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泥沼
祁泽峰回到医院时，便看见林柚抱着小月睡在隔壁的空床位上。
她们看起来睡得很香，他有些不忍心叫醒林柚。想到第二天是周日不用上班，祁泽峰打算就让她这样睡吧。
他走到一旁的病床边，坐在椅子上静静端详着做完手术还在昏迷着的祁文梅。
医院里的空气并不好闻，窗户已经敞开了，窗帘也拉到了两侧，窗外的月光格外明亮，撒入病房中，落在了祁文梅浮肿苍白的面上，还撒在白砖地面上。
祁泽峰就这样呆呆看了许久，一点睡意也没有，事实上要睡也没有地方可以睡。
他骤然起身，走到了病房外。
走廊外灯光明亮，还有值夜班的医生时不时走动查看各个病房。
祁泽峰找到了楼道，打开门钻了进去。
这里的楼道还是半开放的，墙壁半开通风。
他倚靠在墙栏边，从兜里找出一包刚从家里带出来的烟，又从另一个口袋中掏出打火机。
抽出一根烟，点燃。
他又回到了这样的日子里。
和林柚在一起后，他便有意识地克制自己的烟瘾，想要戒烟，他不希望他给她的每一个怀抱都沾染上熏人的香烟味。
可是现在，他感到很茫然。
姑且给他一支烟的时间，让他思考一下……
吞云吐雾，烟雾缭绕。
这样吐出烟气的感觉似乎很爽，可他却觉得有些事情好像变得更糟了。
不该这样的，他本不该如此。
就仿佛抽下这一支烟后，他便是向命运妥协了，仿佛他已经认命了，接受了上天给他安排的糟糕境遇。
可是……
他不甘心，他一点都不甘心啊。
祁泽峰忽然伸手将嘴中的烟夺下，碾在一旁的垃圾桶上。
香烟才抽了两三口，烟身还长，显得有些浪费。
可下一秒，祁泽峰便将兜中还剩一大半的烟灰盒，整个扔入了垃圾桶中。
他看着一旁的垃圾桶，月光洒在他的侧面，皎洁又冰凉，将他眼神中的眸光都渲染地残忍。
终于，他看够了，转身走上台阶，回到了走廊。他又走到公共卫生间，用手捧了几把水往嘴里送，狠狠漱了好几下，直到他感到烟味消散了，这才冷静下来，抬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让他熟悉又陌生。眼神死气沉沉，眼袋沉重，透露出颓丧的气息。
他闭上眼，整理思绪。
等他再睁眼时，眸光已经染上了一丝温和的神色，就如同他一直以来拿来面对林柚的那一副神情。
早上，林柚被一阵“窸窣”声吵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便发现天色已经亮了。
祁哥正在祁妈妈床头边上拆开一个塑料袋，他的余光注意到林柚，抬头朝她微笑道：“你起了，吃点早饭吧，我买了些粥。”
小月已经醒了，她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十分安静地看着祁妈妈，连眼珠子都没有转一转。
林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现头发有些油。
她忽然回过神来，摸了一把脸——
遭了！昨天连妆都没有卸，现在干巴在脸上一定丑死了……
可现在并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
她努力让神色如常，走到了祁泽峰旁边，端起了他准备好的粥。
她一边喝粥一边偷偷用余光打量着祁哥，祁哥一直在看着祁妈妈，可是祁妈妈仍昏迷着。他的黑眼圈明显，也不知道昨晚有没有睡着，整个人一下子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祁泽峰注意到林柚的视线，扭头朝她笑道：“喝完就回去休息吧，昨晚真是麻烦你了。”
“别……”林柚突然感到一瞬的心疼。
别那么礼貌地说出这些话，别把她当外人，别再把她推远了。
大概是注意到林柚的犹豫，祁泽峰又笑着补了句：“回去好好洗漱一下吧，昨天一晚上没回去，于芊芊要担心我把你拐卖了。”
他还能对着她温和地开玩笑。
林柚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让他放心，眼眶中却有一股难以忽视的涩意。
“我昨天和芊芊说过了，不过我是该好好洗漱一下。”林柚讷讷道，“那我……下午再来看你。”
她强忍着泪，从床脚拿起自己的包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医院外的绿植青葱，一出医院便映入眼帘，绿茵茵的生机仿佛能短暂地冲淡医院内疾病与死亡的困顿交错。
林柚终于忍不住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捂着嘴哭了出来。
明明祁哥都还没有哭，祁妈妈也保住了性命，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哭什么。
可她就是忍不住。
忽然，从前方传来的车鸣声打断了林柚的思路，她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一出空车位上。
林柚随手用袖子擦擦眼泪，失魂落魄地走开，给车挪位置。
“林柚？”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可是她不想搭理，全然当做没有听见。
直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再也没办法假装不知道了，只好看向来人——
