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二十章温情破裂，红梅送福（二）

    冬天的世界，清光伴着寒气，天地间都有一种稀疏的干净，又带了点岑寂。灰白的日光里，阮萝穿得鼓鼓囊囊，浓密乌黑的头发贴在头皮上，一颗脑袋显的更小了，她鼻子脸蛋冻得通红，带了点可怜相；可她咧着嘴，涕泗俱下，蹬脚发脾气的样子又不免令方奶奶震惊。

    林奕潇是如何都做不出这副撒泼样态来的！方奶奶不由声色俱厉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你跟谁学的？你现在浑身上下，哪还有一点你妈妈的样子！”

    方浔知道这几句话可是比奶奶做的事更伤阮萝，立即很难受地喊了一声“奶奶”。这话对于阮萝是当头一棒，她听了虽然不蹬脚了，却蹲下去，掩着脸哭出声来。空气里尽是潮湿和冰冷，她没有吃午饭，由心由胃，自内而外，整个人都是冰冷而颤抖的。

    方奶奶让方浔把阮萝拉回房子里，她嘴上说着“外面冷”，心里的另一个原因是不想邻居们听到阮萝的哭声，还以为他们家怎么了呢。

    阮萝进到房子，径直去了方浔房间，把缝纫机上贴的红色福字扯下来撕了个粉碎。布料都被还回去了，缝纫机机头这时候再拿出来也没有意义了。她没有拿出机头，而是趴在缝纫机桌子哭了起来。先是想隐忍着，越哭越勾起许多伤心事，几乎是在嚎啕大哭了。

    方浔在她旁边急的坐立不住，想去帮她把那些活重新要回来。可阮萝心里知道，那些活要不回来了。要是去跟街坊们讲奶奶撒谎，即使有街坊心里相信她，嘴上也不会信的。奶奶是长辈，她是孩子，在大人的定义里，只有孩子才会撒谎，大人撒谎能叫撒谎吗？他们可以有很多理由让撒谎的举动合理化。方奶奶常年不怎么出门的人，突然上门代她退还布料，显然她一个孩子偷偷接活是没有得到家里大人准许的。大过年的，谁都不想惹麻烦。

    阮萝当天就去了宁奶奶家里借住，实在是不想面对方奶奶。

    吃年夜饭那天，方浔说奶奶让她回家吃，因为没有在别人家吃年夜饭的道理。可阮萝觉得自己也不算方家的人，宁奶奶觉得没问题，她在宁奶奶家吃年夜饭也没关系的，她反正是孤儿一个。方浔知道她还在气头上，就没有多劝她。

    过年那几天，阮萝也没有回家给方奶奶拜年。她知道方奶奶是长辈，不应该也不可能跟她服软，但她也不想去服那个软。

    她去给师父拜年的时候，看见师父那里积压了好些活没干。年还没过完，她就开始去师父家里帮着干活了。靳师傅过了年假，还要到厂子里上班，很多活只能晚上回来做。阮萝因为还在放假，可以帮师父干一整天的活，师母就留她在家里吃上一顿午饭。和靳师母闲谈中，才知道哥哥来给靳家干过活，当即便猜到了哥哥的用意。可她跟奶奶闹僵到这个地步，她是非走不可了。要不是因为等着拿初中毕业证，她恨不得现在就走。

    临开学的前几天，她那股气渐渐消了，又想起方奶奶对她的诸多好来。但她和方奶奶僵持这么久，哥哥开始上班忙了起来，已经不似先前那几天一直从中调和着给她台阶下。一想起自己开始那几天，大有再也不吃方家一口饭的志气，阮萝内心就讪讪的。

    开学的前一天，因为刚下过一场大雪，胡喜喜一定要她陪着去看梅花，她便去了。除桂花外，奶奶最喜欢梅花了。她想着有机会偷摘几枝梅花，回去送给奶奶，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两个人玩到傍晚才回到了十泉里，还没有到巷子口，碰见萝葭巷四十九号的近邻。那近邻告诉她，方奶奶摔倒了，已经送去了医院。有街坊给方浔厂子里打了电话，方浔应该直接去医院了。于是阮萝家也没回，急匆匆地赶往了医院。

    接急诊的医生是当初举荐阮医生去当培训老师的程医生，方浔从厂子里去得急，身上没有带多少钱，也没有想到问工友借点钱。还是程医生帮忙垫了一笔钱，方奶奶才住进了病房。

    程医生告诉方浔，方奶奶是股骨头骨折。但是方浔和阮萝都不是很懂这意味着什么，还是听同病房的一个老爷爷讲，据说股骨头骨折是高龄老人人生中最后一次骨折。因为老年人愈合能力差，很可能会引起其他并发症，严重时可导致死亡。

    程医生只说了方奶奶的伤势很严重，倒没有跟方浔直接提到死亡，怕他年纪小会害怕。程医生给了两种治疗方案，一种是保守治疗，一种是手术治疗。保守治疗花费要少一些，但老人卧床时间长，后期要是引起其他的并发症，老人受罪不说，零零总总的费用加起来也不会少。根据方奶奶目前的身体状况，程医生是推荐手术治疗的。但是手术费加上药费、住院费等，方浔他们至少要先准备一百二十块。

    方浔一个人面对程医生时，都是程医生说什么，他点一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说话慢，不敢耽误程医生的时间。等阮萝来了，就和他一同去找程医生，想问详细一些。但程医生不是在问诊，就是要到病房去，阮萝他们只得趁他走路的空档，跟他讲几句话。病情上面，阮萝似懂非懂，也知道自己懂不懂无所谓，只要相信医生就行了。她和哥哥目前能做的只有筹钱，把手术费和住院费筹齐。

    阮萝最后问道：“程叔叔，必须要准备那么多钱吗？”

    程医生知道他们家的状况，其实是根据自己的经验说了一个最低数额。他对阮萝点了点头，说：“你们想想办法，无论如何让你们奶奶先把手术做了。看后期方奶奶的身体状况，如果实在不行，你们就出院回家养着。我定期去家里看一下方奶奶的恢复情况，这样可以给你们省一点住院费。”

    阮萝知道医院不是讨价还价的地方，医院有医院的收费规定，缠着程医生，要程医生体谅他们的难处也没用的。

    方奶奶疼得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的，她自然是不愿意选花钱多的手术治疗。可她回家卧床养着，不是拖累方浔吗？要是拖累了方浔，她还不如自己结束了生命。可人都是有求生本能的。她清醒的时候握紧了阮萝的手，阮萝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奶奶的心思。二人之间的那点小龃龉在这种大事跟前，简直不算什么了。阮萝对她讲：“奶奶，您放心，要照顾也是我照顾您。我不会让您拖累哥哥的。”

    其实在方奶奶的心里，她谁也不想拖累，不过要是真的要拖累，她只能拖累阮萝，绝不能拖累方浔。她抬起另一只手想摸一摸阮萝的头发，抬一半，就皱着眉头垂了下来。平时那么顾着体面的方奶奶，这时也顾不得病房里还有其他的病人和家属，痛苦的哼哼了好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