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让主（一）
九月的彭泽湖，已有相当的寒意。夕阳下，归帆少了，只有扯着大帆，拖着渔网的大船，成双捉对地驶向归途。
九月是红叶谷收获的季节，饱满的稻禾，成熟的水果，给
红叶谷带来丰收的欢笑。尤其是挺拔的丹枫，霜叶艳红，夹杂在苍松翠竹之中，为整个红叶谷增添了明媚动人的风光。
每年的九月，中秋刚过，白露为霜，红叶斋有一次快乐的聚会。在这个聚会上，已经成为夫妇的，成双结对地参加。
还是单身独处的，这是一次求偶的机会，大家聚在大厅里，散坐在大厅外，饮酒、歌舞、低诉衷曲，在所不禁。
红叶谷的主人秦夫人只有一个严格的禁律：不及于乱，红叶谷之所以还屹立于彭泽之中，恐怕这也是一项重要的原因。
大聚会厅上，乐声悠扬，笑语喧哗，洋溢着一片快乐的气氛。
大厅的正面，陈设着一张大圆桌，秦夫人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衣，无领宽袖，她面带微笑，坐在当中。
李祖蒙老夫妇俩，分坐在两边相陪，文照青、李依依，在上首打横。
翟青竹以及如烟、雪知等人，分立在两边伺候。
这场面是豪华的。就以秦夫人这一桌的器皿来说，虽然不是奇珍异宝，也都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
单就各人面前的酒杯而言，晶莹如玉，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倒入自酿的红葡萄酒，鲜艳如琥珀，令人赏心悦目。
李祖蒙夫妇俩举起酒杯，向秦夫人致意。
李祖蒙郑重地说道：
“老朽全家遭难，投奔红叶谷，夫人大度收容，使老朽全家不至流落江湖，此恩此德，终身难忘。
今天特借此盛逢，借花献佛，向夫人表示由衷的谢意。”
他向李依依点头示意：“依依，你代替我二老，向夫人顶礼致谢。”
李依依刚一站起身来，秦夫人微笑着一伸手说道：
“不敢当。”
李依依离开座位，单腿上前跪下，双手捧着酒杯，一仰头，干了杯中的酒。
秦夫人点头说道：“李老庄主实在太多礼，红叶谷要搁在从前，的确不欢迎外人前来，老实说，有多少英雄豪杰，或慕名、或寻衅，或误打误撞，前来红叶谷，都是半途而归，不过如今不同了……”
李祖蒙连忙拱拱手说道：“大恩不言谢！”
秦夫人微笑说道：“站在志同道合的立场，我欢迎李老全家迁到红叶谷来。方才王姑娘给我行了一个大礼，现在我也有一礼相还。”
李祖蒙没等到她说完，就立即站起身来，惶恐地说道：
“夫人，千万不可，千万不可！老朽全家来到红叶谷已有一个多月，食衣，住各方面都蒙夫人照顾，这种恩惠，我已经说过，是无法回报的。方才命小女行礼，只是聊表一点心意，妇果夫人要因此还礼……”
秦夫人徽徽笑道：“李老不必为这件事不安，我这一礼，是有重要的事情郑重相托的。”
李祖蒙说道，“那就更不可以了，想夫人待老朽全家天商地厚之思，老朽欲报无门，如果有所差准，那是老书求之不得之事，但凭夫人吩附，老朽必全为以世，决不负夫人之托。
秦夫人点头说道：“李老仁义大哥昔日的雄风，如今仍在。”
李祖蒙拱手说道：“过奖，过奖！惭愧，惭愧！”
秦夫人对身后徽微一领首。站在她身后的翟青竹立即上前，她手里早已满嚮了一杯酒，双手举杯过顶，走到李祖蒙面前，单膝跪下。
李祖蒙忙不迭地站起来。
李依依立即过来搀扶翟青竹。
秦夫人却在这时候说道：“枫如跟我多年，情同骨肉，我要她出来向李老敬酒，那是代表我的意思。”
李祖蒙闻言一愕，显然这杯酒是要敬给他喝的。
他一伸手，接过酒杯，当年的豪气顿时又回到身上。
他端着酒说道：“夫人有什么交代，我李祖蒙老朽无能，但也懂得以死相报。”
他一仰头，把这酒杯喝得点滴不剩，然后说道：“但请吩咐！”
秦夫人说道：“李老言重了，不过李老能如此慨然相诺，我就放心了。“
她说着话，站起身来，说道：“有几句话要跟李老说明，此地不便，请移驾到‘苦寒斋’一谈。”
李祖蒙虽然来到红叶谷不久，他也听说过“苦寒斋”这个地点，那是红叶谷最重要的地方，是禁区之一，因为那里是秦夫人的住所。
李祖蒙吓了一大跳。他既不好多何，又不便拒绝，只是口吃地说道：
“夫人，有什么吩咐，就在此地……”
秦夫人微笑着没有说话，站起身来点点头，雪知、春香等几个侍女，立即开启了大厅里的后侧门，拥着秦夫人消失在门外。
就在这一瞬间，大厅里变得鸦雀无声。
翟青竹站起来说道：“大家继续高兴地玩，按规矩散场。”
她对李祖蒙点点头说道：“老爷子，请随我来，还有老夫人和依依姑娘。”
出了侧门，原来外面还有一道掩蔽的甬道，外面是繁竹矮松，扶桑、七里香，厚厚地隔成一道墙，而里面却是一条雨道，如果不开大厅侧门，根本就没法知道这里是一条雨道。
