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挑衅

    登上军舰后的第二天，叶慕兮给自己找了个好地方——

    一间咖啡小舍。

    位置偏僻，室内灯光明亮自然，唱片下的小调慵懒惬意。最主要的是人少，安静。

    圆形咖啡桌前，叶慕兮坐在柔软的懒人沙发里，上半身前倾。

    略一思索后，她夹着笔的右手飞快的在一张写满公式的草稿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冗长的数字和单位很快填满了所剩不多的空白地。

    叶慕兮手边是墨绿色瓶身的甜橙精油，开着盖，徐徐不断的散发出似有若无的清冽气味。

    这时，光脑突然响了几下。

    有人给叶慕兮发信息，但她嫌吵，取出来后随手一丢，压住了一摞厚厚的已经用完了的草稿纸。

    密密麻麻的推导式子写到结尾，还差最后一个长单位，叶慕兮一笔勾完，然后从头到尾快速浏览检查了一遍：

    带入数据无误，公式推导顺利，最后结果也在预估范围内。

    这份报告基本算分析完了。

    她放下笔，拿起敞开盖子的精油放在鼻尖嗅了嗅，随后拿起光脑，身子后仰瘫进柔软沙发里。

    给她发信息的是同实验室的小学妹，叫赵糖，人如其名，是个乖巧可爱的beta小甜妹。

    虽然叶慕兮和她不是一个课题组的，但对方很喜欢、很崇拜叶慕兮。

    得知叶慕兮已经去了ec03星系，赵糖一边埋怨叶慕兮走得仓促，一边又嘘寒问暖的生怕她落下什么。

    赵糖：『实验室的s78iv2病毒的样本，你没带一份走吗？』

    叶慕兮：『没。而且不用带，军事学院那边肯定有。』

    赵糖：『那万一没有，不就要从头开始采集分离培养了吗；

    叶慕兮：『走得急，手续办不下来。而且携带病毒样本过不去军部的检疫。』

    赵糖：『……好吧。你这个实验狂魔突然走了，我还有点不习惯。』

    叶慕兮打趣她：『怎么，还想帮我刷试管？我走之后实验室怎么样，你养的菌别又死了吧？』

    对方很快回她：『昨天刚死了一批qaq。至于实验室嘛，老样子，就是你走了大家都还挺惋惜的，毕竟那边环境不好，你这么厉害，去那边就挺……不过另外一个实验室热闹了。』

    叶慕兮：『怎么热闹了？』

    赵糖：『范若晶不是也走了嘛，他们实验室的人恨不得放鞭炮庆祝。就是余院长不太高兴。我给你说，余院长简直像个神经病，今天早上他突然来我们实验室发了一通脾气，阴阳怪气的，差点把蒙德学长给骂哭了。』

    叶慕兮问：『为什么？』

    赵糖：『因为你走了呀。』

    赵糖打字很快，发来一长串：

    『你多厉害，有论文有竞赛有专利的，余院长不想放你走，所以联合培养的名额一下来，就给范若晶了，还把这事瞒得死死的。』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多了一个名额，没人愿意去，学校不准这种名额落空，余院长不得已才放你走的。这些都是我昨天晚上才听说。』

    『你们课题组你走了，蒙德学长不得不顶上。你知道，余院长一向不满意他。今天早上学长早上烧裂了一根试管被余院长撞见，余院长就开始小题大做，逮着学长一直骂。』

    叶慕兮敛目，看到这，淡淡哼了一声。

    怪不得余院长通知她的时间这么晚，晚到她差点没跑完手续赶上军舰，原来是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放她走的。

    之前她的实验到关键步骤，没能分出神想这些。

    现下嘛，时间倒是多。

    叶慕兮抿住唇角，垂着头，手指慢慢敲下：

    『晚点我去安慰一下蒙德学长。还有，余院长把我的星际联盟奖学金分了一半给范若晶。』

    不知消息是否过于震撼，对方迟迟没有回复。

    叶慕兮正琢磨着，忽地，眼前一暗，随后鼻尖立即袭来一股凉凉的芸香科植物的味道。

    很好闻。

    伴随而来的是视野中多了一双军靴。

    叶慕兮抬头。

    来人背着光，上身只穿一件宽松方便的迷彩短袖。

    橘黄色的光晕勾勒出线条笔直的身体轮廓，宽肩窄臀，是个力量感十足的alpha。

    alpha看清叶慕兮的脸后，叫了她的名字：“叶慕兮？”

