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斗狗的秘诀
长夜在点点滴滴的沙漏中缓缓逝去，红烛安静地燃尽了最后的芯草，成为一滩将凝未固的烛泪。
炎萤躺在百里雅的怀中，时醒时睡，不知今夕。
在梦中生生死死，弹指间如万年已过。
虽然交头并卧同床共枕，鼻息呼吸近在身侧，身躯并无阻碍，彼此之间却如隔天堑相望，不能真正参悟对方，也无法理解对方所思所想。
旭日还在渺远的天际深藏，星月之光已消淡，整个天穹城都处在一种昼夜交替的昏惑之中。
待炎萤清醒，已是人去枕冷，空余一面水镜在房间中孤悬，映出百里雅墨色的身影。
少昌离渊和明武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将天穹城从这个世界切割开，让之漂浮在虚空之中。
哪怕天穹城因神魔之战四分五裂地崩塌，也不会为其他世界的生灵所感知。
少昌离渊才不管以二敌一胜之不武，明武觉得他说得对。
二神虎视眈眈地盯着百里雅，心中琢磨着谁先上，亦或是一起上。
十方世界的线人曾事先告诫他们，“二位神明若之前配合不佳，齐攻百里雅并无优势。一旦被他瞧出二位毫无默契、纰漏颇多，恐反而被他钻了空子。”
百里雅笑盈盈地向少昌离渊和明武抱拳行礼，遽然毫无预警地将手一挥。
二神如临大敌，凝神细看，却见百里雅并非攻向他们，而是随手将一枚回形镖状的物体抛向了远方。
少昌离渊和明武身形未动，眼神却随那物体来去，变得微妙起来。
又一次受到羞辱的明武咬紧了牙，“混账东西，你以为我是……”
百里雅以为他的原身是白犬，就会忍不住去衔被抛出去的飞物吗？
他是神！
一个摆脱了低级趣味，摆脱了犬类天性的神！
百里雅长身跃起，二神以为他不战而逃，正欲奋起直追。不料百里雅周身竟环绕起无数光球，在杂乱无章的飞速运动中留下道道轨痕。
炎萤看着房间中已经空空如也的宝物箱，一时心中百味陈杂。
这……这是什么战斗方式……
明武再也不能忍受地怒吼一声，这实在、非常、十分地影响他的视线和专注力。
强迫症爆发的明武在吼叫中变出巨大的白犬原身，在敏捷的追逐跳跃间将光球颗颗咬碎，他倒是要看百里雅有多少宝物可供摧残。
随着最后一道光芒消逝在天际，白犬也再没回来。
少昌离渊看够了这场闹剧，“娄宿星君在何处”
“在下略施小计，请娄宿星君暂时安歇。”
百里雅料想明武定然无法忍受满天乱飞的球状物体，便不仅在其中混入了安神粉末，更是在行动轨迹中设下了禁锢陷阱。
遗憾的是身为苍狼的少昌离渊并不上道，仅仅只是微感兴趣地觑了两眼。百里雅会对明武出阴招，倒是出乎他意外。
“听闻百里魔尊喜好与人对阵，私以为魔尊乃是光明磊落之人，没想到竟会用陷阱对付娄宿星君。”
百里雅笑道：“与人对阵，胜利即可。更何况娄宿星君也并未与我约定，必须以武力取胜。”
他的手中亮出一块令牌。
“娄宿星君此物，在下便暂时借用了。二位星君不远万里送上通行令，此等心意，在下不胜感激。”
少昌离渊手指微动，剑意抒发，青色的长剑在手中成型，“还请魔尊勿要硬闯结界。”
他不硬闯，难道客客气气地鞠躬行礼，少昌离渊离渊就会放他过去
百里雅：“那便只能得罪了。”
不出百里雅所料，少昌离渊离渊果然是最难缠的那一个。
明武冲动易怒，暴露出的纰漏颇多，他虽然不能立刻将明武置于死地，但可用计谋困之。
少昌离渊却行事成稳，兼力重千钧。虽然对敌经验稍微欠缺，但多做防守，少于进攻。一时之间，百里雅也无法速胜。
然相斗渐久，天幕上的结界逐渐淡去。
少昌离渊心中微沉。
应是东方大帝在此时天人五绝，身归天地了，大帝生前所设下结界的力量也随之也一分一分的减弱。
百里雅举起令牌，“喀啦啦——”的一阵巨响，薄雾似的禁制被撕开了一条裂口。
少昌离渊收起剑意，化出原身苍狼。
巨大的苍狼牢牢的堵住了出口，冷冷地盯着百里雅，无论如何都不肯让百里雅迈过此门一步。百里雅举剑相攻，他便以爪牙回应。
百里雅斗得兴起，也忍不住赞道：“巨狼其力甚伟。”
如果他今日不是另有要务的话，也想酣畅淋漓地与这匹巨狼大战一场，分出个高下胜负。
但眼下是他离开十方世界的最好时机，等到取了衡师陵的性命，少昌离渊必然会尾随而来，到时候再与他对战也不迟。
体型与灵活度终究只能二选其一，少昌离渊化出的巨狼原身在力量上占了优，在敏捷性上就吃了亏。
百里雅籍着声东击西，分出身形无数，将他掠过。
眼见百里雅即将直奔神界而去，少昌离渊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炎萤想起之前会面时，少昌离渊曾对她说过的话。
“他若肯降，便不杀。”
“我已传讯于神界，百里雅行事乖张，难以管束。若脱离十方禁制奔袭神界，则设埋伏于天门前，就地格杀之。”
“尽管神界会付出些代价，但必取其性命。”
炎萤眼见百里雅在走向无可避免的未来。
