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布局
东海，瀛洲台东北三十里。
一支庞大的舰队在海面上缓缓地逡巡着，被簇拥在舰队中央的那艘百丈巨舰之上，高高地飘扬着一面煌朝的赤龙旗。
舰艏之上，樊寒露微微瞑目，与她左手边与她并肩而立的则是一名看起来五十来岁，矮个的驼背精瘦老者，那老者穿一身粗布衣衫，趿拉着一双后跟被踩塌了的布鞋，手里拄着一面卦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神算铁断”四个字，就像是蒙童所书的一般。
那矮个老者留着山羊胡，一双小得跟绿豆一般的眼睛里透露着几分精明与狡猾，让人随便一看，便会不自觉地认为此人乃是一个行走江湖的游方术士，以行骗为生，任谁也想不到，此人乃是东南海州少纯府名义上的最高领袖，阳天君。
在阳天君的左手边，则还站着一名中年男人，他一张有些苍白的脸上满是病态，眉毛极其疏淡，眼窝凹陷，眼眸之中也满是疲惫之意。此人赫然正是……归化郡公李源。
“公爷此次出谋划策，联结瀛州与海州少纯府，手笔甚大啊。”阳天君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根本察觉不到眼睛的存在，只有光芒在闪烁。
“犬子孽障，做出如此举动来，在下只能尽全力弥补。”李源回答道。
阳天君笑了笑：“其实我很好奇，若是小公爷被寻了回来，不知公爷要如何处置？”
李源没有吭声。
“按照我大煌律法，小公爷的罪行，可够他死个十回了，不知道公爷到时候是舍得还是不舍得啊？”阳天君接着笑眯眯地说道，语气虽然轻松，但是话语之间机锋却已颇为冰冷，处处皆是杀机。
李源瞑目：“只求免于一死，偿命一事，在下愿以身代。”
“那只怕要问问柳宗主答应不答应了。”阳天君接着笑嘻嘻地说道，“清平府驻守荒城的弟子尽数被杀，柳宗主可不是一个不记仇的人啊。虽然都说是周匕所为，但是小公爷与周匕共同叛逃，这里面有没有小公爷的一笔债，可还真不好说。”
李源默然。
“不过公爷也不必过于疼惜幼子，公爷正当春秋鼎盛之年，续弦再生他十个八个，继承归化郡公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阳天君就好似是在故意刁难李源似的，每一句话都满是尖酸刻薄。
“年幼稚子，不谙世事，被恶人所诓骗，才犯下如此大错来，只要确实悔改，也并不是不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樊寒露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倒不是她真的就认为该给李承昭一个机会，只是阳天君如此咄咄逼人，对于他们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在二人之间插话，免得二人之间的对话越来越不对劲。
李源向着樊寒露微微颔首致谢，没有多说什么。
他其实很清楚，李承昭的罪行足够他死许多次了。
但是李承昭终究是他的孩子。
他原本以为归化郡公家有人继承家业，自己可以放心地背负着骂名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但是到了最后，讽刺的却是他做了不少的恶事却无人知晓他的罪孽，反倒是许多人都同情他的遭遇——幼子勾结外敌，屠灭自家满门，这放在谁身上，都是要被可怜的事情。
他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李承昭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的兄弟姐妹，还包括他的生身母亲，他怎么就能下得了如此的狠手？
但是就算他下了这样的狠手，李源还是想要救下李承昭的命，那是他的孩子，他唯一的孩子了。
李源很清楚，瀛洲台不大可能扛得过这次的劫难，太纯府、东海散修与东海妖族这过去三股根本不可能碰到一起的力量联合向瀛洲台下手，瀛洲台的胜算几近于无，太纯府为了确保胜利，更是将所有能够调动的力量都调动了起来。
一旦瀛洲台被攻陷，到了那个时候，等待着李承昭的就是死路一条。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来到东海的原因——他在尽自己的全力为太纯府、为煌朝立下一些功劳，只为了到时候可以凭借这些功劳向太纯府讨要李承昭的一条命——废掉修为，软禁终身，永世不得踏出归化郡公府一步，这是李源最想要看到的结果。
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安安心心地当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安乐王爷吧，不也挺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有那无法克制的野心呢？
