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大义(二卷完)
燕秋郡主捧读再三,终于隙响大哭。直到宫女送上来热毛巾,擦之再三,好不容易才止住悲声。
她吩咐宫女道:“速去奏知皇上!”
她又叮咛一句:“先找到小于儿。”
小于儿是皇上跟前最红的太监,像这类的事,只有找小于儿。
这是说明郡主面临如此重大变故,还能镇静如常,并没有乱了章法。
燕秋并没有看柯瑶伶留给皇上的信。她倒不一定是害怕有人告密,她当然知道,私自拆阅皇上的信函,那是不得了的罪名,但在这种场合,遇上这种事情,她拆开了这封信,是不会有人晓得的。
她之所以不这么做,还是基于另一种用心:“为什么不能让她的话多留一份秘密呢?”
她将信简放在书桌的当中,而且将信封盖在下面,因为她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信封上的“留呈皇上御览”那几个字。
还有一封信是令燕秋意外的,信封上写着:“有劳郡主俟机面交巧怡收阅。”
她想了一想,将这封信立即贴身收起,而将自己的那封信也放置在书桌上。
还是响午时刻,可是燕秋感觉到一阵寒意。她望着躺在床上的柯瑶伶,有如熟睡的人,脸上十分平和,双目阖闭,说明她走得了无遗憾,走得很坦然,这种情形使燕秋有无限的感慨。
论年龄,柯瑶伶正是盛开的花朵,距离凋谢还有一段遥远的路程,她可以快乐地活下去,享受青春,享受荣华,她并不需要愧疚什么。
比起刘整那些人,她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下去,老实说,大宋江山不是她丢的,她不需要负任何一点责任,即使将来史家执笔,老实说,也轮不到写她一笔。
然而,她却是如此从容地死了,面对着皇上给她的无限柔情和爱,她却选择了死来处理这份感情,尽管“柯瑶伶”三个字留不上史书,但是她的所作所为,使史书上的人要愧死无数。
燕秋又联想到彭泽湖那批人。他们算什么呢?除了文照青是文云孙的孙子之外,其余都是一些江湖草莽罢了,这些人谈不上仰受什么皇恩。
真正说起来,宋朝在的时候,对他们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连年战祸频繁,官吏无能,但是,一到宋朝亡了,他们却是如此死心塌地为大宋朝效忠,至少这是让燕秋想不通的。
燕秋在安西王府,当然请有学问渊博的先生教授汉学,她学习过儒家的思想,凡事尽其在我,但求无愧于心。
这“尽其在我”与“无愧于心”,在蒙元南下之时,能做到的人真是寥寥可数。
能让燕秋知道,做到“临难毋苟”的只有文云孙一人。但是,如今燕秋重新认识了儒家思想的伟大。
江湖草莽,下里巴人,有几个深究过儒学?可是儒学却深入人心。
燕秋突然为日渐鼎盛的大元王朝担忧起来。
一个王朝如果面对的是这样的潜在力量,恐怕是无法巩固根基的,除非执政者也从这个长远的根基上去下功夫,同时,燕秋也才真正认识到,彭泽湖的那一批人为何有如此勃勃雄心。
正在燕秋感慨万千,思潮起伏之际。所到小于儿在门口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
“皇上驾到!”
燕秋一惊,立即站起来,快步上前请安:
“皇上!燕秋无能,向皇上请罪!”
皇上没说话,一直走到床前,默然良久。
小于太监站在珠格格身旁,还是用他那惯常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
“我说郡主,你还愣蹲在这里干嘛呀?还不向皇上说明这是怎么回事啊!”
燕秋郡主立即悄悄走过去,低声说道:“柯瑶伶自觉对不起皇上……”
皇上说话了,声音有些嘶哑:“她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朕。”
从皇上说话的声音,可以了解他悲伤的心情远超过愤怒的心情。
燕秋郡主立即说道:“她留了一封信给皇上。”
皇上长长地“啊”了一声,显得有些意外,也似乎有些伤感,眼神停在燕秋身上。
小于太监在一旁说道:“我说郡主,还不请皇上坐下来,看看那信上说些什么,要不你给皇上念出来吧!”
