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春衫薄·零落

    不觉之间已是三月天气，天暖得沉寂，这如玉景色朦胧迷离到不真实。残寒销尽，疏雨过，清明后。花径敛余红，风沼萦新皱。乳燕穿庭户，飞絮沾襟袖。正佳时，仍晚昼。著人滋味，真个浓如酒。

    公主府的事早已闹得满城风雨，我从来是把她当自己的孩子一般看，佛诞前日我便打发了人往公主府去请她至府中小叙，只当是劝解，我原以为她会回绝，却未想小厮来回话说她毫不犹豫得便答应了。这日辰时，她便乘了马车前来，身上着了鹅黄色撒花烟罗衫，仿佛春日里花圃中的嫩色小花，简单清丽却不落凡俗。我在临风楼上等她，她向我行了礼，我便让她坐在身边。倒是她先开口问道：“叔祖母大安？叔王可安？世子安否？”话中多少是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一切都好，只是瞧你日渐消瘦，你与合一一样，我都心疼。”说话间浛绛递了一盏桃花饮与她。

    她微微一笑：“多谢您还记得我爱吃这个。”她的眼神仿佛一滴露水坠在清晨犹然沉睡的小花之上，单薄得微微颤动。

    桃花饮中的淡粉桃花依旧透着温和亮丽的颜色。我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心思一直未变，你必定是喜欢的。这是今年最后一拢花瓣，我收下来用糖渍了，这颜色还未变。”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只是还是都会过去。我能品到今春这最后一拢桃花，也是难得的缘分了。”

    沉寂良久，我方问道：“纯儿，如何不能释怀呢？”

    她笑得清浅黯然，细长的手指拈着茶杯饮了口茶：“您这话倒有些佛意了。”顿了顿声：“我只是心织藕丝，烟水隔别罢了”

    “我倒愿你放开些，想必昀儿也不愿见你这般。你也莫怪我多言，只是自小看着你长大，我于心不忍。”

    “我自知道您不多言他人事。”

    她静立梨花树下，手捧茶杯，身影绰约安宁，洁白不染纤尘，美中不足，太过纤瘦单薄。她手捻梨花，眼神怅惘：“那年桃花开的难舍难收，我在树下望着放纸鸢的他，可如今，经年时光飞逝，桃花不再，梨树婉约，我依旧在树下，却只能每日听着远处的佛寺钟声，连他诵经的声音都听不到了。这心情，是喜，因为我可以从每晚的钟声里听到红尘眷恋。亦是悲终究不解佛陀。”

    她又颓然一叹：“您的经历都已成佳话却也尚有不足，我这不堪一提的一切就如佛经里说的，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世上人少有您这样的好福气，您都尚且不知足，而我所求不过和寻常人一样，却如何都是求而不得。那日生辰您说不解佛陀，少了尘世之苦，也必有非佛之难。我是注定与泽昀一般要彼此承受这苦难了。佛陀之意，想必足具圆觉智慧的佛方能懂得罢。纯为凡人，实在参悟不透，既然不得其解，也只能同他一起沉沦了。”

    心思沉沉，我不由得叹息一声：“泽昀自己织了尘网，却未想将你缚住了。”我只得悲悯这颗过早凋零的心，仿佛新生的嫩叶被忽至的狂风蹂躏成碎片一般惹人叹息哀婉。

    “他只是缚住了他自己和我的心，是我自己缚死了自己也缚死了连佑。”她目光怅惘远处的漫漫天际，碧蓝沉净，正是春日的和煦天色，清澈到不染杂陈的模样却似乎被她眸中的深邃碾作虚无。她一笑：“您织的网没有网住合一，却缚住了我这零丁躯壳。我不比合一的福气，也没有她的运气。只是不知若是唐连佑成了安和的驸马，您是喜是忧。”她目光淡然望向我，少了这话语本身的凌厉之势。继而起身，带着倦意默然离去，仿佛空中阵阵徘徊的大雁，不鸣而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