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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林家炊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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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苑前门百余步处,街宽路阔,车马如流,两边便是小贩走卒们自行买卖之处。皇宫之外,天子脚下,最是繁华热闹之处。

    夏日天长,鸡啼声还未起,早有清脆的叫卖声入耳,唤醒新一天的生活。

    时新瓜果一字排开,刚摘上来的还带着田间地垄里的露水,鲜亮亮嫩生生让人喜爱。

    卖花的孩童提了担子沿着街一路叫卖,给暖风送来点清香。一直走去,然后便是沿街的书画字铺、脂粉货馆,多是一楼做门面,二楼生活起居,因而开门要晚上一些。

    沿街西行,至移观桥对面,扑鼻的饭香便迎面而来。李记羊汤,麻婆圆子,河间火烧……每个摊位前都热热闹闹,但最红火之处还要数一家炊饼铺子。

    铺面不大,不过几人转圜之地,却收拾的利利索索。

    迎街处悬挂着浓墨蘸写的大字招牌,“林家炊饼”几个字形容端秀,舒展大气,倒像是出自哪位大家闺秀之手。

    明明才卯时,排队的人已经弯了两折,都翘首以盼等着新鲜出炉的炊饼。

    笼屉一掀,升腾的白气带着麦子的熟香,直向人鼻子里冲去。队伍最前头的男子朗声道,“小娘子,来二十个炊饼。”

    后面排队的人不干了,纷纷撩起袖子大声嚷嚷,生怕轮到自己时卖完。

    “今天做的多,人人都有。”卖炊饼的小娘子抬头笑道,手上动作不停。

    刚出锅的炊饼排列整齐,粉粉地冒蒸汽。白胖胖,喧乎乎,个大如成人男子握拳,分包馅与无馅两种。

    包馅炊饼主要有甜咸两种口味,甜的馅料为红豆沙,咸的则是鲜肉馅和青菜馅。不包馅的炊饼有些像馒头,不过更扎实顶饱,闻起来有微微的酸涩香味。

    后院里摘一捧掐尖的豌豆芽,烩以黄花菜、黑木耳、野山菌,滚烫后加入细细炒过的芝麻花生仁。雪白的盐屑像一条线倾泻而下,再撒上鲜绿的芫荽和水葱、火红的山椒圈。

    猛火禾柴狠炖一阵子,让食材的香与热化成绵绵春水柔软在暖炉中,再转小火细细地煨。

    锅内波美如浪花,咕嘟咕嘟冒着的小泡升起来再炸裂开,送起小小的香气。离火了再慢慢搅拌着,便是琥珀色的一碗蘸料。

    卖饼的小娘子手脚麻利地装好二十个炊饼,拿油纸包了仔细码在竹筐中。

    排了许久的队,食客们早已饥肠辘辘。有人等不及回家,摸出一个甜馅炊饼站在街上张口便吃。

    即使包了油纸,捏在手里仍是烧手的一团软。两只手来回倒腾着,就着风咬下一大口。

    红豆馅滚热,润润地顺着面皮流下来,让人忍不住连声叫着“好烫1吹一口凉气再慢慢品尝,沙沙绵绵,甜而不腻。红豆外皮磨得粉细,吃起来好像舌尖流蜜,不似别家般粗粝难入口。

    炊饼软而富有韧劲,愈嚼愈有半甜半香的滋味。空口吃已是满口生香,再蘸满秘制蘸料,要上一碗隔壁的羊汤或是馄饨,唏哩呼噜埋头一阵猛吸,更是舒坦的不得了。

    有食客好奇问道,“这甜炊饼可加了什么作料,吃起来怎这的爽口?”

