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八章迫于生计,投机倒把(四)
暮色降临前的最后光亮正照在胡喜喜面庞上,阮萝一怔,趁着微弱余晖凝看着胡喜喜。胡喜喜一脸的认真,阮萝却透过这认真感受到了她那一颗活泼跳跃的少女心。是啊,她们已经到了可以偷偷幻想恋爱对象和结婚对象的年纪。
阮萝一直是以女儿的视角看待父母爱情的,今日忽然被胡喜喜点醒,她心里想,假如有一天她要结婚,也一定要以爸爸为模板去找。
两个人虽然是手拉手一起走的,却开始各怀心思,同样以阮医生为模板展开幻想,幻想出的细节却又各不相同。最先收敛起胡思乱想的是阮萝,她心里暗暗怪责自己,这是出来办正事赚钱呢。温饱尚有忧患,她有什么资格想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情。
自张景芳答应帮阮萝,阮萝也下定决心要不管不顾地大胆一次。哥哥马上要读大学了,虽然大学不用交学费,还有生活补助,但不能让哥哥穿着工作服或是带补丁的衣服去上大学呀。她一定得赶快挣些钱给哥哥置办两身得体的服装,让哥哥体体面面地去上学。
因怕奶奶和哥哥反对她做的事情,她是两头撒了谎的。在师父那里,她扯谎说家里有事,得有一段时间不能来学手艺了。在奶奶哥哥这边,则说胡喜喜也想学做衣服,每日下了学,她们一起去师父那里,再一起回家,让哥哥不用去接她了。话是当着奶奶的面说的,哥哥虽不愿意,但奶奶同意了,她让哥哥多省下些时间复习功课,哥哥也无法再有异议了。
最后一节课的时候,阮萝和胡喜喜列了一些可采摘桂花的地点,怕不有所记录,会把地方跑重复。
胡喜喜看了那些地点,才知道采摘桂花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许多公园或街巷的公共花果树为防虫害都被撒了药,即使不被撒药,这些属于公家的东西也有专人管理着。若是背着监管的人摘一两枝回家插瓶尚可,像阮萝需要摘大量的桂花,肯定会引人注意的。
但采摘桂花这种事难不到阮萝,四年的时间,她和哥哥都是靠着桂花时节大饱口福的。桐市哪里有安全可食用的野桂花树,哪里的桂花开得早,哪里的桂花开得晚,哪里的桂花最好吃,她十分清楚。只是此次不同以往,这一次是顶着“投机倒把”的帽子去大量摘桂花,她既要考虑时间,还得考虑她跟胡喜喜的力量极限。
思虑再三,她选定了金龙街附近。离金龙街不远有一处安乐园,解放前是外国人的墓地,后来荒废了。园子不大,却阴气逼人,等闲不敢有人去那里的。况且,胡喜喜爷爷家的旧房子就在金龙街上,放桂花洗桂花都很方便。
胡喜喜见阮萝把金龙街定为了第一站,心里不免疑惑起来,金龙街附近哪里有桂花树呀,只街头巷尾种了几株夹竹桃和海棠树。出了校门,也由不得她想起安乐园,情感和心神一路上都被阮医生夫妇的爱情故事吸引了去。
当踏上金龙街的石板路,阮萝心里过意不去,把实话告诉了胡喜喜。她肉眼可见的,胡喜喜眼中的星星亮光瞬间失去,惊吓道:“你要去安乐园?安乐园里可都是外国鬼!”彼时暮色已渐浓,她环看四周少之又少的行人,无助且气愤地跺着脚。她嘴上虽然叫了好几声“萝萝”,心里却想着,她又不懂外国话,假使真遇见了外国鬼,跟它求饶,它也听不懂,简直是死定了。
阮萝让胡喜喜把书包里预备装桂花的口袋拿出来,对她说:“等会你不必靠近园子,在街对面等着我就行。你要是待在外面也害怕,我就自己去,你去你爷爷家等着我。”
胡喜喜掏出大口袋,攥紧在手里,说:“萝萝,我爷爷奶奶都在那屋子去世的,我不敢一个人待在那里。要不,我们别摘了,回去吧。”
阮萝把大口袋从她手里揪出来,下巴朝桥堍点了点,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能回来的。”
桥堍旁有一盏路灯,一团莹莹灯火恰笼罩在两个石块上,胡喜喜听话地走向石块,坐在那里等着阮萝回来。胡喜喜所坐位置斜对着海棠弄,弄里有一个小菜场。虽然已经到了这个时间点,仍有微弱的讨价还价声传了出来。