而他战欲正炽，一意孤行。哪怕就是知道前方有天罗地网、重重埋伏在等着他，他也要拼杀出一条血路。
有时百里雅疯魔癫狂，有时又理智惜命。她实在是不明白，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她只知道，此时的百里雅已经为狂热情绪所笼罩，一心要攻上神界杀了衡师陵。
炎萤一时无计可施，不自觉地将手指攥得太紧，让戒指上的宝石割破了掌心。
她霎时间感觉到了疼痛。
然而她低下头去看时，手上的伤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连那即将流出的鲜血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百里雅的手心却开始淌下血来，这就是代她受过，为她扛下伤害的共生契。。
低沉的召唤从巨狼的口中发出，“涂山炎萤何在”
“百里雅！”耳畔突然传来炎萤的呼唤，百里雅的前进微微一滞，“……你别走。”
他的喉间溢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炎萤。”
“我……”炎萤的声音中带着焦灼，“我不会再离开你的身边，也不会再念着其他的男子。”
听起来多么感人，又是多么的美好。
如果炎萤一开始就这样告诉他，兴许他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的心垂悬于孤涯之上，因日日夜夜的折磨而疼痛不已，嫉妒之火如滚沸咆哮的岩浆，一次次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一刻不息，直至此时，“我不相信。”
他已经不再相信了，只有杀了衡师陵，将其他男子在她生命中存在的印记抹去。
将她捆绑在自己身边，他才相信自己能拥有完完全全地拥有她。
细小的伤口没有引起百里雅的注意，他还是继续往前奔走着。
一股更大的疼痛涌来，他脚步一顿，回头去看。
炎萤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他设下保护禁制的藏身之处，半跪在地，将尖利的簪子插进了自己的腿肚。
“住手，炎萤。”
炎萤没有拔出簪子，留在血肉中的利器持续不停地为两人带来疼痛。
“你不是说会为我承受所有伤痛吗？”炎萤望着他，“既然如此，这点小伤便受不住了吗？”
她心一横，将另一根簪子一把从头上抽了出来，锋利的尖端对准了自己的手肘。
身后的巨狼咆哮而来，爪子如泰山压顶般重重按下。百里雅举剑相迎，手臂因受力而绷开血痕道道。
他低喝：“住手！”
炎萤的眼泪流了出来，不知道是受伤的地方疼，还是胸口太疼。
百里雅的剑停在空中，没有再挥出。只一个瞬间，巨狼的利爪将剑隔开，漫天剑意化为虚无。
百里雅被巨狼按于爪下，眼睛直直地望着她，“炎萤，不要伤害自己。”
不要伤害自己，看着她流血、伤痛、受到折磨，他也会心疼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谁教你的？”
炎萤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少昌离渊化身的巨狼，“是他。”
少昌离渊不语，算是默认了。
他原本的计划并非是让炎萤自戕，而是在百里雅奔袭神界、而他已无法阻止时掉头回马，转而挟持炎萤，让百里雅束手待诛。
若百里雅受制，则问题在十方世界解决，如果他不顾炎萤的性命，那便在天门前伏击。
此刻虽然过程不一样，但殊途同归，也无需再行解释。
百里雅又一次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炎萤神情木然，“你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将十方世界的主神打败，却并无恩泽苍生、代神行使职责之心。任由群魔乱舞，沧海横流，十方世界的生灵皆因你而受累。”
炎萤是不会说得出这些言之凿凿的大道理来的，想必也是这位威严沉稳的奎宿星君所教授。
“炎萤，我自问平生未曾做过屠戮苍生之举。”
至于剑下亡魂，大多也是防守反杀，并非他妄动杀念，一味体会杀戮快意。
连针对百里雅这番辩白的驳斥也在少昌离渊的料想之中，炎萤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念出即可，“正是因为你不愿守护规则，创造规则，却又是无法被打败的存在，摧毁希望的根源……”
百里雅倏尔一笑，“所以我是这个世界的原罪，最可怕的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