皇上对小于太监瞪了一眼。小于太监立即躬身说道:
“奴才这就到外面去,听候吩咐。”
皇上坐到书桌前,先看了给燕秋郡主那封信,然后他拿起给他的信。
燕秋郡主立即要告退。皇上摆摆手,说了声:
“燕秋,你不要走!”
燕秋郡主侍立在远远的床边,只见皇上轻轻拆开信封,厚厚的有好几张信笺。
皇上用心地、仔细地在看着,燕秋可以看到皇上的脸上流露着黯然,流露着痛惜,流露着难以抑制的伤感。
此刻房里的气氛凝重,压得燕秋喘不过气来,她无法想象柯瑶伶在这封信里写了些什么,她也无法想象皇上看到这封留笺之后的情绪如何?
如果龙颜一怒,那就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为之受到牵连。
皇上终于将信看完了,但是,他又重复地再看一遍。
他抬起头来,使燕秋惊惶的是,皇上的眼里有泪光,他是一位无比威严的皇上,泪水对他而言,那是不可能的事。
事实上,此刻这位威严无比的大元朝君主,眼据里有了泪水,他不得不抬起衣袖,拭去泪痕,用一种少见的低沉声音道:
“燕珠,你拿去看看!”
燕秋郡主立刻回道:“不敢!”
皇上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从开始你就知道得最清楚。
对你,朕没有瞒你的事,拿去看看!她是个好女人,只可惜……”
燕秋郡主小心地说道:“她也留给我一封信,她对皇上的用心,都能体会,因此,她感觉到对不起皇上,这只能怪她没有福份。”
皇上忽然说道:“燕秋,你把话说反了,看信吧!”
燕秋郡主此刻对于这位望之威仪无比,而又深情无限的皇上,她的内心真有一份难以形容的同情。
她甚至想到:“柯瑶伶如果真的服从了这件事,会不会是人间的一个佳话?”
但是,她立刻又想到:“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这是不是我跟瑶伶蒙汉之间最大不同的地方?”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笺:
“皇上,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称呼你,也是最后一次。在你会觉得这是非常不敬的,在我已经放弃了很大的原则,而选择最好的称呼。
人心都是肉长的,尤其你以当今皇上之尊,对我一再殷殷示意,而又是如此表现着最良好的风度,的确令我感动。
如果你稍微用一点威胁,那也是应该的、正常的,比你地位低,权力小的人,想要得到他所喜欢的东西,常常都不择手段,而你却不,我因而尊敬你!
尽管我感激,我尊敬,但是,我却不能接受你对我的好意。道理很简单,我是个有夫之妇,我是个未亡人,我是你的臣属,我是大宋朝的子民,现在正从事着反元的大业。从以上的任何一条理由来说,我都无法服从你的旨意。
我所受的庭训、师训,知道作为一个炎黄子孙做人的根本,伦理与道德,特别是我对自已所宣誓的反元复宋信念。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如果你能相信的话,我没有服从你的意旨,是为了你,因为你是大元王朝的皇帝,统领万民的皇帝如果一个皇帝他偷偷地纳了一个臣僚的妻子,而且是一位未亡人,是一个叛逆!
你知道天下之人,是会如何地来谈论你吗?一身之不修,何以天下国家为?那对你该是一种何等严重的打击?太不值了!
还记得我曾经藏身的宗庙吗?如果你难杜绝天下人悠悠之口,你将如何到宗庙见你孛儿只斤氏的列祖列宗?
“你也许要反问我,如果我不具备前面所说的那些身份,你也不是当今皇上,我会不会接受你对我的感情?我毫不考虑地告诉你,我会完全地接受你给我的一切,而且引以为荣!
我说的都是真话。正因为如此,住在这皇宫内苑,多住一天,我的内心就多一份摧残,我怕到了最后我守不住自已的心关,那样,围然害了我,也更害了你!