    那姑娘方才一直低着头干活,此刻抬起脸来,薄汗下清艳的五官格外摄人心魄。

    只是中气十足的应答声倒消了不少人心中的那份绮丽心思。

    “将咸鸭蛋黄碾碎,加了小磨胡麻香油和入红豆沙中,趁着热气再加五两猪油细细拌匀。然后掰两块黄糖砖进去,这样不光色泽好看,还添了几分焦香。”

    众人皆啧啧称奇,混在人群里来打探的同行也暗暗有了几分佩服。之前看她脸生的好看,难免心下轻慢,觉得红火生意是沾了美貌的光。

    但这一问一尝,炊饼是改良过的新方子,好吃之余,松松软软,谁都嚼得动,怪不得格外受人青睐。

    日头渐升,蒸笼空了一屉又一屉,排队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却一直不见少。

    有人买完炊饼却不动脚,站在原地磨磨蹭蹭。他面色白净,青衣青衫,俨然一副书生模样。

    隔壁麻婆子眼尖,捅捅她家男人,“喏,那书呆子方俊又来了。”

    众人催促声中,方俊举起手中的东西来,抿唇不语,脸色通红。

    林绣停下手中的活计,定睛一看,是朵玉兰花。

    花枝柔软,纤细白洁,有种弱不禁风的美。想必是攥在手中太久,被露水打过的地方已微微蔫了。

    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他吞吞吐吐的开口,“林小娘子,我……我看这支花很美,和你般配。”

    林绣在围裙上擦擦手上的面粉,接过花大大方方插至鬓边。

    “多谢你。”声音清脆,在他听来有如银铃。

    那书生慌忙抬头,正撞上她水杏样灵动的双眼含笑。

    人群中激起一阵哄闹,他脸更红了,讷讷丢下一句“不谢”,便扭头匆匆而逃。

    林绣笑着摇摇头,又忙起了手里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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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曦光渐盛,浸泡在米汤水一样粘稠的晨雾中。买炊饼的人逐渐少了,林绣挽起袖子,将笼屉蒸布擦洗净,准备收摊。

    “阿姐,”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窜到身后,笑眯眯地环住她。

    林绣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阿蛮卖花回来了。

    女孩子黏在她身上闻来闻去,鼻尖尽是麦子成熟的安稳气息以及阿姐发间丝丝缕缕清香。使劲翕动鼻子,还有点玉兰花的淡甜味道。

    阿蛮突然眉头一皱,松手一看,果然林绣鬓边斜插着一朵玉兰。花白色香,高洁淡秀,给她不施粉黛的脸平添一份柔美。

    林绣给她端了热炊饼回来,看这孩子刚刚还好好的,现在突然嘤嘤假哭起来,不由得好笑。

    小女孩的哭嚎干打雷不下雨,她抹了抹透明眼泪道,“这书呆子买花原来是送阿姐的,亏我给他精挑细选了一朵最美的。”

    林绣知道她误会了,忍下心中笑意,作出一副严肃表情道,“方公子为人耿直,不善言辞,哪有你这许多玲珑心思。”

    伸手拿起一个炊饼填进她嘴里,阿蛮狼吞虎咽,噎的仪态尽失。林绣端上一碗热汤,拍拍她的脑袋,“吃还堵不上你的嘴,以后不许胡说。”

    阿蛮作势又要号啕,抽抽噎噎着说,“这什么公子明明喜欢阿姐。”

    喜欢……这个陌生的词汇在林绣舌尖斟酌许久,总觉得离她有些遥远。

    穿到这本小说中已有一年多,同名的角色还是个妖冶美艳的女配,结局十分凄惨,实在让她大伤脑筋,哪有时间谈情说爱。

    前世,她还在读大学时,就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美食博主,煎炒烹炸、饮品甜点样样拿手。本以为能在三十岁前实现财富自由,走向人生巅峰,没想到命运总是爱开无聊的玩笑。

    拜佛求神、占卜算卦,绞尽脑汁想了许多重回现代的办法,然而都以失败告终。

    靠着脑海里模糊的记忆,按原书里的进度,现在应该发展到原男主战败回朝,遇到“自己”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作者的恶趣味,书中还以详尽笔墨描写了种马男主被勾引时的香艳场面,林绣每想到这里就一阵恶寒,只想虔诚祈求上苍,求求让女主和男主赶快he。

