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清一（二）
清一师太也是一怔，她立即问道：“典老现在哪里？”
白灵飞奔过来，在茅屋的窗前地上，典如雷趴在那里，他的身边放置着一堆石头。
白灵和藤花赶紧将典如雷翻转过来，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
白灵叫道：“方才分明是典老施主…”
清一师太点点头说道：“我知道，应该怪我不好，我没有想到他们会带着诸葛弩，那东西是我们习武人的克星，在猝不及防之下，十支弩箭连珠齐放，很少有人能躲过的。”
她招招手，吩咐小雨拿过来一只巨大的布袋。从袋里取出一支成形的老山参，交给白灵，说道：
“不要担心，典老是在身体虚弱，创口未复的情形之下竭尽全力，连发石块，全凭一鼓作气的精神力量，一旦看到敌人都倒了以后，人一松弛，就立即虚脱了，这种情形，人参最有效。”
白灵连忙跑去烧水，紫霞和小雨小心地将典如雷拾到床上。
清一师太又从布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布卷，打开布卷，里面排列插着十几根三寸多长的细银针。
说道：“人参汤只能益气补神，像他这样已经精气俱疲的情形，那还是不够的。”
小雨很担心地说道：”师父，你自己也已经一整天没有喝滴水，没有吃一口饭，方才又力拼了几招…”
清一师太淡淡地说道：“小雨，我知道，典老舍去自己的性命，救了我们几个人，我们自然要竭尽一切所能来还报他，这就是我们做人的道理。”
小雨含着泪说道：“银针对你的元气损伤太大，我们目前的处境并不安全，万一…”
清一师太很温柔地望着她，安慰道：“我对你们四个有信心，等闲之辈，在这里还不足以为患。”
小雨继续说道：“可是，师父，你是金枝玉…”
清一师父立即沉下脸色说道：“小雨，我说过多少次，除了国仇家恨，过去的一切都要忘记！
万里河山，都已经被人蹂躏，我们万死都不足以赎罪，我们偷生世间，为的就是牺牲和奉献，其他都是不要紧的。
再说，方才若不是典老，我们死在此地倒也罢了，死而受辱，那就是死也难以暝目了。”
她转过身去，为店铺里解开衣装，一面说道：“典老不但有恩于我们，他的年龄足可以做我的祖父，至少也可以做我的父亲，小雨，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小雨低着头，轻轻说道：“小雨知道了。”
她帮着清一师太来解开并褪去典如雷的内衣。
清一师太凝神贯注，第一根银针插在印堂，第二根银针深深扎在丹田小腹之上。
然后，她站在床边，缓缓地伸屈单臂行功，只一会工夫，她的单掌变得赤红。
烈掌一按下去，典如雷仿佛被烫了一下，浑身的肉跳动了一下。
清一师太的额上，已经沁出了汗珠，她脸上的汗珠开始往下流，灰色缁衣已经湿透这时，小雨拔出宝剑，守在门外。
藤花和冷月守在窗外。她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每个人都彼此配合得十分默契，平素就受过良好的训练。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时辰，小雨听到房里有了动静，慌忙纳剑入鞘，冲进屋里，只见师父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小雨撇下手中剑，抢上前去扶住。清一师太睁开眼睛，微弱无力地说了一句：
“待他醒来，喂他人参汤。”
便在小雨的扶持之下，落地趺坐，吐纳调息行功。
小雨含着泪水，知道师父这时候需要内力相助，无奈自己的内功差得太远，不敢轻举妄动，万一走火岔气，那更是不得了的事。
她看到典如雷脸色红润，气息均匀，知道师父已经牺牲了自己的内力，包括精气神，震动典老的内脏，尤其是南海独门功夫烈掌功，等于炙热了典老内部功能。
小雨含着泪水的眼睛，看着清一师太，内心的感受是无以形容的。
她也真正了解到什么是“牺性”，什么是“受人点滴，当报涌泉”！
想当年…她实在不能想当年，因为师父说的：除了国仇家恨，其他什么也不要去想它。
