手掌摊开、掌心朝上，做出一个两掌交叉的动作。
随后，她又两掌翻回、轻轻合十，恭敬地朝着蔡确轻轻欠身道：“先生好。”
这是茶话会的仪礼，自下而上必须遵守。掌心朝上、两掌交叉的动作，是致敬传说中的“茶神”。而现在，这个“茶神”，即茶话会的话事人。
蔡确点了点头，头微微抬起，示意妇女坐在自己对面。
他表情随意、眼神充满了慵懒和病乏，但此刻蔡确的脑子里，却在回忆这名旗袍妇女的资料。
眼前的这位妇女，名叫楼萧蛾。乃是外十六茶中，楼家的管事之人。外十六茶中，有四茶从事着皮条生意，业务主要集中在街巷、桑拿、会所等，是内八茶中的分支。
而楼家，是这四茶中的佼佼者。比不上内八茶、但是又凌驾于其他外十六茶。这得益于楼家在很早时期就跟内八茶的关家搭上了线，联姻、上供，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又因为极为听话、顺从，故而关家一直很满意楼家的态度，向来是有些照顾的。
此时，楼萧蛾的到来，即是代表了楼家的利益，也是给关家探探口风。
“莱先生身体怎么样？”楼萧蛾眼露关怀、嘴挂轻笑，分寸拿捏极好，轻声问道：“需要安排几个手脚麻利的姑娘伺候起居吗？”
“姑娘们如花似玉，就不怕我辣手摧花吗？”蔡确嘴角轻笑道：“养病的人，脾气怪得很，楼姐可得防着点。”
楼萧蛾并不在意，拒绝本在意料之中，转而问道：“莱先生的身体大概多久康复？”
蔡确轻叹一声回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是还得一两个月。”
楼萧蛾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目光阴沉道：“一两个月，咱们倒是等得起。就怕手下的弟兄们没饭吃了，搞出点什么事情来，莱先生就不担心吗？”
蔡确哈哈大笑道：“忠犬，就算饿了三五天，看到主人还是会摇尾巴；而恶犬，一顿没吃饱就要龇牙……”
楼萧蛾冷着脸道：“先生的比喻，可有点不恰当了。弟兄们饿着肚子，就想讨个饭吃，有错吗？”
“哈哈哈！哈哈哈！”蔡确狂笑不止，笑得伤口都在发疼。他直道：“楼姐，您这四十来岁的阅历，咋跟二十岁的小姑娘一样天真？”
楼萧蛾怒意逐渐爬在脸上，正待驳斥，蔡确又冷笑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居然还有人分对错？啧啧啧，我以为今儿个咱们是谈的利益，不过既然要论是非……”
蔡确站起身来，身形有些摇晃，肩胛骨处的伤口似乎发疼。他捂着肩膀，一步步走向落地窗前。
哗啦！蔡确一把拉开落地窗，顿时耳边风声呼啸，车鸣声、呐喊声不绝于耳。
原本绝对隔音的房间，被打开了一道口子，开始变得嘈杂无章。
蔡确站在落地窗前，目视着前方。环球酒店几乎是当地最高的建筑物，目光直视之处，也仅有电视台的信号塔能够比拟。
“你手下的姑娘们，只有二成左右是自愿的，其余的八成……她们有什么错……”
“三年前，林荫路档口，十几个姑娘串谋逃跑回乡，被你抓到后活活打死了一半，另一半也饱受摧残……她们有什么错……”
蔡确转过身来，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把银色锃亮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楼萧蛾，声音低沉、平静，却如恶魔的耳语：“若是这一刻枪响，你是求饶呢，还是向上帝祷告自己的罪？”
“你……你！”楼萧蛾惊惧地看着蔡确，她万万没想到，蔡确手上居然有枪！
她盯着那个黑森森的枪口，手枪的扳机已经按下了一半。子弹仿佛呼之欲出、距离她的额头仅有不到半米的距离！
这一刻，就连呼吸都是奢侈的。她已经忘记了喘息、整个人陷入了呆滞。
慌乱之中，她连忙按下自己藏匿在口袋里的遥控按钮。
“哔哔哔！”随着遥控器发出一连串信号声，楼萧蛾心中悬起的大石落了大半，这才重重的长吸一口气。
“你自求多福吧。”楼萧蛾一改方才的低调，面容狰狞道：“你确实很聪明，就是太过年轻气盛。这个位置不该碰、你扛不起来！你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有复杂，更不知道你已经得罪了多少人！”
“今天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楼萧蛾话未说完、尚有一个“从”字挂在嘴边，却听见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竟是眼前的蔡确已经拉动了枪栓、打开了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