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魑居仙的住处总是有一股子浓烈的药味，酸甜甘辣混杂在一起，爱闻的鬼天天敞开门窗任由药香飘进房间各处，不爱闻的路过魑居仙门前都闭着气走，倒是无人敢表现出不满，只因这制丹的白发翁是鬼市的活招牌，十个进了鬼市的，其中有八个是奔着他来的。
熏了一鼻子灰的魑居仙围着姜丝打着转，看了一圈后确认来者两手空空，顿时不大高兴，“我那枣泥糕呢？”
前些时日姜丝一时兴起多做了一些枣泥糕，因想着这老头总嚷嚷着嘴巴苦，便特意给他捎去了一盒，谁成想他吃了后赞不绝口，上了瘾。
姜丝讪笑道：“今日来的匆忙，忘做了。”
魑居仙从鼻腔中猛哼一声，一股黑烟随着动静喷涌而出，老头的眼中闪过惊异，随后抬起袖口横在脸上粗鲁地擦了一通。
“又炸炉了？”姜丝问得小心翼翼。
“哼。”老头忙着擦脸，仍不忘记耍小脾气，“若不是你吼那一嗓子，我也不会躲避不及，被炉灰喷成这副模样。”
见满头满脸的灰怎么也擦不干净，老头索性一甩袖子，不擦了。
姜丝冲魑居仙拱了拱手道：“老头，回灵丹还有么。”
闻言，魑居仙身形一顿，望向姜丝诧异道：“有是有。”
“不过你上回不是在阳间吃过亏了么？怎么还想着上去？”
他们当鬼的，因地处阴间，与阳间相背，所以称回人间为“上去”，与“下去”同理。
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姜丝眉头微拧，却又很快地笑开来，“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我既当了引渡使，普通鬼魂自然伤不了我。”
魑居仙一张圆润的脸上嵌着浅褐色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状似云淡风轻的姜丝，忍不住道，“丫头，你做鬼这么多年了，怎么身上还有人气？”
姜丝不解，“人气？”
她怎么没闻出来？
“别闻了。”魑居仙打断姜丝不停地嗅着自己身上的味道的动作，嘴角一抽，“看着挺聪明的娃儿，怎么听不出我话里的意思？”
魑居仙忽然正经道：“你要记住，太过悲悯不是件好事。”
姜丝神色微愣，似是不解魑居仙此话何意，她何时对人悲悯了？
“罢了罢了，跟我进来吧。”老头摇了摇头，甩着袖子往屋里走去。
姜丝还沉浸在老头方才的话语中，心中莫名。闻言，抬脚便跟了上去。
魑居仙的住所内部此刻已看不清模样了，青黑色的烟灰在空气中弥漫，灰蒙蒙一片，若不是房间足够狭小，恐怕姜丝已迷失方向了。
“今日火候过了，这丹炉又废了。”魑居仙胡乱地踢开挡路的不明土块和瓦片，给姜丝腾出一块空地。
“方才这儿还有只椅子的呢？算了，可能被炸飞了。”魑居仙挠了挠凌乱不堪的头发，嘴中囫囵道，“没地儿坐了，丫头你便站着等吧，我去取丹来。”
姜丝看着面前的一堆废墟，无措地搓搓手道，点头道，“好嘞。”
一阵闷响过后，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翻箱倒柜的声音，过了片刻，魑居仙惊喜道：“找到了。”
看样子，这回灵丹是找到了。
魑居仙穿过层层青雾，来到姜丝面前，手中多出来一瓶白底黑纹的瓷瓶，这瓶口用红绸紧实地封住，却难挡住瓶中不断往外溢出的丸香。
“老样子，一瓶里有十粒回灵丹，服用一粒便可支撑你维持一个时辰的人形，在此期间内丹药会对你的术法有所压制，尽量快去快回，不要在阳间惹事。”魑居仙攥住药瓶，神色认真地嘱咐道。
姜丝点点头，接过药瓶问：“还是五万冥币么？”
魑居仙伸出来的手一抖，神情慌乱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物价了，如今有些药材都寻不得了，怎还会那么便宜？”
姜丝看着面前的老头冲自己竖起了两根手指，登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二十万？你涨价涨得可真不把我当外人啊！”
“呸！什么二十万，你可看清楚了我的手势？”老头急眼了，竖起的大拇指和食指在姜丝眼前晃动着，几乎快出了虚影，“这是八，我看你年纪轻轻，真是过得比我这老家伙还糊涂！”
姜丝默了一瞬，又将那“八”字仔细地看了一遍，确认不是自己眼花，随后冲老头笑道：“好说好说，只涨了三万，算你老头有良心。”
闻言，魑居仙吹胡子瞪眼道：“既然说我有良心，那你下次来看我可一定记得带上枣泥糕，再多带些甜蜜饯来，我爱吃。”