里面很暗，每一个转弯的地方都点着一盏油灯。
几经转折之后，见到一个狭窄的小门，仅可过人，走出来时，才发现是一棵大树，在树根的盘结处，开了这道窄门，外面就是林木葱绿，四季常青的“苦寒斋”。
这样的设计，可以说是用心良苦，也令人叹为观止。
“苦寒斋”的墙壁上亮了八盏琉璃灯，掩上门，雪知、春香、夏木守在门外，贴着门里，站着翟青竹。
从这个气氛看，秦夫人要谈的事，是十分机密的。
大家落座之后，秦夫人默默地捧着手里的茶碗，望着茶碗里袅袅上升的热气出神。
“苦寒居”里一片沉寂，过了半晌，秦夫人抬起头来，看了大家一眼，才缓缓地说道：
“我有这个心愿已经很久了，但是一直都只能存在心里，李老举家来到红叶谷，才引起我重新燃起这个心愿。”
她停顿了一下，眼光落到文照青的身上。
文照青立即显得有些紧张与不安。
秦夫人接着说道：“这件事必须要从头说起。”
秦夫人开始露出一点笑容，但是，那是可以看得出，她的笑容带着一份无奈。
她放下茶碗，伸着春笋般的中指，在茶几上轻轻地划着，说道：
“红叶谷这块地方我经营了数十年，每一个地方，每一栋房舍，甚至于一草一木，都倾注过我的心血，如今我却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此话一出，在座的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最为惊惶的还是翟青竹和文照青。他们两个人几乎都按捺不住地惊呼出声，翟青竹是在红叶谷长大的，她当然了解红叶谷的规矩，又悦慌忙掩口，但是，跟眶里已经有了泪光。
文照青忍不住站起来说道：“启禀恩师……”
秦夫人淡淡地说道：“你不听我说完，你能知道我要说些什么呢？”
文照青碰了个软钉子，站在那里不敢说话。
“你坐下吧！这件事说来话长着呢！”
秦夫人仿佛是在叙述别人的事，她说道：
“经营红叶谷原为一个野心，纯属个人的野心，要称霸武林，其实这在武林中来说，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但凡武功好的人，难免都有这份野心。
李老方才去过那条用道，觉得如何？”
李祖蒙说道：“那真是巧夺天工，设想精妙，任何人都无法想到那是一条通往‘苦寒居’的甬道。”
“像这样的甬道，或者地道，至少还有五条。在红叶谷几个重要的地点，都有甬道或地道通到‘苦寒斋’，从这件事可以看得出，为了争霸武林，我是如何经营红叶谷的。”
她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招揽年轻人，我用长时间来训练他们，总而言之，红叶谷神秘的面纱揭开之日，便是我向武林公然挑战之时。”
李祖蒙是客人，而且年长，他忍不住问道：“请问夫人，老朽来到红叶谷……”
秦夫人笑笑说道：“李老所看到的红叶谷，似乎与我所说的并不一致。”
李祖蒙说道：“非但如此，而今红叶谷还充满了一片反元复宋的豪情壮志，丝毫看不见争霸武林的景象。”
秦夫人脸上有一种奇特的表情，说道：“那是因为我受到了文照青的影响。”
文照青惶然地站起身来说道：“恩师……”
秦夫人没有理会，只是说道：“一个本欲争霸武林的人，突然要跟大元王朝为敌，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但是，许多事情经过累积，巧合，而后顺理成章，当然其中的关能，还是由于文照青。”
李祖蒙说道：“那是因为他是文丞相的孙子，忠臣后代，使人容易想起当年为国捐躯之烈，谋国之忠。
忠烈之土，容易激起人的国家民族的情操。”
秦夫人说道：“我说过，还有许多巧合、累积，渐渐地顺理成章。”
李祖蒙说道：“主要的还是夫人心存大义，胸怀邦国，如此才能使个人的名利争夺转变为反元复宋的邦国之念。
这是等闲人做不到的，老朽衷心崇敬！”
秦夫人摇摇头说道：“这只能说是发于个人的一点良知罢了。”
她似乎不太愿意提到她这种思想意念以及行为上的重大改变是为了什么。
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继续说道：“自从我转变了个人念头之后，我开始忧虑。”
李祖蒙微微地一阵惊诧，随口说了一句：“忧虑什么呢？”
他还没等到秦夫人说话，径自又说下去：“反元复宋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说不定要经过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长期奋斗，虽然我们这一代是看不到了，但是，必须恢复中原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