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疫病
当晚在桥头古亭下住了一宿, 第二日一大早,文靖安四人刚取河水洗漱完毕,便看见那个严公子领着一大群人过来了。
严公子仍是一身素衣, 身后之人却是满身朱紫, 显然是延陵府中的高官。
这些人到了桥头纷纷下马,以严公子为首聚于桥前,一个两个满脸愁容看向死般寂静的南花津。
文靖安在那边用过毛巾遮住口鼻, 看见有位穿六品官服的年轻官员跟严公子开始交谈,距离太远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而两人说着说着, 竟是直接往他这边走了过来。
文靖安:“……”
文妙安和陈崇章也是一头雾水, 文妙安下意识将魏小桃藏到身后, 她想的是这些人过来要把魏小桃抓走。
显然她想错了。
严公子和那位六品年轻官员带着身后一大群延陵府高官径直走到亭下,那位年轻官员面带笑意, 跟文靖安见了一个拱手礼。
文靖安还了礼,对方先开口说道:“小姓韩, 现任太医院院判, 受严公子请托专为治这疫病从京城来, 敢问兄台师从哪位医家国手?”
文靖安:“???”
这位小韩医官把他当同行了, 可惜他是化学生不是医学生。
“大人误会了,在下只是区区童生,学的是四书五经, 不曾学医。”
小韩医官听罢蹙眉, 转头看了看严公子, 严公子点了点头,小韩医官转而跟文靖安直言道:“兄台昨晚跟严公子所说的隔离病患、毛巾遮掩口鼻、烈酒洗手都是治疫良策,若是不曾学医, 如何懂得?”
文靖安对答如流:“我好读书,除了圣贤书,其他书籍多有涉猎,那些方法是从某本医书中看到的,昨晚一时情急照本宣科,实际上对医道一无所知。”
小韩医官将信将疑,严公子仍是一脸冷漠,似对他和小韩医官之间的谈话漠不关心。
一阵沉默之后,还是小韩医官再开口:“今日我与诸位同僚进村察看疫情,探寻防治对策,若兄台还有良策,不防与我们一同进去,为这里的百姓出一份力如何?”
倒不是这位小韩医官病急乱投医,随便抓个路人就当医官使,而是来之前严公子已经跟他通过气,让他务必把文靖安也带进去,严公子没跟他说具体原因,只让他照办即可。
文靖安没回话,倒是身旁的文妙安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义正言辞道:“你别用百姓来压我家公子,民脂民膏是你们吃的,就该你们去救百姓,我家公子就是个童生,凭什么替你们以身犯险?”
小韩医官顿时语塞,以朱大人为首的后边的官员纷纷怒目,要不是严公子在前边压着,他们肯定吩咐人把这个红衣小书童就地法办。
小韩医官再度与严公子交换眼神,严公子扫了文靖安一眼,眼底是七分失望三分轻蔑,失望来自于他看错了文靖安,轻蔑来自于他认为文靖安与一般读书士子无二,都是些嘴上圣贤,背地里的贪生怕死之徒。
他转身欲上桥进村,以那个朱大人为首的官员直接绕到他前方,一个两个拱手鞠躬道:“严公子万万不可进去!此事自有医官处理,严公子若有闪失,我等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严公子冷哼:“是么?你们是怕乌纱帽丢了吧?”
朱大人等官员面面相觑,严公子冷声道:“你们若跟我进去便自己捂好口鼻,若不敢进去别再装模作样,滚开!”
他从怀里取出一块长毛巾,学文靖安等人用毛巾捂住口鼻只留出一双眼睛,小韩医官和其他几个医官纷纷效仿,他的几个手下便将朱大人等官员推开,在前边领路。
他刚上桥头,听见文靖安在后头喊道:“慢着,我跟你们一起进去。”
文妙安拉住文靖安:“不行!”
陈崇章也劝道:“没必要趟这趟浑水,万一染了病,耽误行程倒在其次,把命搭在这不值得。”
文靖安:“我会小心的,你们和小桃留下。”
文妙安道:“你去我也去!”
文靖安放低声音:“不要置气。我和他们进去看一眼,要是能想到办法就帮他们出出主意,昨晚那个严公子说了,里边不止小桃的父母,还有六百多村民,这么多人的性命,我没能力救和不去尝试救是两回事,我要是留下来,心里过不去。”
文妙安:“那……”
文靖安:“不用多说,你和崇章看好小桃,记住不要跟外人接触。”
交代完扎紧捂脸的毛巾,直接往严公子和小韩医官那边去了。
严公子表情如旧,小韩医官主动给他让了一个身位,让他走在严公子身旁,做了个手势,说道:“兄台请。”
文靖安便在严公子左边,三人一同走上桥头。
严公子瞬间切换成工作模式,边走边说道:“最先发现疫病的是本地的一个大夫,染病者嘴唇发黑脸色发白,原先只有一户人家发病,昨晚统计已经病了两百多人,今天会更多。”
小韩医官是专业人士,直接问道:“死了多少人?”