是顾晟明。
林柚只抬头看了眼，便迅速低下了头，客套道：“好巧啊总裁，又在医院碰到你了。”
说实话，顾晟明有被这样的林柚吓到——她脸上的泪痕明显，底妆斑驳，口红也暗沉为了猪肝色，一副惨状，让人不忍直视。
可就是这样的她，又一次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你怎么了？”他柔声问道。
“没什么。”林柚继续低着头，“我有事先走了，总裁您去忙吧。”说完，便闷头朝前走了。
顾晟明还想说些什么，助理已经停好了车走到他身旁。
“顾总，可以去看老顾总了。”
顾晟明收回视线，冷着脸朝助理点了点头，迈开大长腿朝医院内走去。
林柚浑浑噩噩地拦了辆出租车回去。
她感到心烦意乱，好像想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祁妈妈生病了小月怎么办？
祁哥现在还在读书，他要怎么扛起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家庭呢？
她该如何帮助祁哥呢？
忽然，刚刚遇见顾晟明的情景涌入脑中。
她猛然想起去年年终抽奖时，自己还抽中了五万元的特等奖。
对，祁妈妈的手术费一定很贵，祁哥恐怕很难负担起，她得帮一帮祁哥。
她得回去凑一些钱……
于芊芊原本睡着懒觉，突然被开门声惊醒，她慌忙起身，跑到门口，看见林柚的那一瞬眼睛一亮：“你回来啦！”
只是看清之后，脸上的笑意转变成了嫌弃：“快去卸个妆，你现在看起来也太惨了点！”
林柚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眼睑都撑不到最大，耷拉着眼皮慢吞吞走入了洗手间。
一下子，于芊芊的心情又变为了担忧。
“柚柚，你怎么了？昨晚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她倚靠在卫生间的门口，看着林柚问道：“你发消息说祁泽峰的妈妈生病了，很严重吗？”
林柚先捧了一把冷水冲了下脸，然后拿出一片卸妆棉，一边沾着卸妆水一边无力道：“嗯……很严重，现在都还没醒。”
于芊芊听完也叹了口气，继续问道：“那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努力熬过去罢了。”林柚的声音很虚弱，可擦着脸的手却无比用力，仿佛在通过搓脸发泄某种情绪。
“我是说，你还打算和他在一起吗？”于芊芊问。
林柚闻言，擦脸的手一停，古怪地看向芊芊。“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在一起？”
芊芊叹了口气，才鼓起勇气说道：“他本就有一个自闭症妹妹，家庭条件不是很好，现在他母亲又生病了，照你说的还是很严重的程度，虽然他母亲命是保住了，可就算康复了，她的身体能恢复到从前吗？能继续承担家里的事务吗？这是不是相当于家里少了个劳动力，而他又多了一份负担。平贱夫妻百事哀，你真的可以接受吗？”
林柚将手中的废弃卸妆棉“啪”地丢在洗脸台上，转头怒视于芊芊：“那你是什么意思？要我自私地抛弃此刻孤立无援的他吗？要我当个狠心的女人是吗？”
于芊芊一时哽住，不知该如何回话，想了想，更柔和了点说：“我当然……也很可怜他，你现在良心上过不去，当然可以好好陪着他，把这段最艰难的时期度过去，只是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希望你可以及时止损。”
林柚仍逼视着于芊芊，问道：“那我问你，如果现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是陈飞扬，你也会像现在劝我这般果断抽身吗？”
于芊芊直视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道：“我会。我们都是成年人了，生活又不是靠爱就不用吃饭的，就算最后是我提出了分手，我相信飞扬也一定会理解我的。甚至于，如果他足够爱我，会比我还早提出分手。”
林柚看着这样强势又坚定的芊芊，忽然鼻尖酸涩，又有些想哭了。
她深呼吸一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最终红着眼睛，认真看着芊芊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感情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希望你以这样一副抽离在外高高在上的语调评判我与他的未来，我希望你可以尊重我的选择，即使撞了南墙那也是我自己选的，不用为我感到不必要的惋惜。”
于芊芊看着林柚这幅可怜的模样，最终重重叹了口气，只道：“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你的路……你自己走罢。”
林柚又回过头，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抔水，猛地打在脸上，身体却开始微颤。
于芊芊见状，无力地摇摇头，转身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