    叶慕兮抬眸往上，望向此人隐在阴影中的脸庞，顿时感到意外——

    是昨天在楼梯间里撞见的被范若晶纠缠的alpha。

    他眼眸垂下，墨绿色的瞳仁很像放在桌上的精油瓶子，只是眼角眉梢冷冽疏离，和那天匆匆一瞥时，如出一辙，却又多了一分礼貌。

    这个alpha是陌生人。

    在一个同样陌生的环境，他站得很近，既散发出alpha对omega的天生压制力，又带着肉眼可见的强大力量感，并且，在叶慕兮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清晰精准的叫出了她的名字。

    叶慕兮抿唇，握着光脑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并不应声。

    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掀起眼皮瞧他。

    不过对方直截了当的令人意外。

    认定她的身份后，alpha直言来意：“你好，我小组负责本次联合培养学员的接送任务。”

    他声线低沉平稳，语气冷漠：“你的申请提交太晚，头份名单没有你的名字，现在也只剩你没有采集上传定位信息，没有编入队伍。”

    余院长给叶慕兮讲联合培养这件事的时间太晚，她的申请也的确是在截止前踩点提交的，但各种手续都是叶慕兮自己跑完的，并没有人通知她，c33防线军事学院会派专人接送。

    叶慕兮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冷静谨慎的问：“这样。有什么证明吗？”

    对方迅速抽出光脑，递给她。叶慕兮接过，入眼便是一份军部的文件。

    文件顶头是星际联盟和军部的立体签章，还有文件编号，紧接着是八|九个学校的签章，再后面，是大段说明类文字，末尾还附带两份名单。

    一份是他们这些来自不同星系、不同学校的学员名单。

    一份是负责接送的军校生名单。

    叶慕兮没有收到过这份文件，但星际联盟的各种官方签章附带防伪密码，造不了假。

    她一目十行从头看完，随后抽出自己的光脑，朝最上方那两个立体签章扫描。

    哔声后，叶慕兮收到一份从星际联盟官方发来的、完全一致的文件。

    确认无误。

    叶慕兮的警惕去了大半，她握着两个光脑，重新仰首睨他，问：“能问下你的名字吗，长官？”

    文件是真的，只能证明有专人接送这件事是真的，但并不能证明他就是负责接送的人。

    出于谨慎原则，叶慕兮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面前的alpha似乎并不想和同为陌生人的叶慕兮有太多交流，他顿住，好像连名字都吝于开口，瞥了一眼被叶慕兮按住的自己的光脑，才回道：

    “纪延年。”

    叶慕兮迅速在文件上找到这个名字，然后按照后面写的联系方式，发去好友申请。

    不到一秒，纪延年的光脑在叶慕兮手中响了。

    叶慕兮直接按下同意，然后才将光脑还回去。她仰起脸，笑着问：“加个好友不介意吧？”

    纪延年抿唇，没说话，睥向叶慕兮的目光却在顷刻间变得更加冷漠疏离。

    叶慕兮发现他之前仅有的一分礼貌随着她不经同意的动作，消失得无隐无踪。

    不过她完全不在意。叶慕兮盯着纪延年，看他取回光脑后，扬手抬起骨骼略宽的手腕。

    那里肌理分明，满是力量感的线条往上延伸。

    对方似有所感，冷冽的眼眸睥向她，像是知道她想要看什么一样，他动作极其沉稳的将晶蓝色半透明的光脑一寸寸按进腕骨处。

    星际联盟的每一个合法公民都有且仅有一个的身份芯片，从中抽出的光脑，可以拿给任何人观看，但只能收纳进自己的身体中。

    两相吻合，这是身份证明，也做不了假。

    确认完毕，叶慕兮朝纪延年露出礼貌的笑容，客气说：“麻烦你专门找到我。要喝点什么吗？我请你。”

    纪延年嗓音低沉的吐出两个冷冰冰的字：“不用。”

    “现已确认你赶上了这艘军舰，没有延误。”他公事公办的通知：“抵港当天早上5点，请准时到机甲对抗演练场23号集合，届时统一进校。提醒一下，其他事项在通信群。”

    “好的，谢谢。”叶慕兮问，“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吗？”

    “没有。”

    话音未落，纪延年猛地转头，朝咖啡小舍的入口处瞥去。

    叶慕兮瞧见他倏然紧绷的下颌线，便顺着他的目光也朝外望去。

    透明玻璃门外，叶慕兮只看见走廊上的两棵装饰盆栽，没人进入，也没人离开，更看不出什么异常。

    她问：“怎么了？”

    “没事。”

