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085
“怎么会是个小娘子得了琥珀！”
“这姑娘是怎么进来的？”
看清“潜”字案上坐的人后, 抱月厅内众人哗然。时苒此前一直悄悄坐在最后，并不是厅中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存在。
二楼上，穿银灰月影纱衣的公子则讶道：“怎么会是她？”
祁老爷对仆从作了个暂缓的动作, 倾身过去：“贤侄也认识这位姑娘？”若这位同那姑娘有交情, 倒不好办得太粗糙，硬将琥珀要回来。
那公子不愿多说：“有过数面之缘。”
祁老爷思索片刻，叫来仆从耳语两句, 放他下了楼。
那仆从走到楼梯口，突然一个人从楼下蹿上来，两人差点没撞个对脸！他惊魂险没出窍, 只是碍于主子们都在，恶狠狠瞪着那冒失鬼跑到了银衫公子面前耳语两句，只得悻悻下了楼。
这位公子即使连他们老爷见了，也要小心应对，何况是他。
银衫公子起身冲祁老爷拱手道：“连山先生, 祁世伯见谅, 小可这便要告辞了。”
连山先生愕然，祁老爷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冲他摇摇手：“世侄下船时老朽便说过，请你来不过是小聚一场, 不会耽误你的事，你快办正事是正经。”
银衫公子再三道恼，又对连山先生说：“今日在下俗务缠身，不得不先走一步, 改日必将亲至石门书院拜访先生。”
几人道别之后，祁老爷见连山先生好奇，解释道：“卢公子数月前遣人搭乘大皇子殿下组织的船队说是去了印度行商, 不出意外，本该于近日返航。但老朽听卢公子的意思，有几艘商船返航途中遇到海盗失踪，只有一条船逃回来报了信。他此去必是赶往广州处理这事去了。”
连山先生虽然不是官场中人，但大皇子数月前出面组织船队出海。这是百多年后，国朝再次举行的第一次远航，虽非官方主持组织，但大皇子出面，意义自当非同寻常。这么大的事，但凡是读书人没有不听说过的。
若是此次出海生出波澜，还不知会有何事发生。连山先生心事重重，对祁老爷接下来的话已经无心再去应付了。
…………
时苒很快收拾好心情，没管抱月厅内众人的私语，上台谢过祁管事，就准备领了琥珀下去。
不想祁管事却叫住她问道：“这位姑娘，你是怎么猜到我家琥珀的形如？”
时苒怎么会想到，扑卖会拿出来的彩头竟的会是她年幼时在外公那见过无数回的藏品，她此刻心绪比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复杂。听见管事问话，不及细思，答道：“小女子曾见过类似的琥珀，只是随手一口，没想到这么巧。”
祁管事眼睛微亮，拱手笑道：“原来姑娘是家学渊源，失敬失敬。尚不知姑娘贵姓？”
他这样一说，时苒注意到，台下那些人的议论也少了些。还有人目光好奇，见她姿态大方，有几人也对她颌首为礼。
她不知道，古董行当虽然跟其他行当一样瞧不起女人，这一行里，除了论资排辈严重之外，还极其讲究家世渊源。毕竟在这个行当厮混，眼力和眼界都是靠真金白银买来，耳濡目染见识来的，家底差一点，底蕴浅薄一点都无法立足。像前朝李易安居士，因为丈夫是金石大家，她固然是个女人，但因为曾帮助丈夫撰写《金石录》，本人又是极出色的才女，家里无论藏品还是典籍都是一时之选，便是那些真正浸淫此道多年的行家魁首也不能否认她在这一行的贡献，因此也给了她相当的地位。
时苒却不是个爱张扬的性子，回了个蹲礼，轻声道：“不敢当，免贵姓杨。只是些许运气罢了。”
祁管事随口一问，见对方不愿意多说，也就笑笑揭过这个话题，决定回去后再弄清楚这姑娘的来路。此时扑卖会接近尾声，有性急的客人已经站起身互相告辞离开，时苒抱着她的彩头也准备赶紧告辞。
她本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尤其现在她得了全场最大的好处，更不想节外生枝。
偏巧一名青衣小帽的小厮小跑上去，到祁管事身边说了两句话，祁管事叫住快走到门口的时苒：“杨姑娘请等一等，家主人有请。”
主人相请，时苒再不愿意也不能推辞。
当即将漆盒交给荷穗让她抱在怀中，主仆二人垂眉顺眼随着僮仆的引路到了二楼。
留在二楼的几个人见上来的两个姑娘，小的那个踏得楼板咚咚作响，大的那个却是头不晃发不动，含颐低眉的模样跟家中那些端庄持重的女眷一般无二。
祁老爷身体略挺直一些，听祁管事向这姑娘介绍：“这位就是我家主人。”
时苒不知情由，听祁老爷询问她的出身来历，想想这事瞒不住人，便将自己的来历说了。
当时苒说到自己是织造府前段日子又是圣旨，又是开丝，闹出好大阵仗的女营造时，旁边人都不出意外地露出了一副惊容。
祁老爷枯眉微皱，冷淡道：“原来是杨营造大人，老朽这边失礼了。”
时苒连说不敢，见他旁边那位年约五十许，黑须花发的白衫先生眼神微亮，似乎对她相当感兴趣。
不过这群人中，只要听说过她，没人不对她感兴趣。时苒见他不向其他人一样目光不屑，大大方方多看了他一眼。这位先生的反应也有趣，竟对她颔首而笑。
两边厮见完毕，祁老爷开门见山，说道：“原本姑娘凭本事得了这块琥珀，老朽不该再说这话。但不巧老朽有位朋友认出这块琥珀是他旧友之物。如今他旧友仙逝，老朽的这位朋友睹物思人，想老朽冒昧问一句，不知姑娘可否割爱？放心，老朽不会让姑娘吃亏。”
这里有人也认识外公？不会这么巧吧？
时苒没有任何为难：外公去世时家财散尽，只给她留下几幅生平把玩最多的画作，她因为逃婚也没有带出来。现在在这里遇到外公旧物岂非天意？她是不可能让出来的。
只是祁老爷的话入情入理，若她没有过得去的理由，恐怕也没法轻易过关。她在杭州做事，这些士绅们便是不结好，也不能交恶。
她略一沉吟，道：“此物原为祁老爷所有，我本该二话不说就归还，但不巧的是，这琥珀也是我族中亲人遗物，抱歉了。”
“哦？这么巧？”祁老爷疑道：“不知姑娘的亲人尊讳？”
“不敢，这块琥珀的原主人是小女子的远房堂祖父杨旭。”时苒的身份是方姨办的，就办在杨氏族中。河东杨氏是大族，她借杨家之名在外行走，只要不回山西认祖，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竟然是他！”
“这是杨元昭的琥珀？”
时苒没料到报出外祖父大名，众人会是这个反应。
她略有不安：外祖父不就是在京城的古董圈子有些名气吗？为何说起他，这些远在江南的人也一点都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