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荒唐(一)
皇上走了,留下这一幕令人难以相信的戏,尽管在场的人都看到了,没有人能说出去,除非是不想活命。
皇上走了,情况立即有了改变。赤面无须的人立即神气活现,坐在椅子上说道:
“柯瑶伶,你应该能够仰仗皇上的恩德,不要不识好歹。丢下兵刃,束手受缚,你仍然可以留得一条命!”
柯瑶伶没有理他,只是将宝剑从鞘中拔出来,凝神以待,等待着舍命一搏。
那赤面无须的人说道:“柯瑶伶,你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大傻瓜!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柯瑶伶冷冷地说道:“夏虫不可以语冰,你可以动手了!”
那人冷哼一声说道:“真是不识抬举!”他的手一挥,立即窜出来两个人,各握着一式的弯刀,这种弯刀可以说是宫廷的特制兵刃,刀刃很薄,前面略弯呈云头形状。
这种刀都是经过特殊炼制的,锋利非常。能佩戴这种刀的人,都是宫廷里的贴身护卫,地位超过了余成珏和柯瑶伶,这两个人都已经不年轻,大约都在五十以上,步履沉稳,神情肃然。
两个人一出来,立即采取相对犄角之势,两个人两柄刀,飞起如同匹练,直取柯瑶伶。
柯瑶伶倏地一矮身,向右边一躲,手中的宝剑,振腕而出,疾使一招“把火烧天”,“当啷”一声,刀剑一个接触。
柯瑶伶如此避闪一边,力攻一头,将自己的左侧无形中闪给右边的攻击者,而且又从下而上,完全发挥剑创的长处,这是充满智慧的打法。
但是,她疏忽了一点,那就是来人是皇上的贴身护卫,不但功力一等,臂力更是惊人。
但凡这种贴身护卫,都是从皇族子弟中选拔入宫的。蒙元皇族子弟到了中叶以后,养尊处优,游手好闲,早已经不是当年初期那种打法凶猛的气势。
蒙人南下之初,蒙元子弟个个都是能骑善射。如果遇到有天赋优异的,更是拔耀任用,受特别训练,使之成为官中最忠诚可靠的护卫。
柯瑶伶面对的这两个人,必是皇上最亲信的人,柯瑶伶哪里能想得到,皇上走了,贴身护卫还留下来干什么?
刀剑如此一接触,双方人影一分。柯瑶伶立即感觉到虎口发热,手臂发麻。
这两个人稳步上前,其中一个说道:“柯瑶伶,这是最后的机会,只要你此刻丢下宝剑,我们两个可以保证你不会受到伤害。”
柯瑶伶摇摇头说道:“听来你似乎是好意,但是,算了吧!皇上的好意我都没有接受,何况二位!”
其中一个说道:“你怎么那么浑!我们两个是皇上跟前的护卫,你还不明白我们说的话,是代表着谁的意见吗?”
柯瑶伶忽然朗声说道:“我已经说过谢了,请你们二位回复皇上,说我柯瑶伶生为大宋人,死为大宋鬼,而且,我是个寡妇,一个死了丈夫的未亡人,死亡对我一点也不是可怕的事。”
其中一个骂道:“这不是混账吗?”
柯瑶伶不再说话,挥动宝剑,竭力抢攻,而且是舍死忘生、两败俱伤的打法。
她将一柄宝剑使得如风车一般。
这两个人一见她是不要命的拼法,在出招之际,就有了保留。
因为,明明可以一刀要了她的命,但是柯瑶伶竟然以人迎刀,豁出去性命,这不要紧,她的宝剑却在这同时攻向对方的要害。
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使对方有了顾忌,或者是另有其他的考虑。因而,一时间竟保持了一个势均力敌的局面了。
但是,这种情形是短暂的。双方接连交手一二十招之后,对方已经摸清楚了柯瑶伶不按常理出招的路数。
两个人互作一个暗号,立即攻势一变,不再挥刀砍劈,只是持刀待机,两人都在不停地闪躲腾挪之中,只要柯瑶伶一出宝剑,他们两人的刀,便以极快、极重的手法,力劈宝剑。
用意很明显,就是要一举击落柯瑶伶手中的兵刃,另外他们的左手并不闲着,随着单刀在暗中蓄势。只要柯瑶伶露出一点破绽,两人立即发掌攻人。
看来他们两个还一直在忠诚地执行皇上临行之时的旨意:“尽可能活捉住她!”