看样子这魑居仙始终对姜丝空手而来这件事耿耿于怀，姜丝了然，朝老头子拱手称好，“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付了钱，得了回灵丹，姜丝便匆匆和魑居仙道了别，回了坞潞巷。
此时坞潞巷正值深夜，路两旁亮起了星星路灯，昏黄的灯光下，姜丝独步走着，脚下只有一块虚影。
慢慢的，这块虚影越来越长，逐渐变成人的形状。
姜丝看着脚下的影子，明白这是回灵丹在发挥药效，她现在已经变成了半人半鬼了。
“叮铃——”手心的铜风铃在风中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动。
这条路姜丝倒是常走，只是路两旁的店铺她还从未踏足过。
冥界有规定，鬼差除因公执法外，不得入凡人居所，否则将会对人类的阳寿造成影响，也叫扰煞。而姜丝服用了回灵丹，短时间内已变得和凡人一样，可随意进出凡人住所。
姜丝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人间时间晚上十点五十分。
路旁的水果店还亮着灯光，姜丝在门口犹疑片刻后抬脚跨了进去。
坐在门口的店员靠在墙上垂着头，双手捧着手机在激烈地打着游戏，太过投入以至于姜丝进来了都没有发觉。
姜丝瞥了眼神情投入的年轻店员，自顾自地往里走去，挑了一塑料袋的橘子回到收银台。
橘子放到桌子上的闷响声终于吸引了店员的注意力，男生被吓了一跳，抬起头，见面前站着一位皮肤雪白、穿着黑色长袍的年轻女生，不由得微微一愣，半晌才慌乱地放下手中的手机，“欢迎光临，这么晚了，一个人呀？是刚结束cosplay活动么？”
姜丝不善客套，听男生的疑问认真思考了一会，斟酌回答道：“嗯，一个人。”
闻言，男生不自在地搓了搓鼻子，手指灵活地将塑料袋系紧，放到电子秤上称重后贴上标签，在电脑上录入信息，随后开口道：“一共三十元，现金还是手机支付？”
姜丝静静地盯着闪着亮光的扫码机，闻言掏出了手机，打开了冥界支付小程序，随之一愣。冥币好像在阳间不流通啊。
姜丝果断地将手机丢进口袋，抬手摸进袖口，皱着眉头掏了起来。
她记得，她在暗袖中收着一张人民币。
掏了半晌，姜丝终于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粉色的钞票，朝目瞪口呆的收银小哥递了过去，“给。”
男生接过钞票，迎着灯光看了一眼，确认为真钱后塞进了收银机里，动作迅速地找零，“现在用现金的人可不多了，小妹妹你还挺怀旧的。”
闻言，姜丝接过零钱的手一抖，小妹妹？
看着面前挂着青涩气息的年轻男生，姜丝的内心十分复杂，论起年龄，自己恐怕可以当他的太太太奶奶了。
拎起橘子，姜丝便转身走进了漆黑的街道中。
常言道，不要孤身走夜路，容易撞鬼，姜丝服了回灵丹后，虽然成了半个人类，却依然可以看见一些“脏东西”。
比如，右手边那个不正常晃动的路灯下站着一只拼命撞头的中年男鬼，姜丝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面不改色地从男鬼身边走过。
然而路过路灯的时候，上方亮黄的灯光忽地闪动了两下，随即男鬼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来。
男鬼以极度诡异的角度冲姜丝勾长了脖子，眼眶中破碎的血色肉球中夹杂着黑白之物，湿哒哒地往下滴落可疑的液体，半个脑袋已经被开了瓢，露出其中空荡荡的骨头，看起来恶心极了。
“行啊”男鬼的嘴角已经看不出形状了，下唇到下巴处的皮肤已不见了踪影，露出下方模糊可怖的鲜红肌肉纹路，以至于姜丝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男鬼声音沙哑地吐出几个字，姜丝鬼使神差地放慢脚步，仔细分辨起来。“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姜丝：“”
看来是个被车撞死的可怜鬼。
姜丝哽了一瞬，决定继续往前走。她现在身份特殊，不应插手此事。等药效失灵，或许还能为其引路。
来到幸福小饭馆门前，姜丝发现店内还亮着灯，想来是来福还在等她归来，姜丝轻推玻璃门，便看见静静坐在桌旁的隗砚。
感应到这边的动静，隗砚抬起头望了过来，然而奇怪的是，隗砚的目光仅是亮了一瞬，并未落到实处。
姜丝心中惊异，看隗砚的样子，莫非是看不见自己？
联想到方才路灯下的中年男鬼，姜丝的心脏突突跳了起来，回灵丹的药效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