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诱饵(二)
衡山之麓,一处打尖吃饭的地方。
秦夫人的马车停了下来,小静跳下马来,就到店里占了一个靠里面的座位,小荷开始卸车喂马,她们两人配合得非常好,一切都很熟练。
余巧怡一路上看得清楚,那匹马由小静、小荷她们两人自己喂,喂的是烧酒拌黄豆,外加切得细细的料草,对于小静、小荷两人做的事,余巧怡每次出手帮忙,都被她们二人拒绝了。
秦夫人笑笑告诉她说道:“在红叶谷,各人做各人应做的事,用不着客气。”
余巧怡不安地说道:“恩师,现在我们并不是在红叶谷啊!”
秦夫人道:“道理还是一样,各尽其责。你有你的责任,你的责任就在三个月之内,竭尽一切所能,接受为师给你的训练,其他都用不着你管。
她们两个是红叶谷更年轻的一代,本来我已经决定留她们在红叶谷过安定的日子,不要再颠沛奔波,可是她们愿意,知道吗?
磨练对她们这种年龄,就是一种最好的教育。”
余巧怡这才明白,为什么雪知、如烟她们一个个都是如此的能干。人人都能独当一面,原来就是在这种训练方式之下,锻炼出独立的人格。
秦夫人也指着那匹马,对余巧怡说道:“你别看那马吃的是最上等的草料,到了必要的时候,可以一天不喂食,照样能跑上百里路,这就是训练的结果。”
来到这家不算小的饭馆,秦夫人落座之后,小静已经端上来一碗茶。盖碗是自己的,茶叶当然更是自己的。
秦夫人微有喟叹之意,道:“巧怡,我和你爷爷在这里见面,第二天就发生了衡山那件事,我带走了文照青。”
余巧怡想起爷爷,一生正直忠诚,乐于助人的爷爷,最后落得自尽而亡,她此刻当然不会怨恨秦夫人,那只能说老天爷没有眼睛,让他和秦夫人之间,发生了这样令人遗憾的误会。
秦夫人说道:“说真话,那样的结果,是我所没有想到的。
我的确是一个出手不留情的人,但是,像你爷爷那样的人,绝不是我要伤害的对象。自从我开始对这件事有了歉意之后,我就开始下决心将我这剩余的半生,奉献给你爷爷向往的大业,算是我的一点补偿吧!”
余巧怡这才深深体会到,死也许是艰难的,但是,活着的人,要将一切岁月,无保留地奉献出来,也许更为艰难。
她想到这里,心里禁不住暗暗叫道:“爷爷,你可以瞑目了。”
可是这时候她发现有几双眼睛,不怀好意地注意着她们。
余巧怡轻声向秦夫人说道:“恩师,有人在注意我们。”
秦夫人微微笑道:“满人入主中原后,最主要的手段就是杀戮与收买,而无论是杀戮还是收买,都脱离不了遍布爪牙,严密控制。”
她说话的声音,一如平常,显然她是要让对方听到她说的话。
“这些人,都是猎狗,是一些训练有素的猎狗,他们的嗅觉都非常灵敏,凡是有一点可疑的地方,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余巧怡仍然轻声说道,“恩师,衡山是个偏僻的地方啊!”
秦夫人微笑说道:“这就是蒙人厉害的地方,以汉制汉,汉人了解得自比蒙人多,你也许觉得衡山是个偏僻的地方,但是,别人说不定已经知道你爷爷葬在衡山之巅,那岂不是一个很好的诱饵吗?”
余巧怡真的难以相信这是事实。爷爷葬在衡山之巅,没有几个人知道,而且真正能上得了衡山之巅的,也真的没有几个人,居然会有人以此为诱饵来捉拿反元的义士吗?
其实想到吉安城外梅花岭的衣冠冢,也就可以明白一二了。
文云孙的衣冠冢能够设立,那是奇迹。在满蒙人统治之下,如何能允许宋朝大忠臣有个衣冠冢?除非是别有用心。事实证明确是别有用心。
梅花岭衣冠冢是一个诱饵,周围布下了网,来祭拜凭吊的人,就是自投罗网。
衡山之巅,埋葬了大明义士余有丁,他是武林名医、反元的要人,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此处自然又是一个诱饵。
有诱饵的地方,就有罗网,就有陷阱,就有猎犬。
余巧怡抬起头来看去,隔着两张桌子,坐着两个人,寒冷的天气,仍然半光着头,身后却拖着两根大辫子。
光着领子,露着脖子,浓眉大眼,有几分英气,只可惜长就一个鹰勾鼻子,给人一种奸诈的印象。
右手边另一张凳子上,放着黑色大披风,上面横放一把刀。
坐他对面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棉袄棉裤,一副庄稼人的模样,阔脸、隆鼻、大嘴,那一双眼睛太过灵活,损坏了整个人的形象。
在这人的身边,放了两把护手短戟。两个人在对饮。
光着脖子的人,不但不感到寒冷,而且脸上还冒着热气。
这时候正好小静从灶上端了一大碗牛肉汤,朝秦夫人这边走过来。
按红叶谷的规矩,如果不是秦夫人一个人出外,一切的食都由随行的人处理。倒也不是为了防止旁人在饮食里动手脚,而是为了干净。
这家饭馆虽然不大,还可以炒几个热菜、切几个冷盘,下酒、吃饭。
当然,如果是为了吃饱肚子赶路,来一碗汤,切一大盘肉,来几个大馒头或大碗饭,填饱肚子就走,照样也可以解决问题。
像秦夫人这等人,饮食都是非常讲究的,怎么会端上一大碗热汤来?而且,秦夫人也并没有吩咐下去,显然是小静自作主张。
小静慢慢地走过那两个人的附近,光着脖子喝酒的人忽然一伸手,拦住小静,口中说道:
“小姑娘,慢着!”
小静仿佛受了惊吓,“啊呀”一声,脚下一个踉跄,身形一个晃动,双手一松,那一碗滚热的牛肉汤,就照准那人的头上泼了下来。
这情形出乎那人的意料,说时迟,那时快,急忙之间一偏头,已经来不及了,一碗热汤,虽然没有浇在头上,但却泼了他一身,还有不少沿着脖子流到衣服里面,烫得“哇哇”直叫。
小静站在那里,带着嗔意说道:“你这个人是怎么搞的?抽冷子这么一拦,好好的一碗汤,泼个干净,我要你赔!”
那人一身淋得湿漉漉的,情形十分狼狈,正要发火,反倒被小静抢白了一顿,说起来是他理亏,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惊得满脸通红,眼睛瞪得很大。
这时候店里也有十来个人在打尖,大家顿时忽然大笑起来,那人将一肚子无处发作的气,顿时转到这些人头上,他一拍桌子,吼道:
“混账东西!笑什么?”
小荷这时站在店门口,正要进来,接着微笑说道:
“看到了这一场猴儿戏,怎不叫人好笑!”
那人瞪着小荷喝道:“你这个丫头片子!
穿棉袄的人接着说道:“汤爷,你到里面把衣服换换,这里的小事,交给我办好了。”
姓汤的还要吼叫,却被那人劝阻住:
“汤爷,如果我处理不好,汤爷回来再做处理。”
姓汤的气鼓鼓地望着小静,再看看坐在另一边的秦夫人。
小静手里那一只大花碗,捏在手里没有掉,手上连一滴油水也没有沾到,脸上露着一丝狡黠的笑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秦夫人根本没有看一眼,只是缓缓地品尝那一碗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