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永冬近·雪人
雅颂居的梅花因雪盛放，自入了冬以来第一场雪，细腻的恍若触手生凉的白缎一般，轻轻触上，手指的温度顿时将一点轻柔化成缠绵。千红万紫已谢落红颜，终让梅花为魁。但于我之心什么也胜不过海棠去，海棠是冬天也能开的花儿，花姿柔嫩细腻却偏生了不输梅花的傲骨。
正逢着大雪连天，午后我正在雩轩中修建屋中的海棠，浛绛欢喜地跑进来说几个孩子在后花园打雪仗，玩得很是高兴，左右劝我去走走，我便穿了杏黄色绣梅竹兰襕边综裙，外着蜜合色的对襟袄，披着雪白素锦底牡丹花纹锦绫披帛，穿着鹅黄色缎棉鞋，梳了百合髻，以一双点翠菱花的簪子为饰同她一并往后花园去。
远远的便望见四个孩子在常青厅旁的一片被大雪覆了足足有一尺多的空地上嬉笑着打雪仗，我停下步子，站在远处看着，生怕会打扰到孩子难得的快乐。
四个孩子边堆雪人边嬉笑，追逐着，欢笑声飘荡在空中，那般干净，仿若天上瑶池的水流淌在佛祖坐莲的瓣上，不杂一丝尘埃。孩子们随风飘扬的笑容依赖着白雪的清纯一点一片地透入我的眼中。晶莹的雪花飞落在小合一的脸颊上，粉嘟嘟的脸庞掩映在呵气中。浓密的睫毛也挂上盈盈的冰晶，点亮她水灵的眼眸。放任不羁地在天地间飞舞。她灿烂的笑脸使得所有的人都想去呵护、珍惜，不让它随风而散去。景儿身着深蓝色素面锦锻棉袍奔跑在雪中，不时因脚滑摔在雪里，顿时惹得合一笑开了花。昀儿倒不似男孩子活泼好动的性子，有模有样的看一看合一堆两下，比照着她的样子在一旁，却怎么也堆不像。泽旻则与景儿一同逗着合一开心。只说合一这三个哥哥，各有各的性格却如出一辙的待她好，想来血浓于水的亲情如何都是淡不了的。
不多时我便缓缓走过去，道是小合一眼睛最尖，见到我便飞一般的跑来，我用手捂了捂她红红的脸蛋，她便拉着我到那个雪人旁边笑嘻嘻的道：“娘亲，你看，这是昀哥哥照着我的模样堆得，你看像吗？”
“像。”我笑道。三个哥哥也过来，景儿虽还小，但从来见我都是规规矩矩的，礼数周全，便正正的行了礼，旻儿和昀儿也一同行过礼。合一见见哥哥们如此才应付着行了行礼。我笑着叫他们起身：“不必多礼，我来看看，你们继续玩儿吧。”
景儿道：“母亲若是站久了必会劳累，您倒不如到常青亭中，又能看见儿子们和妹妹，也不至于累着。”
我点点头便到亭子中坐下，抱着手炉，孩子们又嘻笑起来，我心中顿时流淌出融融的暖意，儿女绕膝之乐最是人间朴实无华的温暖，看着孩子们渐渐长大，到他们各自嫁娶，待我到耄耋之年，靠在辰珩的身边，看着孩子的孩子也同这般欢快的在雪地中飞翔，那该是怎样的乐事？想着想着嘴角便荡漾起一丝笑容，倒感觉许久未有这般笑得暖心。
星光疏落，冬夜寒寂。昭贵太妃领着泽昱漫步在东六宫的长道上，朱墙素雪，红白交映，泽昱拉着她的手蹦蹦跳跳的在一旁，贵太妃一直病着，近几日略觉得好些便带着泽昱出来走走，见他这般高兴，便笑问道：“昱儿可喜欢冬天呢？”她一直望着朱墙中隐隐传来的梅香，略有深思似的。
泽昱笑道：“昱儿最喜欢的就是冬天了，一年四季除却冬天，无论是春夏还是秋都会下雨，昱儿最怕打雷了。娘亲也喜欢冬天吗？前儿我看岑参的诗里头有一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些日子雪下的正好，娘亲又很是喜欢梨花，想必娘亲也喜欢冬吧。”他的脸上一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直不松开拉着娘亲的手。
贵太妃笑了笑：“娘亲自然是喜欢冬的，不过娘亲更爱秋。”
“秋天太过萧瑟，诗词中也常有伤春悲秋，树木凋零，大雁南飞，昱儿不喜欢秋。”