    纪延年丢下俩字，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是看见什么了？

    叶慕兮望向他离去时颀长精壮的背影，随后完全没有好奇心的收回了视线，将放下去的所有草稿纸重新摆上桌，鼻尖处，却不自觉的捕捉到了他掠带起的流动着的alpha信息素。

    还是说不上来具体是哪种芸香科植物。但好闻极了。

    似有若无，逐渐稀薄，像羽毛尖轻轻的撩拨，勾起她喉间别样的痒。

    叶慕兮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探了出去，捏起桌上的敞开盖子的墨绿小瓶，掌心酝着几滴金灿灿的液体。

    揉开，盖住脸。

    叶慕兮眼睫轻颤，深埋呼吸的动作维持了足有三分钟。

    直到味道散得干干净净，她才放下手，餍足惬意的从沙发里直起腰背，从包里抽了一张崭新的草稿纸。

    刚写了几行字，又有人喊她的名字。

    “叶慕兮？”

    声音轻柔却难掩尖细，伴随着咯噔咯噔的高跟鞋，人站到叶慕兮面前。

    又是范若晶。

    她脸上画着夸张的妆，不丑，却活像画了张面具戴在脸上，身上喷的信息素调香剂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浓烈，走来时掀起空气，熏得叶慕兮深深皱眉。

    叶慕兮捂住鼻头，只想马上离得远远的。

    范若晶双手抱胸，两腿岔开，站姿气势很足，脸上却带着娇柔的笑，那种刻意表现出的娇柔，就同她讲话的声音一样，都十分做作虚伪。

    她问：“我刚刚好像看到延年了。你们说了什么呀？”

    叶慕兮被她身上调香剂熏得整张脸皱起，直接呵斥：“离我远点1

    毫不掩饰的嫌恶让范若晶有些挂不住，叶慕兮低着头，并未看见对方的妆容似乎有一刹那裂开了缝。

    她迅速站起来，完全不想跟对方有任何交流，手抓起草稿纸，一把塞进包里，只想赶紧离开。

    然而还没来得及把刚开了盖的甜橙精油盖好，范若晶见她要走，伸手抓了她的胳膊。

    “别走嘛。”

    叶慕兮洁癖大犯，浑身汗毛炸开，完全无法忍受自己被臭味来源摸了一把，触电一般反手挣开。

    身体退后时，脚跟踩上懒人沙发，歪着踉跄了下。

    范若晶恶从胆边生，趁着叶慕兮没站稳的这一下毫无防备，一把将桌上的精油攥进手里。

    叶慕兮反应过来，手往前一伸。

    这瓶精油上船后只用了几次，每次几滴，所以还剩很多，但是，盖子没盖。

    范若晶见叶慕兮伸手，猛地扬手举高。

    因为这个动作，小瓶子里金黄色的液体洒出大半，几乎全部泼在叶慕兮的虎口处，一片油浸浸的金黄色。

    精油是冷榨萃取出来的植物精华，大量使用具有一定腐蚀性，叶慕兮很快感受到虎口轻微刺痛。

    范若晶看见叶慕兮直接愣在原地，嘻嘻笑了。

    范若晶和叶慕兮同组一年，范若晶很清楚，叶慕兮离不开这个味道。她有几次不经意撞见，还以为叶慕兮是在吸丨毒，后来才隐约察觉，这个是叶慕兮的精神抚慰剂。

    所以范若晶不仅不感到抱歉，甚至冷眼瞧着，隐隐得意。

    “你抢什么，看，都洒了吧，不过也没事。我赔你呀。”范若晶笑眯眯的将精油放下，嘴里继续放冷箭，“虽然我最开始想的只是挤掉你的名额，谁知道你还是来了。但我成功说服了余院长，把你的奖学金要走了一半，我都不知道星际联盟的奖学金原来有这么多。”

    咖啡小舍的灯光仍然是暖暖的橙黄色，黑色唱片躺在唱头下旋转，缓缓流淌出的小调也仍然慵懒惬意。

    但臭烘烘的肉蔻味却充斥鼻尖，手上甜橙味升腾翻涌而上，两者混在一起，叫人无法忍受。

    叶慕兮脑子里有几根弦，一根接着一根，铮铮断裂。

    愤怒到达极致，大约会变成冰封千里的凛冬。

    她平静的收回满是甜橙精油的手，垂在身侧，缓慢眨了下眼后，听见范若晶还在装腔作怪。

    “那笔钱早就打到我账上了，等下了船，我拿点出来，赔你一瓶新的？”

    叶慕兮不慌不忙的掀起眼皮，直勾勾的盯过去：“好。这瓶我不要了，你可千万记得赔我。”

    她问：“对了，你最开始要问我的，是谁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