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相识
严公子和小韩医官等人同样闻到这股臭味, 众人急忙掩口闭气,等风吹过后才稍微好转。
众人都看向魏班头这个本地人,魏班头解释道:“这是村中河道淤积所致, 今年大水退去之后, 村里人陆续发病,没来得及清理。”
严公子道:“带我们去看看。”
魏班头面露难色,说道:“那边污秽不堪, 属下恐脏了严公子与诸位大人的眼睛。”
严公子:“别说这种废话,你是愿脏了我们眼睛还是愿整个村子的人变成那般恶臭?”
魏班头:“……下官愚昧,严公子、诸位大人, 这边请。”
说罢, 带队往南花津更深处走, 随着越来越深入,那股恶臭味越来越浓烈, 有几个跟进来的衙役遭不住,已经开始干呕, 小韩医官吩咐他的手下从药箱里取出一袋香片, 让众人塞到遮掩口鼻的毛巾里, 这才算暂时压住了这股臭味。
等魏班头在前边止步, 文靖安也就看到了臭味的来源,是一段发黑发臭的河道。
原来南花津并不只有村口桥下那条大河,村子里边另有一条小河流过, 这条小河从上边那个大河湾流进来横穿村落, 再从渡口下方流出去, 村民们平时为了贪图方便,都将生活污水往这条小河倾倒。
这条小河一般不会堵塞,可正如魏班头所说, 大水来时会把淤泥与其他脏东西从上游冲进来,大水退去之后便都淤积在河里造成拥堵,再加上村民日夜不息倾倒污水,各种死物的尸体都沉积在里边,最后形成了这些浓稠发臭的泥汤。
看完这条臭河,小韩医官陡然间想到了什么,问严公子:“官兵围村多久了?”
严公子答道:“半个月。”
小韩医官:“有官兵染病么?”
严公子顿了顿,魏班头等几个班头也面面相觑,一起答道:“没有。”
小韩医官让身后专门负责纪录的医官记下来,跟严公子道:“再转一圈,多看几个病例。”
魏班头会意,继续在前边领路,之后走的看的无甚新奇,反正文靖安是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倒是小韩医官沉醉其中,不断问这问那,给看过的病人探脉开药,完全陶醉在他的医治当闹钟,文靖安和严公子倒显得多余了。
中午时分,小韩医官跟另外几个医官讨论过一番,这才从村子里边出来,看样子他们心里应该有了几分把握,毕竟是严公子专门从京城请来的御医,和之前延陵府那些医官相比还是有区别的。
“兄台,你有什么看法?”
离开南花津之前,小韩医官忽然问文靖安。
文靖安:“我不是医官,这事关乎数百人性命,不敢胡言乱语。”
小韩医官:“兄台谦虚了,你昨天给严公子的建议不都对了么?换我们来也是先给同样的办法,最多给严重的病人多开几幅草药罢了。”
文靖安看了看严公子,严公子说道:“你昨天不是挺能说?”
文靖安:“……”
刚对这人有点好印象,全被他的阴阳怪气打消了,还是小韩医官会做人,说道:“多一个人多一份想法嘛,兄台说对说错我们自会判断,不必忧虑。”
文靖安一直认为要由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他不是专业人士躲在队伍里边充当花瓶就行了,绝不干那种为了出风头便强行托大的事,但既然小韩医官这么说了,他就根据自己的观察以及自己的经验知识,说一些粗浅的看法。
“首先官府派人清理村子里那些大水冲来的秽物,尤其是那条河道要尽快疏通,做完之后要用生石灰或者硫磺在村子里撒一遍;其次村民不能再喝村里的井水,水和食物都要从延陵府那边送过来,我暂时只能想到这两点。”
他说完之后,其他几个医官开始窃窃私语,小韩医官则是微微颔首,郑重其事道:“没错,但硫磺毒性太大,只能用在河道那种秽物沉积较多的地方,然后引河水冲洗干净,至于村民房屋周围、村中道路、河边空地等等,清理之后用石灰水撒一遍就行,你看如何?”
文靖安:“……韩医官想得周到。”
小韩医官:“这是大体的办法,具体还得尽快给染病的人用药,我判断这里的疫病应该不会人传人,或者不容易人传人,否则守在这里的官兵现在应该有部分人也会染病。”
文靖安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
小韩医官继续一脸严肃道:“可村子里又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病,那就是说这个病跟本地有关,最有可能跟他们喝的水,吃的食物有关系,这点我跟兄台的看法一致。”
文靖安一时语塞,心想:“我没这么看,没你想的这么多,就单纯认为村子里的井水也被污染了而已。”
小韩医官却是把他当成了同道中人,继续问道:“我们刚才商量了几份给病人治疗的药方,兄台帮忙看看?”