“娘亲喜欢秋的华实而非萧瑟。”她顿了顿，昔日的景象似乎历历在目，继而又道：“昱儿你要知道，四季更迭总有两面，春为复苏亦为零落，夏为酷暑亦有清凉，秋虽萧瑟仍带华实，冬既凛冽却又干净。所以呢人同四季，没有绝对的好坏，你若悉心寻找，任何人都有可为你所学所用的好处。不要气愤，更不要怨恨，就像雪能有干净而包容天地的心。”
“娘亲的话昱儿总不大懂，不过从前娘亲说的话昱儿慢慢便懂了一些，这话昱儿如今不懂，可往后想必慢慢也都会懂了。娘亲今儿精神好了许多，等娘亲病好了又可以教昱儿好多好多东西，要比南书房的师傅整日子曰诗云唠唠叨叨的好不知多少。”
和云心中暗自叹息，自己的身子是如何情况自己最是清楚不过，虽在吃药却一日差似一日，虽有精神好的时候，到底也不过面儿上看着而已。入了冬病恐怕又要重了，她拉着泽昱的小手，沉思了良久：“昱儿是不是坚强的男子汉呢？”
“当然了，昱儿长大了也要像叔王一样上战场杀敌！”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贵太妃顿时一笑。和云心知他虽这么说，可泽昱对她有太多的依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这几年来母子偎依之情，莫非经历实难懂得。
“昱儿，若有一日娘亲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要做坚强之人。”
“娘亲要去哪里？娘亲肯定不会丢下昱儿！昱儿不会让娘亲离开我！娘亲可是说过要看着昱儿长成真正的男子汉，可不要说话不算数哦！”
贵太妃停下步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是，娘亲会看着昱儿长成真正的男子汉。”话音刚落便听闻泽昱道：“娘亲且先站站，昱儿去去就来。”言罢便一溜烟儿跑了好远，不多时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拉着贵太妃的手：“娘亲和我去看看！”便往前头去。
临近长台殿的宫道是亘古不变的寂寞，长台，是断人痴念，知人薄幸的地方。许多年了，她又一次来，却已不再是当年的婕妤娘娘。正环视四周凄冷，忽闻泽昱指着地下未被清扫的白雪：“娘亲，你看！”
她低头看去，只见上面画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只听道：“娘亲你看，这个高的是娘亲，这个矮的是昱儿，咱们的手就象这样牵在一起。”说着便举起握着她的手。
“娘亲，这儿是宫里最好的地方了，凡是下雪从来都不会被人踩踏清扫，不过就是太冷清了，乳娘也一直不让我过来呢，娘亲看着昱儿的画儿这么高兴，肯定是乳娘骗我说这儿是不好的地方。”
“乳娘没有骗你，的确是不好的地方。”往事毫无遗留的涌出她的脑海，她不禁抬头向着那边高高的阶上望去，那个满是凄凉的地方。“娘亲不喜欢这儿。”
泽昱摇摇脑袋，又笑嘻嘻地道：“既然娘亲不喜欢，那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昱儿也不喜欢！”
她不禁叹道：“从来痴情女子负心汉”。泽昱站在一旁不明所以的样子，见娘亲少有这般想问又住了口。转而贵太妃笑了笑：“你还小，不懂。”
“娘亲喜欢什么地方呢？”
“娘亲最喜欢天上，星光，纵然是疏落的，却能守护生命。”
泽昱指着稀疏星光中最耀眼的一颗笑道：“娘亲是最亮的那颗，永远在昱儿身边。”
她笑着望着泽昱被懂得泛红的小脸，便带着他离开，二人在雪中漫步许久方回了寿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