    至于原主……除了可怜二字,林绣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形容她。

    书里与男主有染的女子都恨足了她,“狐媚子”、“贱人”这种话不知听了多少回。勾三搭四的男主是清清白白好男子,孤立无援的少女成了狐狸精。

    不过是打发时间的快餐,她皱着眉头匆匆扫完结尾,便丢下不再看,用它来垫了泡面。

    收回飘远的思绪,林绣蹲下来刮刮她的鼻子。

    “他的想法旁人又管不着。既然你不想让阿姐嫁人,那我就永远陪着你们几个小鬼头好不好?”

    阿蛮认真思考了下,摇摇头,“不好。”

    林绣很有耐心地问着原因。

    “阿姐是京城最美的女子,要嫁就要嫁给大将军,顶威武的那种。”阿蛮掰着手指细数。

    阿姐漂亮又能干,做饭那么好吃,人还很是善良。总之,阿姐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非明月一样的人是绝不能靠近的。

    “或者……”她眼珠子一转,随手指着远处一玄色官袍的年轻男子,“那样的才和阿姐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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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眼处皇城庄严蔚然,刚刚下朝的百官仍着朝服,有的已步至苑前门外。

    保和殿外官道上,几人步履匆匆,簇着那锦服玉带的年轻男子小声耳语着什么。

    路边两列杨柳高植,荫深叶茂,有漫天白絮轻飘飘的打着旋儿落下来。鼻尖微痒,如众星捧月般的江大人从容以袖掩面,然后……打了个喷嚏。

    身边几人愣了一下,纷纷关切道,“江大人勤于政务、素日劳累,可千万保重身体。”

    仔细看去,或许是玄色暗纹显人气色不佳,江霁容确实比从前瘦削几分。

    “好风凭借力,此乃吉兆啊,预示着江大人仕途有如青云直上。”

    为官多年,皆深谙拍马之道,面不改色地赞叹,“有如此两袖清风、勤政爱民之官,实乃百姓家国之幸埃”

    不过这表忠心的话虽音量不高,若让有心人听取,必会摘取做一番文章。

    那人自知失言,干笑两声,努力找补道,“亦或许是哪位姑娘思及江大人,正在念叨大人的名字呢。”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眼风落在他身上,只觉整个人都凉飕飕的。

    周围一阵死寂,众人皆垂眸敛眉、不敢言语,可心中想的都往一块去了。前些日子京中议论纷纷,学士大人为何拒了安阳郡主的婚事,这郑通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江霁容伸手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似笑非笑的看着远处。

    他生得一副好相貌,终日端着个整肃清冷的架子,不与人亲近。

    此时唇边微微翘起的讥诮弧度不显佻达,反而让整个人看上去更冷淡。明明大热的晴天,郑通却打了个寒战。

    “郑大人,谨言。”丢下轻飘飘几个字,江霁容阴沉着脸,在众人注视中拂袖而去。

    郑通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不由两股战战,膝头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几位同僚搀扶起他来,宽慰劝解着,“说不定江大人是对郡主含着一段情呢。”“他忙得很,哪有时间与我们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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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白在前头驾着马车不敢多言,大人从上车开始就面色不善,想必是那几个同僚言出冒犯。

    转过两个拐角,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去官署还是回府?”

    马车正行至小吃摊旁,扑鼻的香气直冲人心,他想起了什么又飞快补充道,“皖北名厨已经到了,正在客房候着您呢。”

    江霁容靠在车壁上,捏捏眉心。最近朝务繁忙,北疆匈奴来犯,黎王亲征才勉强控制住局势,西南蝗灾、淮北黄河决堤又雪上加霜。再加之夏日天热,一直不思饮食,人都消瘦了一圈。

    学士府素来节俭,马车终究有些憋闷,他掀起帘子吐出一口浊气。

    车外行人纷纷捧着油纸包的吃食,吃得津津有味,他突然心念一动,吩咐道,“就在此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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