文靖安赶紧说道:“不不,那个我真看不了,还是由你们决定。”
小韩医官只认为为文靖安不肯多担责任,不过人家既然已经说了两个办法,他也不好再强人所难,便道:“好,我们几个速速决定,让延陵府那边筹备药材,尽快救人。”
文靖安:“理当如此。”
小韩医官:“兄台再想到其他法子,务必赐教。”
文靖安:“韩医官太抬举我了。”
小韩医官听完这句忽然醒悟,说道:“这一路来问这问那,偏忘了问兄台高姓大名,失礼失礼,在下淮州韩延,家中世代行医,从曾祖至今三代人都在太医院任职,敢问兄台大名。”
文靖安:“云州文靖安,家中世代务农。”
韩延听罢刚要行结交之礼,一旁总是冷着脸的严公子忽然转头盯着文靖安,问道:“你叫文靖安?!”
文靖安:“???”
韩延也是一时愣住,讷讷道:“你 、你们认识?”
严公子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是你写的?”
文靖安:“……”
韩延沉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好诗啊!靖安兄竟有如此高才?!失敬失敬!”
文靖安皮笑肉不笑,心说真奇妙,当初一首随机应变的魔改诗还传到严公子耳朵里了?
严公子饶有深意甚至带着三分期待盯着他看,他只得笑笑说:“陈年旧作不值一提,这些年我醉心科举,已经很久不写诗了。”
严公子却道:“胡说!今年云州院试你还给陆公台写了《论诗》!江山代有人才,各领风骚数百年,这份豪气说不写便不写了?!”
文靖安:“……”
这人是锦衣卫还是皇帝密探?怎么这点事他都知道?
严公子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这种失态不符合他的人设,便主动解释:“我在中书省看过云州学政送到帝京汇报院试的折子,他特意提到了你。”
文靖安了然,且从这句话里解读到了一个信息,原来这个严公子是中书省的官员!
大盛朝的官方机构比较特殊,寻常的“三省六部”里边,大盛没有门下省和尚书省,只设置了一个中书省,中书省的权力在六部和九寺之上,统领朝廷各种机构,其最高官员就是左右丞相,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个府丞朱大人和延陵府其他官员这么怕这个严公子了,在中书省任职以后最有可能升任丞相,一跃成为百官之首,那是其他部门官员可望不可及的!
这还不算,这个严公子看起来也就和文靖安差不多大,十七八岁的年纪能在中书省任职,不用多说,家里在京城必然权势滔天,否则走文靖安这种农门士子科举路的话,考破了天也不可能在十几岁进中书省任职,林宁宴这个前丞相之孙兼榜眼还在翰林院当编修呢。
这种种加起来,延陵府的官员不怕这个严公子才怪。
韩延或许是意识到了严公子的窘迫,帮他跟文靖安说道:“素光兄如今担任中书舍人,这次专门为治理延陵水灾而来,岂料枝节横生,大水退后又遭遇了这种事,所幸他反应及时,迅速封了村子,又紧急传书把我们从帝京叫了过来。”
文靖安微微点头,原来这人叫严素光。
中书舍人是从七品官,典型的品级不高前途无量,中书省一般设置十个中书舍人,中书舍人可以算是中书省人才预备队,严素光如此年纪能出任中书舍人,除了家世好,本身必然有过人的能力,这两天接触下来,文靖安看得出这个人非比寻常。
此时,严素光很快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傲,说道:“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忙,不说这些闲话了。”
随后用烈酒洗手,再用韩延带来的药粉撒在身上,这才离开南花津。
他刚带着文靖安等人下桥,府丞朱大人与那些等候的官员便都一齐围上来,严素光冷眼对着他们,雷厉风行,发号施令。
“不要靠近我,听我命令即可,从现在开始我在这桥头扎营公干 ,直到疫病全消之后才会离去,期间用公文吩咐你们办事,这件事之后有功者赏,有过者罚,你们好自掂量,把我的原话带给延陵知府。”
他早安排了人给他在那个古亭旁的空地上扎了一个大营,里边案几书桌、笔墨折本等物品一应俱全,他说完直接领着韩延等医官进去,坐下连续写了几份公文,命人送出来分给朱大人等官员,让他们照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