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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雅颂居·新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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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隆六年九月,那天彻天彻地的红色落入我心底的一汪泪池,或许窗格上的双喜字并没有那般红,锣鼓声也并没有那般响亮,他身上喜服的绣纹也并没有那般精致,她的嫁衣也并非是正红之色,可我却觉得双喜字红的刺眼,锣鼓声震耳欲聋。辰珩似乎从未这般开心,她的嫁衣比任何衣裳都要华丽万分。

    红色双喜炽热如烙铁,烙着我的心、红烛高照,烛上金色却非为我描画,凄凄惶惶的从我心里映出昔年的影子,旧影凄厉,似尖刀划过眼前,滴滴泣血,才发现许多年前吕氏那一句话似乎一语成谶又好似是我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

    强颜欢笑的样子,摆着一个妻子应有的姿态将他拱手让人,或许这便是命运?而我又何曾相信过命运?

    我漠然站在雩轩的围栏旁,望着紫藤阁明亮的灯火终于没入黑夜。此时此夜,或许唯有酒才能让我暂时忘却曾经,然而今夜的酒,并未令我超然。

    我在秋风中被酒水沉醉,不知不觉地倚靠着柱子沉睡,情意绵绵的女儿红浸透白绸,我似乎是做了一场长久却那般短暂并且终究会醒来的梦。我忘了,我红装一身只为一人着,他身上的喜服却并不曾只属于我,终有一年,那旧日颜色退却,他又着新衣,又娶新人。我那么想要醒来,却愈发深坠。沉迷之中好像有人将我抱起,浓浓的酒气中好像有一股淡淡的檀香

    都说人间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殊不知,这人世间最难并者,却是那易变的人心。良宵未歇,那边的旖旎风光,入眼便成了化心的泪,泪入心底,涌成血海。

    “好生照顾王妃。”

    “是”

    自那日起,辰珩多半宿在她那儿,虽然来陪我,却也不多,这么多年已经习惯的生活忽然被打破,着实令我难以适应,我总觉得他并非实在愿意结这门亲,然而却也找不到他口中所谓“无奈”的理由,甚至哥哥对此都是三缄其口,如此一来这其中隐情更令我揣测。可是纵然揣测,他对她诸般疼爱却不能作假,果真应了那句俗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我静坐呆望着案上那封当年先皇册封我为他王妃的圣旨:

    维永顺十七年岁次已亥,九月月壬子朔十八日乙亥,皇帝若曰,於戏,树屏崇化,必正阃闱,纪德协规,允资懿哲。尔荣恩公柳安之嫡女,公辅之门,清白流庆,诞锺粹美,含章秀出。固能徽范夙成,柔明自远,修明内湛,淑问外昭。是以选极名家,俪兹藩国,式光典册,俾叶龟谋。今遣使忠勇公同大学士柳森、副使承荣公许平持节册尔为文安王妃。尔其敬宣妇道,无忘姆训,率由孝敬,永固家邦。可不慎欤?

    明黄缎面绣游弋双龙,威严隆重。忽觉门外袭入一阵寒风,原来已是深秋了,草木衰颓似乎不消弹指,霜风凄紧,酒樽薄凉于手,才愈发明白那赋中文字的缱绻心思: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

    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

    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

    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

    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

    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

    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

    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司马相如《长门赋》]

    “娘亲~”一声甜甜的声音入耳,我回过神正见辰珩抱着合一走到楼下,合一手中拿着糖葫芦,一只手朝我挥。望着辰珩的神情,我也只淡淡一笑。

    待他二人上来,见合一那般高兴的样子,我笑道:“瞧你吃得,脸上全是糖,像个小猫似的。”说着便打发人端水来。进了屋子,替她擦干净:“都这么大了还叫你爹爹抱,最近天儿凉,你爹爹肩膀会疼,你就别总缠着他了。”当年一剑刺骨,终还是给他落下了病根。

    然而她却一下跳到辰珩怀里:“就不就不,我就要爹爹抱着,娘亲骗人。”

    辰珩轻轻勾了勾她的鼻子:“抱你,只要你高兴什么都好。”

    只见合一从袖子中取出自己新摹得一幅《兰亭集序》:“爹爹瞧瞧我这副字写的如何?”

    辰珩这才放了她下来,与我一同展开那副字,用笔虽仍旧稚嫩,却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辰珩微笑道:“合一的字进益了许多,只是用笔还不够流畅,不过你年纪小,这些总是要时间来磨的。”

    “你不是在写徽宗千字文吗?怎得想起来临摹王羲之了?”

    “那日昱哥哥临了一副《兰亭集序》给我,写得可好了,我也想写的那般好,所以日夜苦练呢。”

    转而又听闻她问辰珩:“爹爹前日是在与娘亲饮酒赋诗嘛?”

    辰珩点头笑了笑,却未多言,因为觥筹交错之间他便发现了门口的小身影,可我却丝毫未曾察觉。

    “爹爹,酒是什么味道的呢”

    “不同的酒,就像人生百味。”

    “那,我可以尝尝嘛?”

    “待你长大些吧。”

    “可是那天我偷偷偷偷尝了一点点,一点儿都没有玫瑰露好喝。但是人为什么爱喝酒呢?”

    “待你长大些,自己会有体悟的。”

    她虽点点头答应了,却依旧迷惑,因而又问我“娘亲觉得酒是什么味道呢?”

    “酒与诗都是人的性情。酒就像诗书一样,若只见其表,便是烂俗之物了。”

    她侧了侧脑袋,许是不大理解我所言,因而又问道:“那人为什么要读书呢?”

    一瞬间我竟不知如何回答她这略显刁钻的问题,思忖一番方笑道:“人的五脏六腑一生都见不到阳光,细细想来,岂不是很可怜吗?可若是没了他们,你又如何能感受到阳光呢?所以你要用毕生的精力让他们感受到文字的光和热,感受到比阳光更加美好的东西,既是回报,也是修行,也便不枉费他们陪了你这一生的情意啊。秀才们读书是为了登堂入室,将军们读书是为了排兵布阵,皇子们读书是为了兴国社稷,可这都是功利的,智者读书是为知书而补不足,唯精非通,方是大智。圣贤读书是以普惠天下,教导万民。知无涯而生有涯,以有涯生无涯,迨矣。书中所知天地之浩渺,胸怀之宽广,无论悲愁喜乐,都是用心感受的,如此一来方不会妄言、妄断、妄作。或许这便是读书的道理吧。”我这一番半带着忽悠的言论,甚至连自己都不由得钦佩自己。辰珩亦是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我。

    合一会心一笑,脸上的小酒窝很是好看:“娘亲读了那么多书,能与爹爹一同诗词唱和,合一很是羡慕呢。”

    辰珩捏了捏她的脸蛋,宠溺得道:“所以你也要像你娘亲一样,只有自己懂得了,才真正能遇到懂得你的人啊。”

    谁知合一冲他做了个鬼脸:“爹爹原是在夸自己,羞羞。”

    我们欢笑一处,合一这孩子聪明,她在时,我便是有万般烦恼,也都烟消云散了。也便是她在时,我与辰珩,才像极了寻常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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