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担心之情
济仁堂虽然遭了这样的事,重新开业之时,却丝毫不受影响,该上门的病患依旧上门求诊,瞧不起这小小铺子的依旧也瞧不起这小小铺子。
一切如常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祁安一边捣药,一边心有余悸地开口:“那几日真是把我给吓死了,幸好堂主你没事,要不然我也不活了。”
祁赵君脸色淡漠,丝毫没有被祁安这般激烈的言语所波动,不以为意地开口:“幸好你没有及时落实你这想法,要不然,等我从牢狱之中出来,还要替你收尸。”
祁安一向知晓祁赵君的嘴,根本不可能蹦出什么好听的话,当下也不恼,反倒贱兮兮地笑着:“能死在堂主前头,让堂主为我收尸,是祁安的荣幸!”
祁安说到这里,余光瞥见门外不远处有人一袭嫣红罗裙走来,忙改口:“错了错了,这位才是堂主的荣幸。”
祁赵君不解其意,抬眼见他笑容深深望着外头,忙不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来人正是傅盈盈,一双素来淡漠的眼睛,不由得生出几分深意来。
“祁大夫!”
傅盈盈欢欢喜喜地冲了进来,毫不客气地拉开木椅在祁赵君对面坐下:“这洗脱冤屈的账怎么算啊?”
“你也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又来的哪门子的账?”祁赵君说着抬眼瞧了她一眼,继续翻看手中的病簿,“更何况,六扇门吃的是公家饭的,自然是要为百姓谋福,还我清白,岂非理所应当?”
傅盈盈连连点头,没皮没脸地笑着:“没错没错,是六扇门怀疑你,是六扇门错抓了你,六扇门还你清白是理所应当的事,可是祁大夫,我不是六扇门的公差啊,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老百姓,我帮你,纯粹出于好心呀。”
傅盈盈自知这话说出口,祁赵君必然说不出话,不免露出几分得意。
祁赵君对上她这得意的神情,想要反驳,的确找不到言辞,只得默然作罢。
傅盈盈见他默不作声,当即一掌拍在桌上,故作愤怒地大叫起来:“难道祁大夫想要赖账不成?真是枉费我这几日不顾辛劳地查案,水都喝饱了!若是早知……”
话音未落,她的手腕上忽然传来一阵温热,傅盈盈忙低头看去,见祁赵君三指落在自己的手腕上,正在仔细摸脉。
“怎么样啊,祁大夫,你看我身子如何,是否要补点什么?”傅盈盈眨眨双眼,眼中笑意更盛。
祁赵君并未搭话,而是闭眼脉诊,微微蹙起的眉头,仿佛在说,傅盈盈得了大病,不久人世。
傅盈盈等了一阵,见他还不说话,不免有些急躁,忍不住再度开口催促:“祁大夫,到底怎么样啊!”
祁赵君终于睁开双眼,缓缓收回诊脉的手,吞吞吐吐开口:“你需得……”
他说到这里,又停下,直等到傅盈盈带着万分诧异的目光凑近一分,才扬起嘴角道出后面半句话:“补补德行。”
傅盈盈没好气地收回手,双手枕胸,愤愤道:“祁大夫不光会治病救人,言语里还藏着会杀人的刀子呢。”
“抬举。”
祁赵君说话间,大笔一挥,快速写下一个方子,递到傅盈盈面前:“傅姑娘肝血不足,脾虚气虚血虚,按照这个方子吃上半年,便能调理过来。”
傅盈盈接过方子,一双眼睛却警惕地落在祁赵君脸上,生怕他这是在捉弄自己,开些乱七八糟的药,当下不确定地开口:“这就算是谢礼?”
“一贯钱。”祁赵君淡淡地回应。
傅盈盈当即气地再度拍桌:“岂有此理!”
祁赵君脸色依旧淡然,不为所动地继续往下道:“傅姑娘所在之地是济仁堂,济仁堂虽是医馆,却不是什么善堂,上门求医者若是有钱,自然要索要,岂有白白开药方的道理?”
“你!”
