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中秋月·月圆
八月十五,月明。
既是皇家的宴席自然是场面浩大,亲贵大臣们一一到席,各自坐好,彼此之间寒暄几句,只等着辰顼来,我各处也寻觅不到他的身影,不禁疑惑他为何没来呢?半柱香后,只听一声:“皇上驾到。”众人齐齐下礼,礼过,抬起头,方见他跟在辰顼身后,在辰顼身旁的位置坐下。身着一袭月白色交领袍,玉簪束发,神采奕奕。随后一炷香的时间,都是那些可有可无的礼节客套,我们却一直相互对望。
忽闻一声:“柳安,你那个宝贝闺女可带来了?”
“是,皇上。”
“哦?快过来叫朕看看。”
我身着一身月白色浅蓝纹花的裙子,淡雅而不失华丽,即刻正了正衣襟,走上前行拜礼,继而微微颔首,虽然心中有些紧张,却并不显得胆怯
余光望见辰顼看了看辰珩,他笑着向点了点头。
辰顼道:“朕尝闻这荣恩公的嫡夫人才学品貌皆为大家风范。想必这亲生的女儿也必定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啊。朕亦时常从贞惠昭仪口中听闻你素有才名,是柳安教得好啊!”
“皇上过誉了。”父亲谦道。
继而又闻他对身旁的贞惠昭仪道:“爱妃觉得如何?”
贞惠昭仪笑言:“妾以为,四角俱全,甚好。”
辰顼似乎很是满意:“文安王乃朕之幼弟,为先皇所疼爱非常,这些年为大宁出生入死,一直征战在外,年及弱冠嫡王妃之位始终无合适之选,贞惠昭仪亦屡屡忧思文安王之婚事。今日中秋佳节,又逢文安王凯旋,朕谕旨将荣恩公柳安之女指婚文安王为王妃,下个月十八是好日子,如此朕也放心了。”
我还未反应过来,辰珩已经走到了我身旁,与我齐齐跪下谢恩。在旁众人亦下礼道贺。
一切都如梦一般。昨夜还心存来世不可待,往事不可追也[ 出自《庄子·人间世》]的心情,仿佛长辞一般的与他告别,却未想到一切来得这般突然,我才知道生命中如此多的巧合,想来芸芸众生能似我这般心意得成的只怕是屈指可数吧,顿时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我抬起头,余光望见他腰间垂下环佩的流苏被中秋的皎洁月色映衬得格外好看。
九月十七的夜色干净得仿佛一匹靛色的绸子,月光让丝绸荡出清光来。我坐在妆台前静静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知明日披上嫁衣是怎样的呢?不知呆了多久,才回过神走到桌案前,拿起拿起誊抄的一首诗: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
有弥济盈,有鷕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
雝雝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 出自《诗经·邶风·匏有苦叶》该诗咏一位年轻女子对情人的又喜悦、又焦躁等候的心情。]
看到此连我自己都不禁有些脸红。倚靠在床窗边,趁着这清皎月色,好生享受在家里最后的夜。窗外竹影摇动,更添了些许秋意,
其实心底是想与哥哥和父亲多说会儿话的。出了国公府的门,我便不再是人人口中的大小姐,而是他的王妃,文安王妃。心中半是失落,半是期待。失落是因以后恐怕都不会再有与哥哥在家中玩笑逗趣的时候,期待则是为他……
正想的入神,突然身后轻轻两声:“妹妹……妹妹……”
因是背对着窗户,我不免被这声音惊到,然而瞬间听出是哥哥的声音便转过身假意嗔怪道:“神出鬼没的!把我吓出个好歹看你怎么交代!”我一叉腰,笑道:“快向王妃认错!”
哥哥却一脸不屑的样子,撇了撇嘴:“还没嫁出去就急着往自个儿身上安。哎……原想着你待着无趣要带你出去遛马,既然王妃这般……微臣我还是……”
我连忙摆手拽着他的衣服撒娇道:“好哥哥,便担待我这一遭吧。柳大人,大公子,哥哥……”
哥哥一脸嫌弃的表情抖了抖两臂,继而从窗户翻进我屋子里,很是得意得摇了摇手中的两个皮囊:“快拾掇拾掇,我可是备了好酒呢。”不由分说,我便连忙穿了斗篷跟着哥哥偷溜出去,并嘱咐下人不许多言。
哥哥带我骑马走在御林中,原以为他是故意带我来这里好取笑我,谁知他却道:“本想带你去郊外的草场,只是晚上天儿冷,那儿又不比这边安全,你明日便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要是再伤风了就不好了。”
我笑道:“若是父亲知道你这么胡闹,你可要倒霉了……”我虽然高兴,心中还是不免多为他想想。
“你哥哥这身板儿连刀剑都不畏惧,父亲的板子又算什么?况且我妹妹明儿就要嫁给别人了,就算倒霉也就此生唯一一次。”他言语中透漏着无尽的思绪。我心中的不舍也被勾出来,以后哥哥便不能像从前那般宠着我,什么事都依着我,惯着我。身为女子的无奈,恐怕便是但凡嫁出去,怎样都是外人。
我笑着安慰他:“是啊,以后就没人跟你拌嘴了,你也能清静些,再有哥哥的亲事也定了,以后有了嫂子怎么还会记得妹妹。”
他弹了一下我的头,笑道:“那我真是谢天谢地了。不过,你这妹子我可是不能忘,不敢忘啊,哈哈哈。”
他停在溪水旁,向我指了指辰珩曾经住过的屋子:“要去看看吗?”
我几乎不加犹豫得点了点头,哥哥便带着我过去。我们在门前下了马走进去,院子里冷冷清清得,地上也早已被落叶铺了厚厚的一层。院子里的石桌也蒙了厚厚的灰。我问道:“这儿竟然还留着。”
“原本要撤了的,不过后来依王爷的意思便留下了。”
我踏着残碎的叶子走到屋子前,一推开门,一股呛人的土腥味便扑面而来。望着眼前的陈设,仿佛匆匆时光过眼,与我那夜同他饮酒时似乎并无区别,所不同者,不过是彼时与今时罢了。
“妹妹,但愿你的选择是对的。”哥哥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我转过身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哥哥亘了亘,一笑:“文安王,他有别人没有的坚持和隐忍,但也同样有别人没有的固执和残忍。或许以后你会发现他并非如你心中所想的样子,当然,这也只是可能哥哥也不是十分了解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我只希望你过得好。”
“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我都能理解……”这话出口,我都是有些心虚的,对辰珩的了解真的只是表面。我仿佛被哥哥从梦里捞出来,猛然间从自己创造的梦里跳了出来,才发觉自己冲动得喜欢上他,冲动得将一生尽付了,冲动得失了自我,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而当他那日对我说的话涌入脑海的刹那,一切的疑惑和摇摆不定便都被抛到脑后,无论是出于自己的自信还是对辰珩的信赖,亦或者这条已经无法重新来过的路,我都会坚定不移得继续。
“妹妹,无论以后如何,你都是我最疼的妹妹,无论何时何地,哥哥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难得听你这般一本正经得说些感人肺腑的话。只愿哥哥守誓,若寻个好嫂子也莫要忘了我这妹子。”我笑言。
哥哥带我出去,又上了马,慢悠悠得走在林间,在溪水畔停下,趁着水面折来的月光饮酒畅谈。我心中怅然,哥哥亦是如此。于我们而言,都将离开彼此骨血中不可或缺的人。那一刹那间我才骤然感受到亲情之贵,心中之憾。仰头灌了几口酒,唯恐眼中的泪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