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084
时苒两个进了门, 听里头的人叹息不止:“这迟老果然如传言中所说,眼里揉不得一点砂子,花几千两银子买来的画, 说撕就撕了, 好大的魄力。”
有人则笑道:“迟家以前可是江南第一大盐商,听说他家里最好的时候,玉做庭树金做马, 连府前挂的灯笼骨都是拿金丝绞的,几千两银子在他们这些商户眼里又算得什么?也就是我们还当回事。”
另一人则哼道:“好好的一件雅事都沾了铜臭气。”
从这些人的议论中,时苒听出, 大约是祁管事旁边那个姓迟的老头花大价钱在旁处买了幅画,说是前朝大家吴千秋的《十鬼图》,今天带到扑卖会上本是拿出来请人赏鉴,结果被人认出是赝品,迟老头一气之下, 将那画刷刷几下, 撕了个稀巴烂。
不过时苒瞧着,那些人对这幅画没过多评述, 重点还在迟老和迟家的身家身上。他们言语虽多有贬损,但话里的酸气连荷穗都听了出来:“二小姐, 这些人好坏,明明瞧不起人还要糊弄别人,那位迟老爷不会真的要买那套古籍吧?”
那位众人眼中的冤大头迟老撕完画之后,没有马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原先坐在中排靠后, 跟时苒的位置相比,也只好上那一点。他也不顾周围人的议论,略靠边一点, 直接站在了一根立柱旁边。
这回祁管事拿出来的东西是一套古籍,但并非是四书五经这种对学业有帮助的古籍,而是一套名叫《绮罗传》的前朝小说。小说的作者松风子名不见经传,便是那小说的内容,在场均是有些才学的人,也没有听说过。
能被拿出来放在这里卖,大约除去沾了个“古”字,便是这套小说保存的尚算完整,里头的插画也是栩栩如生,据说出自本地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师之手,但插画上没有印章题款,也当不得太真。
真论价值,时苒不好估计,但像以前这样的古籍,她外公再穷也没花钱买回来过。认真说起来,她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古籍扑卖,当即让荷穗安静,认真看起来。
祁管事先说了个价,二十两银子。
时苒听得直皱眉:旧书铺里这样的书,五十文钱成捆出售。莫非沾了个“前朝”,就这么好卖?
时苒还没摸清这些扑卖会的路数。像是她先前看到的推门望月,因为江南雕刻市场发达,时不时有精品流出。但祁老爷办这个扑卖会,自然不是想当个商人,提供个易物市物的地点便罢,这种情况,便需要他寻些有分量的文物藏品为他这个扑卖会提升格调了,但江南虽然富庶,但有分量的古董也不是随时都会在市场上流通。
像《绮罗传》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一堆引火纸,但若对了某些人的眼,说出去勉强沾个雅物的名,也不是不能卖出好价钱。
迟老爷举起手,叫道:“二十两我要了。”
祁管事微微笑着不搭话,片刻不到,下头另一个人道:“我出二十五两。”
“三十两!”
“三十……”
荷穗咂舌道:“几本破书有什么好争的?”
这些人年纪大小不一,衣物饰品几乎也是全场最华丽的。这些人嗓门都不小,但只要他们一说话,场子里就有其他人暗暗撇嘴,显然这几个人跟其他人都不在一个路数。
时苒打眼看过,心里也有了数。如今大陈朝立国百年,开国时立下的规矩很多都形同虚设。尤其南边远离皇城,商户人家早不像早年间那样,不得着丝穿红,看见读书人必须让路先行,不觉有了科举的资格。但千数年的规矩难改,有那家风古板些的读书人,看见这些人穿着读书人的长衫跟他们同处一室,自然会有些不舒服的。
时苒心道,能叫商人们进这里来花钱,这位祁老爷应当也古板不到哪去。
这几个人很快将《绮罗传》的价格抬到了一百二十两,最后,迟老爷以一百五十两的价格将这套书拿了下来。
荷穗目瞪口呆:“就这几本破书,也卖得这么贵?”
时苒心道,在旧货铺子里,这几本书自然是破烂,到了这里,哪怕是块破石头,也镶上了层金边。
观察到现在,时苒对能够在这场扑卖会淘到合心意的宝贝已经完全没有了期待。还是找机会认真打听打听,杭州哪里有像火神庙那样的地方,在那里认真寻一寻,也不是没有买到好东西的机会。
时苒钟爱的书画跟一眼看上去就很贵的金玉珠宝不同,最考人的眼力和鉴赏能力,还是有一定机会捡漏的。
不过抛开她原先的意图,来这里见识一场也不是全无收获。
在《绮罗传》之后,又有几样物事被祁管事请了上来。
其中一对犀角杯,一串黄玉十八罗汉手串时苒都十分感兴趣,但价格一报出来,她就知道自己想也不要多想。
除了这些东西,还有一对狮子头核桃,这对核桃包浆红亮圆润,品相也不错,价格不到二十两,狠狠心也能买。但时苒一个小姑娘,买核桃原本就不是必须,何况“没鱼虾也行”原本就不是她的性格,心动归心动,她仍没有下手。
如此,时间到了最后。
祁管事终于再次请出最先开始那个红酸枝匣子:“想必诸位客人现在都很好奇匣子里的琥珀吧,小人也不跟客人们打马虎眼,请大家睁大眼瞧好了,开!”
时苒“嚯”地站起了身!
那琥珀鸡卵大小,中间指盖大的气泡中,一滴青脆欲滴的水正随着祁管事的动作缓缓游动。
而在抱月厅的楼上,连山先生“咦”了一声:“这琥珀?”
“怎么?连山先生觉得这琥珀有哪里不对?”一名穿浅青色竹纹夏布衫,蓄山羊须的老者问道。他正是此间主人祁老爷。
连山先生情绪有些低落:“当年我曾在友人那里见过一块琥珀,依稀跟这块有点像。”
祁老爷笑道:“能跟连山先生交往,想来您的那位友人也是雅士。”
连山先生一向眼高于顶:“他在世时,勉强也称得上个‘雅’字。”
“这样啊,”祁老爷微微沉吟:“青山,快叫祁福把那琥珀拿上来。”
他刚说完这话,楼下祁管事已笑声朗朗:“请潜字号位席上的客人上来,这块琥珀是你的了。”
随着众人目光的聚集,时苒的视线落到案几的右上方,一个碗大的隶书“潜”字进入她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