傅盈盈瞧着祁赵君这油盐不进的性子,心里气急了,正要痛骂几句,忽然注意到祁赵君眼底生出的些微得意之情,暗暗思索绝不能让他得逞,忙换了一副温和脸色,乖乖巧巧坐下。
“祁大夫,于情于理……”
傅盈盈的话还未说完,祁赵君便冷着脸将一个瓷瓶移到她手边:“于情于理,开了药方应当送一瓶养肌春颜给姑娘。”
傅盈盈生怕他反悔似的,一把夺过瓷瓶攥在手里,笑着扬起下巴:“有,总比没有好,不过祁大夫未免太小气,可别怪我日后天天来叨扰。”
丢下这句,傅盈盈得意洋洋地转身离去,祁赵君手中的病簿不自觉,淡漠的双眼跟随傅盈盈远去的背影,缥缈许久。
“堂主?堂主!”
祁安伸手在祁赵君面前轻轻一挥,终于将他的魂招了回来。
“何事?”
祁赵君的声音依旧冷淡,祁安听了忍不住露出三分坏笑:“那傅姑娘是不是对堂主有意思啊,要不怎么这般……”
“祁安,不得胡言。”祁赵君合上病簿,转身走到药柜前,余光察觉祁安言犹未尽,似乎还想说什么,忙不迭侧头,“我在的这几日,后院的药材果真没人整理了吗?”
祁安闻言心口陡然一跳,急忙转身奔向后院,独留下祁赵君一人对着药柜发愣出神。
一贯只容得下药材的脑子,竟然挤进来一张清丽的容颜,祁赵君用力摇头,驱散心心中的思绪,将所有注意力都落在药材上。
一个人,若是存心想要忘记什么,想要忘记的东西便会频繁出现,时不时跳出来提醒——休想忘了我。
更何况,祁赵君想要忘记的那张脸,接连出现在他眼前,要他半点忘却的间隙都没有。
“祁大夫,我今日来的可早,可是头一个?”
“啊,不是啊,那我明日来得再早一些!”
“祁大夫,今日门才开了一半,我总得是第一个了吧!”
祁赵君着实不明白,第一个到,又能如何,他济仁堂可从来没有第一个到就能免除诊金的道理。
“祁大夫,今日这么早就关门啦,那我走啦。”
“祁大夫,我下午有急事去寻小叔叔了,忙到这会才结束,幸好还能赶上见你今日最后一面。”
“祁大夫,你昨日关门太早了,我来的时候,已经是一扇漆黑木门,真叫人伤心。”
祁赵君更不明白,傅盈盈要见到自己每一日的最后一面,他也从未听过,建康城哪个姑娘家家,有这样奇怪的癖好。
今日午时,太阳高挂,照得人暖烘烘,祁赵君拿笔的手不免有些焦灼,时不时抬眼看向门外,始终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踩着阳光冲进济仁堂来。
一旁的祁安有些看不下去:“堂主,你写错簿子了,药方在这里写。”
祁赵君回过神来,急忙将病簿放到一边,拿起竹纸,急忙写上对应的方子,随即递到祁安手里。
祁安接过药方,忍不住打量目光又落在门外的祁赵君脸上:“堂主,傅姑娘今日为何还不来?”
祁赵君闻言,收回目光,没好气地回应他:“她来不来,我如何知晓?”
“傅姑娘顽劣泼辣,或许是自己走路时不慎摔入沟里,后脑磕在石头上血流不止,也或许是与人打闹,言语激烈,对方一气之下给她一刀子,亦或许是与人打赌去尝什么首乌,当场毒发,一命呜呼……”
祁安的这些假设荒唐又好笑,偏偏像极了傅盈盈能做出来的事情,祁赵君实在听不下去,连连喊停:“够了,不要再说了!”
“堂主,我瞎说的,你可别信,一个字也没别信。”祁安勾起嘴角,露出七分坏笑,“可能是傅姑娘学乖了,好好的,待在闺房中,刺绣呢。”
祁赵君闻言心中当即冷笑一声,怎么可能?
他的脑中不断回想着祁安先前说的那些假设,看着暖阳落在寂静的门槛之上,心中是越发地不安。
“祁安。”
“堂主,祁安在,何事?”
祁赵君迎上祁安充满期待的目光,淡定地点点头:“我出去一趟。”
“哦……”
祁安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已经往外走的祁赵君当即回头瞪了他一眼,强调道:“甘草不多了,我出去买一些!”
“哦!祁安明白!”
祁安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笑得祁赵君恨不得转身归来,重新坐在那桌前写病簿,可这双腿偏偏不听使唤,硬是大步迈出了门槛,疾步往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