李源的目光之中满是哀伤。
可能，归化郡公这个家族都是一个悲哀的家族吧。
在战舰的后部甲板上。
廖红鸾与一名穿着宽大斗篷，戴着木制面具的男子并肩而立。
廖红鸾觉得这个归化郡公的贴身护卫很亲近，从她与这名男子说第一句话开始，她就觉得这个男子是一个很体贴很细腻的人，比她所见过的任何男子都要体贴细腻——比如，哪怕她将自己的发型微微改动，他也能够在第一时间辨认出来，并给出一些建议。
这就使得廖红鸾有时候会怀疑这名被称呼为“蒙”的护卫是不是只是一个声音有些中性的女子，但是每当她的目光落在蒙的胸脯上的时候，她就会否定自己的想法。
蒙不是话很多的人，但是他说话的语音语调都很温柔，让人觉得很舒服，所以闲来的时候，廖红鸾挺喜欢与蒙闲聊的，尤其是像现在师父与归化郡公和阳天君谈话这种情况。
但是从刚才开始，蒙就好像是听不到她说话一样的，一直愣愣地看向西南方向。
“你在看什么？”廖红鸾伸出手，在蒙的眼前晃了晃，这才将蒙拉回了现实之中。
蒙的眼睛慢慢地眨了眨，才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只是刚刚想起了一些事情。”
廖红鸾笑道：“是与女子相关吗？”
蒙急忙摇了摇头。
廖红鸾掩唇嗤嗤地笑了起来，蒙好像对这件事很紧张，所以她愈发肯定，蒙的心里，应该是有一个人的，不然怎么会这么紧张呢？
廖红鸾又与蒙闲聊了几句，她愈发觉得蒙今天有些不对劲，心不在焉的，她想要问一问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蒙似乎并不想谈这件事，她不该太过勉强。
“蒙，我们走吧。”李源来到了船尾，他已经将要交待的事情交待清楚了。
他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截断瀛洲台北上的道路。
绝对不能让瀛洲台的高手北上大漩涡去增援瀛洲台前线，他们要像一根钉子一样，将瀛洲台留守的高手死死地钉在瀛洲台，一个都不能让他们走脱。
毕竟，瀛洲台的人真要行动起来，可以肆无忌惮地移动，但是太纯府的高手们，却都有自己必须要照应负责的区域。
如樊寒露这样身处宗门的高手还好，虽然也各有一些职责，但是却并不太具备强制的约束力，然而诸如阳天君这样的高手，就绝对不可能离开海州，一旦离开海州，那海州的一些妖族就会蠢蠢欲动了。
同样的，二十八宿也是类似的处境，能够根据局势迅速地自由移动的人终究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有职责范围，不能擅离职守。哪怕是阳天君本次率众出海，其实太纯府都进行了相当的调整来避免阳天君离开大陆引发的一连串后果。
所以一旦瀛洲台的人北上大漩涡的话，那就算樊寒露和他率领一部分的力量赶去与瀛州少纯府汇合，那也很难形成对等的增援，局势很可能就会逆转。
这整个计划，就是利用太纯府人多势众的优势，强行分割瀛洲台，在大漩涡形成三打一的局面，能不能维系这个局面，就看他们能不能始终将瀛洲台的人封锁在这一台七岛的范围内了。
该交待的事情交待清楚了，指挥自然是要交给阳天君，这毕竟是海州少纯府拉出来的队伍，他作为一个外来者，利用自己的身份联结海州与瀛州，使得双方的行动能够相互配合就已经是极限了，若是再插手指挥，就是一件很不识抬举的事情了。
李源带着梦向着船舱走去，转过了一个转角之后，梦才低声说道：“西南方向有异变。”
“什么异变？”李源皱了皱眉。
“不知道，跟我无关。”梦顿了顿，才说道，“跟这具身体有关，那只眼睛从刚才起就一直很灼痛，就好像是燃烧了起来一样的——只有当我看向西南方的时候，这种灼烧的感觉才会减轻一些。”
李源蓦地一挑眉。
跟这具身体有关吗？
这具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种族，但是却蕴藏着一股奇特的力量。
然而可惜的是，梦还没有来得及掌握这股力量，就因为用它触及了那只女鬼的魂魄深处，被潜藏在那只女鬼魂魄深处的可怖力量所摧毁，他们也再也无法感受到这股力量。
此时此刻，那只已经被毁坏的眼睛竟然开始灼痛了起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在东北方向的崇山峻岭之中，漫天飞雪里，一名背影娇小玲珑，长发拖地的少女蓦地扭转过了头，看向了南方，她那张被风雪所模糊的面庞之上，额间有幽光不断闪烁着，忽明忽暗。
“羽姑娘，怎么了？”前方不远处的风雪深处，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呼唤。
“没什么。”少女转过了头，继续向着风雪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