一连五六招,柯瑶伶的宝剑被击得荡开了门户,但是,她还是不能识破对方的用心。
突然,对方两人交叉走过,抢攻一招夹击,看似失招柯瑶伶抓住机会,宝剑使出一招“毒蛇吐信”,疾伸而刺,攻的是对方后背,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了她有这样的一招,几乎与柯瑶伶出招的同时,两个人突然凌空拔起,一个空翻。柯瑶伶的一剑刺空,收招不及。就在这个瞬间,两柄刀一齐砍下,直击剑身。
只听得“吭廊”一声,金铁交鸣,藏起一阵火花。柯瑶伶的宝剑落地了。两柄锋利雪亮的刀,已架上了柯瑶伶的脖子。
她双眼一闭,等待着那痛快的一刀。
但是,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并没有动作,冰凉的刀贴在脖子上并没有用力切下去。
柯瑶伶刚要睁开眼睛,两柄刀同时撒开,但是两个人的脚步却走上来逼近了柯瑶伶的身边。
刀是撤开了,柯瑶伶如果说要趁这个机会逃走,比登天还难。
柯瑶伶睁开眼睛,看到了四只脚,将她困在当中。
她并没有抬头,只是淡淡的说道:“你们为什么不杀我?”
其中一个说道:“我们不杀你,是要告诉你,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真正的最后一次机会。
只要你乖乖地跟我们走,一切问题都可以包在我们两个身上。”
柯瑶伶终于抬起头来说道:“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吗?我是大宋人……”
其中一个立即说道:“慢些!慢些!不要再说那些话。我问你,你可知道你跟我们二人是到哪里去?”
柯瑶伶摇摇头说道:“我不要知道,到任何地方都不是我所愿意的,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一死!”
另一个说道:“天下哪里有你这种人?放着荣华……唉!总而言之,有好日子不过,硬要去死,你倒是有没有想过。”
柯瑶伶说道:“我想过,我想的结果就是一死!”
她的“死”字刚一出口,突然间,她一举右手,骈指如刀,朝着自己的肚子上插下去。血立即从柯瑶伶的右手流出来,流湿了衣服,流红了脚下的砖地。
那两个人怔了一下之后,立即出手去拍柯瑶伶的脑后。
柯瑶伶人一昏,头一歪,立即人事不知。
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刻,柯瑶伶在一阵痛楚中悠悠醒来。她躺在很舒适的床上。她感觉到自己的肚子仿佛是绑在一块硬板上,隐隐作痛,她想起来在皇宫内苑孛儿只斤氏的宗庙所发生的一切。
她清楚地记起自己的宝剑被击落,在求生不得,受辱不甘的情形之下,屈指如剑,戳进自己的肚内。
她自忖:“我是应该死了的,这里是哪里?是阴曹地府吗?”
舒服的床上盖着轻柔温暖的锦被,整个房里的灯光稍微有些暗,那正好适合柯瑶伶的眼睛,她仿佛在久倦之后,眼睛怕见强光。
整个房间的色调呈鹅黄色,鹅黄色的窗帘,鹅黄色的床上幔帐,鹅黄色的织锦丝被。
柯瑶伶心想:“这是哪里呢?是我没有死?被那个赤面无须的人捉到这里来了?”