严公子:“六个,都是老人和小孩。”
小韩医官:“发病到现在有人转好么?”
严公子:“有一个,是个三十岁的男人,我找人问了他很多次,没问出线索,延陵府那些医官说他是本身身体强健,自己撑过来了。”
小韩医官:“ 有比他身体还强健的病人吗?”
严公子:“……”
小韩医官:“如果有,那就不是身体强健自愈,必定事出有因。”
严公子当即吩咐前面的官差:“先带我们去找那个人。”
前边熟悉南花津路况的官差领命,下了桥带着众人往村子左边走。
这时魏班头和在村子里守备的其他几个班头都收到了严公子带医官进来的消息,从村子四周靠拢过来听命。
走了这一路,文靖安仔细观察了四周的环境,地面果然有一层淤积的泥沙,道路一侧低矮处的树丛挂着裹了污泥的枯草残枝以及破布等垃圾,这种景象他太熟悉了,就是汛期时河水漫灌,将这些脏东西都冲到了这里,大水退去,这些污秽自然而然留了下来。
走完这段路,他的鞋子和衣服下摆都沾了污泥,可见这里的大水退去时间并不长。
这时严公子和小韩医官在一栋普通民居前停了下来,魏班头是南花津人,由他上去敲门,大声喊道:“大壮开门!严公子带医官来问话。”
不多时,一个比魏班头还要高大的健壮男子开了门,他一见魏班头便哭丧着脸恳求道:“七哥!救俺娘,俺娘快不行了!两天吃不下东西了!”
文靖安:“……”
这人就是唯一一个“自愈”的病人。
魏班头呵斥他:“挺大个男人哭甚?!严公子带京城的御医来了,不光是你娘,全南花津都有救了。”
壮汉听罢稍安心,魏班头请严公子和小韩医官进屋,文靖安跟在两人身后也一并进去。
进屋之后小韩医官并不急着询问壮汉,而是吩咐他手下的几个医官去仔细观察房子的环境。
文靖安也大略看了一圈。
房子就是带着中州风格的普通民居,中间一个小院子,左右是东西厢房,里边是大堂和左右正房、耳房,地面的淤泥都清出去了,房子比外边干净。
正观察时,听到魏班头在厨房那边问壮汉:“你煮什么呢?!这味冲的!”
壮汉:“给俺娘熬的鱼粥,多放了些姜蒜,她吃不下去。”
魏班头:“你放这么多大蒜她更吃不下去,你以为她跟你一样。”
壮汉在那边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大串,无非都是求魏班头救她母亲的话。
文靖安看向厨房那边,门口墙壁上挂着机几串红辣椒、干玉米、大蒜之类的食材,并没什么奇特,小韩医官跟他那几个手下将房子看了一圈,在那边交流之后做了记录,回到文靖安这边来跟严公子复命,小韩医官摇了摇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魏班头把壮汉带过来,说道:“韩医官问什么你答什么。”
壮汉点头称是,小韩医官问道:“你发病时吃的什么药?”
壮汉答道:“俺没吃药,一共病了五天,最后吐着吐着自己好了。”
小韩医官蹙眉,让他把手伸出来,探了他的脉搏,沉默半晌不语,一番思索后说道:“带我去看令堂。”
壮汉不知道“令堂”是什么意思,魏班头催促他道:“就是你娘。”
壮汉欣喜,赶紧领着小韩医官进屋去,院子里的医官也都跟着进去了,只剩严公子和文靖安两人留在原地。
严公子没看文靖安,直接问道:“有什么发现?”
文靖安摇头,严公子道:“我已经派人找了块空地,今天他们会搭建临时的住所,将病人统一集中到那边去。”
文靖安:“这样最好,两百多人不是小数目,你得安排足够多的人手,要跟那些病人和家属说清楚这里边的原因,以免到时生乱。”
严公子微微颔首,少顷,小韩医官从屋子里出来,让背着药箱的手下给了壮汉两副药,吩咐了几句,然后用烈酒洗了手,再在他们身上撒了一种药粉,这才往严公子和文靖安这边走来。
小韩医官面色凝重,说道:“走吧,到其他地方再看看。”
文靖安跟着他们出门,这时房子左边吹来一阵微风,文靖安忽然闻到一股随风而来的恶臭,即便用毛巾捂住了口鼻,那味道也穿透了进来,令人闻之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