但是，她能不去想吗？她毕竟还只是二十岁不到的孩儿家，纯真的情感还没有被世故磨薄，她会遇事都要想上许多。
她从典如雷身上拔取两根银针，看到典如雷有了苏醒之意，便立即悄悄地跑到房外，从白灵手里接过来一小碗人参汤。
她悄悄地对白灵、藤花、冷月三个人说道：
“小心为师父护法。对了！白灵去准备吃的，师父已经一整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了。”
小雨端着碗走进房来，正好碰上典如雷挣扎着起身，慌忙上前，伸出食指，轻轻嘘了一下，用手指指趺坐在地上的清一师太。
典如雷一看就明白了，便低声问道：“小师父，令师她……”
小雨摆摆手，将人参汤端到典如雷口边。那股强烈浓郁的人参味道，一时使典如雷把持不住，老泪汩汩流下。
长叹一声说道：“这碗参汤还是留给令师吧！我已经拼着一死，报答令师，免成累赘。
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喝这得来不易的参汤，未免是暴珍天物，我怎么能做这种事！”
小雨摇摇头说道：“老施主，你错了！你坐着提提气看看。”
典如雷听这话，不由地一愕。他试着运气行功，除了还感到有一点点虚弱，一切都是十分正常。
他当然懂得，受了那么重的伤，在没有复原以前，又竭尽所有的力气，一举发出那么多的石头，就好像是灯油已经枯干，为何他还能活下去？
不但能活下去，而且内部机能已经逐渐恢复正常，这种奇迹为何能发生？除非有高人用自己的内修功力，传输体内，振衰起敝，再衔接上生命的活水源头。
做这种事的人，必然要在短时期之内，耗尽自己的体力，而且还要懂得这种武林中只有传说，难得一见的功夫，难道……他看见清一师太坐在那里，垂脸圆阖目，
脸上汗出如浆，脸色十分苍白、他心头一震，几乎叫出声，但是他又立即警觉地用手捂住。
但是，他止不住自己的眼睛老泪纵横。他从床上小心地下来，轻轻地走到屋前，坐在石头上任凭泪水如涌。
小雨跟着来到外面，神情也非常地黯然。
典如雷擦着眼泪说道：“小师太，请你告诉我，令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个老朽，是个没有用的人了，不值得令师如此耗尽气神，来救我这样的老人。”
小雨没有答话，低着头，想了一想，说道：“我师父对我们的教训是：受人点滴，当报涌泉。”
典如雷摇着头说道：“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讲的。”
小雨说道：“老施主，索性让我告诉你吧！我师父为了救你，不止是耗尽了体力，她在传导内力的时刻，利用针灸，利用南海烈掌，这些功夫隔着衣服是不行的。”
典如雷大惊道：“小师父，你是说令师她…”
小雨点点头，很严肃地说道：“一个出家人，慈悲为本，为了救人，一切无我相，无众生相，那倒也罢了。
典老施主，你可知道我师父出家以前的身份么？”
典如雷所受的冲击，已经无法形容，他口中一直在念着：
“老朽杀身无以为报，杀身无以为报！”
但他听到小雨如此一问，他只有点点头说道：
“老朽虽然不了解，但是，老朽可以看出，令师和你们四位小师太，都并非平常人。”
小雨说道：“典老施主，以你的年龄，定然还记得大宋朝的沦亡，从宫里逃出来的人，大多被害了，只有其中一位公主，携带着四名贴身的宫娥，逃出了这场灾难
“小师太，你是说…”
小雨望着远方的天际，缓缓地说道：“公主自幼习过武功，易扮男装，逃出城外，辗转逃奔她的师父，到达南海普陀这时候，满人血染长江，河山沦落，公主就在南海剃度出家…”
典如雷当时双膝落地，抬头向天，张着大嘴说道：
“老天，惩罚我吧！我典如雷真正是死有余辜了！”
小雨慌张地上前搀扶老爷子，紧张得有些口吃，匆忙中说道：
“老施主，你不要太激动，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用一种平静的声音缓缓地说道：
“典老，请起。”
这四个字说得平静低沉，但是有一种震慑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