我思之再三,最好的结局,是让我悄悄地死去,我不知道这样对你是不是一种折磨,不过对我来说,只有如此,才能成全我们彼此应有的尊严。
请你谅解我的用心。我来内苑是悄悄的(相信是如此),我走也是悄悄的,设法将我火化,请郡主将我的骨灰撒在彭泽湖里,理在青山上,让我能与湖山为伴。这是我最后的一点请求,以你的为人,你会答应的,我要谢谢你!
“这封留笺,没有一点对皇上应有的礼仪和尊敬,但是,我认为如果你觉得是对一个朋友的告别,你就会海涵,请你不要以我为念,而以万民的福祉为念!瑶伶检袄再拜。”
燕秋郡主没有想到柯瑶伶将这封信写得如此坦率,把内心感情,表现得如此的露骨,她感动极了,珠泪涟涟,几乎不能自已。
皇上坐在那里犹如一尊佛像,一动不动,紧闭着口,两眼凝视着床上的柯瑶伶,半天没说一句话。
小于太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轻轻地扯一扯燕秋郡主的衣角,用眼神稍一示意,压低着嗓音说道:
“郡主,该起驾啦!后事得赶快办。”
燕秋郡主点点头,拭去泪痕,走上前说道:“皇上,我觉得柯瑶伶有一句话很重要。”
皇上回过神来,看着燕秋,没有说话。
燕秋郡主接着说道:“皇上应以万民为重!节哀……”
皇上点点头说道:“她的话朕会记得。”
燕秋郡主立刻接着说道:“请皇上起驾吧!这里的事交给……”
皇上接着说道:“小于儿给办了吧!”
小于太监立即“遵旨”了一声,说道:“奴才一定上察主子的意思,将这件事办好。”
皇上说道:“该怎么办,问问燕秋,办砸了朕回来可唯你是问!”
小于太监吓得跪下来说道:“奴才敢不尽心!请陛下宽心。”
忽然问道:“皇上要到哪里?”
皇上沉声说道:“到热河去赶冬天的狩猎!”
燕秋忍不住叫道:“启奏皇上……”
皇上忽然露出一丝苦笑,说道:“燕秋,你总不忍心让联留在京城,忍受感情的折磨吧?关外冰天雪地,凛列的风雪可以冷静一下朕的心头热血啊!”
燕秋郡主说不上话来,但是,她的心里,真有无限的同情,一个拥有天下的人,却无法拥有自己所心爱的人,如此拥有天下,又有何意义?
皇上走到床边,默然良久。然后从自己手指上取下了一枚赏玉雕龙的玉斑指,套在柯瑶伶的手指上。
他忽然一昂头,挺胸阔步,走出房门,门前的小太监跟着他离去。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燕秋不禁叹了口气,暗付道:
“有谁知道他是个寂寞而苍凉的男人,尽管他是当今皇上!”
小于太监很快就跑回来。
燕秋郡主说道:“你不伺候皇上,你跑来干什么?”
小于太监苦着脸说道:“郡主,你这不是骂我吗?这里的差事我不办好,赶明儿我还要不要脑袋?”
燕秋郡主说道:“这件事容易办,也好办,不过你要所我的。”
小于太监急得打躬作揖,说道:“郡主,你是主子,我是奴才,我不听你的听谁的?”
燕秋郡主说道:“人要火化,一把火就解决了问题。可是,在哪里火化?不能在宫里烧吧?说是容易,做起来并不容易,只要把火化的地点解决了,你就是大功一件,剩下的事全交给我啦!皇上回来,你就等着领赏吧!”
小于太监搔搔脸颊,突然说道:“郡主,这件事前半段交给我啦!保准妥帖安全,既隐秘又不会惹闲话。”
燕秋郡主说道:“小心当差,可不能拿自己脑袋开玩笑!”
小于太监一缩头道:“郡主,你不提醒我,我也要小心,小于儿在皇上跟前当差这么多年,事情的轻重分得清楚。”
燕秋郡主说道:“办妥了事,将骨灰装成一小坛,还有玉斑指,一齐交给我,剩下的事,也是难办的事,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