不会的!如果是被捉拿的人,哪里会有这样舒适的地方住呢?忽然,她想到另一个问题,心里一惊,立即挣扎着要起来。
腹部痛如刀割,使她不得不颓然倒下,呻吟出声。
这呻吟的声音惊动了人,立即有两位端庄美貌的姑娘来到床前。这两位姑娘的装束,一落柯瑶伶的眼中,她就立刻认出,她们是宫中的宫娥。
不用说,柯瑶伶已经确定自己是身陷宫中。她想不通为什么会躺在宫里面,她闭上眼睛,没有理会走过来的两位宫娥。
这两位宫娥相视一笑之后,轻巧地站在床边,含着微笑说道:
“柯大人。”
柯瑶伶忽然睁开眼晴说道:“不要叫我柯大人,我已经不是宫中护卫。”
那宫娥含笑说道:“柯大人的话,我们当然是要听的,但是我们也有我们的礼数,除了称你柯大人,我们不知道应该称呼你什么?在这种地方,我们可不敢随便啊!”
柯瑶伶忽然说道:“你们扶我起来。”
两个宫娥连忙说道:“柯大人,使不得,因为你的伤势非常严重,太医包扎还不久,再三嘱咐,不能随便移动。”
柯瑶伶见她们不来扶,便自己支撑着要起来,谁知道她刚要用力爬起来,一阵痛彻心肝的痛楚,使她颓然倒下,额头上都痛出了汗珠。柯瑶伶忍不住呻吟出声。
两位宫娥慌忙上前扶住说道:“柯大人,我们已经说过,你的伤势太重……”
柯瑶伶闭上眼睛,喘了一口气说道:“叫我的名字柯瑶伶,因为我现在是俘虏。”
宫娥说道:“我们不敢,再说,恐怕天下没有像柯大人你这种待遇的俘虏。”
说的也是,这么华丽的房间,这样豪华的床铺,又有如此美貌的宫城在一旁小心同候,如果这也算是俘虏的生活,那恐怕是有史以来最受优待的俘虏。
柯瑶伶一直在轻声的呻吟着。
两个宫娥很紧张,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柯大人,你痛得很吗?我们去请太医去。”
柯瑶伶摇摇头说道:“不要紧的,你们两个坐下来和我谈谈。”
她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既然你们知道我的身份,你们也应该知道,在护卫之中,没有人被称作大人的,你们也像护卫们一样,叫我柯姐,这样说起话来,就自然多了。”
两位宫娥连称:“我们不敢,真的不敢!”
柯瑶伶又闭上眼晴,懒得再去争论。她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宫娥说道:“御花园的临春小憩。”
柯瑶伶闻言不由得一震,说道:“临春小憩不是皇上休息的地方吗?”
官娥垂手肃立,没敢再说一个字。
柯瑶伶在皇宫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她不一定到过每一处地方,但是她对每一处都有了解。
她睁开眼睛,看看这四周的一切,这正是皇上小憩的地方。
甚至于这张床,恐怕都是皇上用过的,再笨的人,面临这种情景,都会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何况柯瑶伶早在没有出手自裁之前,就已经有了这种预感,如今对照之下,一切了然!
柯瑶伶忽然说道:“你们快扶我起来,我要见皇上。”
两个宫娥顿时脸都吓白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柯瑶伶喘着气说道:“你们不扶我起来,我就死给你们看,我只要一拍顶门心,立即可以脑浆迸裂而死!”
两个宫娥立即跪了下来,眼泪流下来,颤抖地说道:“柯大人,请你饶了我们两个吧!只要你有一点差错,我们两个人就死定了!我们都还年轻,都还不想死,求大人饶命!”
柯瑶伶当然明白,她们两个说的都是实话,只要柯瑶伶有了一点差错,她们真的就死定了,如果因为她死,让两个无辜的弱女子死于非命,总是一种残忍的牵连。
然而,柯瑶伶能不死吗?在柯瑶伶来说,“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如果苟延残生,那将是她的耻辱。
如果她不死,那有可能为她带来另一种荣华的生活,也许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但是柯瑶伶能去过这种生活吗?
生死的选择,本来就已经很难下决心,如今再加上两个无素的少女。
柯瑶伶心里有着相当的纷乱。她沉吟了半响说道:“你们起来吧!跪在那里算什么呢?”
两个宫娥磕头说道:“请大人可怜我们两个,饶了我们两条小命,我们才敢起来。”
这时候,忽然门戛然而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含笑说道:
“柯护卫,如果你真的要有什么伤害,受连累的恐怕不止她们两个,还有更多的人,包括我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