海棠弄弄口是一家国营小饭馆,除了主食面条,还供应着蟹壳黄、馄饨汤团、大饼油条、生煎馒头等。胡喜喜的爷爷最喜欢吃这家的生煎馒头,爸爸带她回来看爷爷时常常会带上两客。一客四个,爷爷偶尔会分给胡喜喜一个。为爷爷的突然恩赐,她欢喜得很,学着爷爷咬上一小口,“吱……吱”的把鲜美无比的汤汁吸进嘴里,烫了小小的嘴,连带着小脸蛋也疼红了起来。爸爸常常会即心疼又宠爱地看着她,爷爷只会以一种轻蔑冷漠的声音对她冷哼一声。
读了初中,胡喜喜才彻底明白,爷爷并不喜欢她,连带着妈妈这个不能给胡家生养孙子的儿媳妇也讨厌了起来。她明白这一点后,一直都为自己孩童时期的嘴馋而气恼,故而连生煎馒头也讨厌了起来。爷爷去世后,她跟妈妈都很少来金龙街这处旧屋子,只有爸爸会偶尔来看一看。也因此,她为萝萝的赚钱大计划偷拿了妈妈的老屋钥匙,妈妈短时间内也发现不了的。
胡喜喜有些饿了,不自觉地把书包紧紧压向腹部,弓着腰四处看着。当她望向街对过的国营小饭馆,因为想起爷爷和生煎馒头,瞬间就不饿了。她把目光移向别处时,看见苗瑛瑛和金凤霞走了出来。她知道金凤霞的妈妈在国营小饭馆工作,但她和金凤霞不怎么熟,便高兴地冲苗瑛瑛招了招手,叫了一声“苗瑛瑛”。
苗瑛瑛本来要过她身边这座桥,就快步朝她走来了,问她:“胡喜喜,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胡喜喜说:“我在这里等萝萝。”
随后而来的金凤霞听了这回答,惊奇又不怀好意地“扑哧”笑出了声,问:“阮萝又来捡菜叶子啦?”
胡喜喜听出她的不怀好意,立即变了脸:“金凤霞!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才捡菜叶子呢!”
金凤霞语气坚定地说:“我没有胡说八道,去年秋天跟冬天,我看见过好几次阮萝来小菜场捡菜叶子。”
阮萝是裹了围巾到海棠弄的小菜场捡菜叶子的,她看见过几次金凤霞,都躲了过去,心想金凤霞和她不熟,本不该认出她的。但金凤霞在校门口见过方浔几次,把清瘦高挑且俊美的他记在了心里。她知道方浔是个结巴,然而,少女的情怀是美好朦胧的,这一小小的缺点被方浔的俊美外形完完全全地遮掩住了。她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可以坐在方浔的自行车后座上,抱着他的腰,跟他穿行过桐市的大街小巷。
她嫉妒阮萝,便开始对阮萝格外的注意。直到在小菜场看见阮萝捡菜叶子,她心中对方浔的那一层美好朦胧的纱雾渐渐消散了。她听说过方家很穷,但没想到方家这么穷。她憎恨自己,怎么会喜欢上家里穷困潦倒且又结巴的方浔呢?原先对方浔的那一层喜欢突然就化作了双倍的厌恶和瞧不起。因为那一阵儿的少女情怀对苗瑛瑛倾诉过,不管苗瑛瑛会不会对别人讲,她在苗瑛瑛跟前总要格外表现出对阮萝和方浔的蔑视,想要彻底抹去自己喜欢过方浔的丢脸事实。
苗瑛瑛早听金凤霞说过阮萝在金龙街小菜场捡菜叶子一事,但阮萝曾在学习上给过她很多帮助,她心里一直非常感谢阮萝。于是,她很严肃地嘱托金凤霞不要到学校去说,以免同学们知道了嘲笑阮萝。金凤霞自认为有把柄握在苗瑛瑛手里,便从没有在学校说过。
近一年的时间,对方浔不论是喜欢还是反感都已经在金凤霞心里彻底淡化,也就不怎么把这件事视作握在苗瑛瑛手中的把柄。她今天以为阮萝又来捡菜叶子了,心里一时没了顾忌,脱口就说出了这件事。说完生怕胡喜喜不相信,还把阮萝如何跟别人抢捡菜叶子的场景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胡喜喜被震惊到了,苗瑛瑛在二人间打着圆场,说阮萝肯定是捡回去给小兔子吃的。金凤霞争辩说,街道不让养小兔子,阮萝肯定是捡回去给人吃的。
胡喜喜声音微颤着冲金凤霞吼道:“就是给兔子吃的!你们街道不让养,我们街道让养小兔子!”她吼完不待金凤霞再反驳,就朝对面的国营小饭馆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