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章小巷初识，悲旧愁新（二）

    为首的张景茂看见贺昀后，很快便收回了目光，集中在小结巴身上，并没有在意贺昀的存在。宁奶奶家和他们家不在一条巷子，他平时很少碰见贺昀。贺昀又是住外婆家的外来孩子，住几个月就走掉了，白白在他跟前树威风。于是，张景茂连欺负他都懒得去做。

    张景茂虽是这样跟两个跟班讲的，但更深一层的原因是听爸妈讲过，贺昀爸爸是个官儿，好像还是个挺大的官儿，并且，贺昀舅舅宁致远也是个干部。爸妈平时对宁奶奶和宁致远很尊敬。张景茂怕贺昀回家告状，宁奶奶护外孙子心切找上门，爸妈为了面子也决饶不了他。

    但欺负小结巴方浔就无所谓了。方浔的傻子爸死了，哑巴妈跑了，现在跟着奶奶一起生活，方家只有这么两口人，又没有亲戚，只要韩建国不多管闲事，张景茂一点都不担心会有什么后果。

    他本来已经忘记让小结巴回家偷钱的事，今天上午和同学逃学回家，在十泉里大街上看见小结巴和阮萝拉着小手开心地一蹦一跳往家走。突然之间，无聊至极的他想要打碎两个小孩子的开心来获得开心。他欺负人总喜欢找个由头，就想起曾让小结巴回家偷奶奶钱这件事来了。他怕阮萝回家找大人告状，就抱住阮萝，让另外一个小跟班拎拽着小结巴，把两个小孩子带到了十泉里最偏僻寂静的一条窄巷里。两侧住户的门都不在这巷子里开，所以，平常很少有人经过。

    其实，张景茂很少欺负小结巴这种连小学都没有上的小屁孩，全是韩建国对小结巴很好的缘故。韩建国不仅偷偷地教方浔练功夫，还让自己的爸爸收了方浔做徒弟，亲自教方浔功夫。他张景茂跟韩建国他爸说了多少好话，韩建国他爸都不愿意教他功夫，竟然去教一个小结巴！张景茂不敢去挑衅韩建国和韩建国他爸，只能拿小结巴撒气。

    你小结巴不是学了功夫吗？我张景茂虽然比你大，可我没有学功夫呀，欺负你，也不算以强欺弱！

    张景茂想通了这一点，方才因郝六狗那番话所泛起的羞耻心，也立即散掉了。

    贺昀连张景茂叫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懂张景茂心里的弯弯绕绕。他离得远，只大概听明白了为首的大孩子对小结巴讲的话。好像是因为这凶恶的大孩子让小结巴回家偷奶奶的钱，但小结巴没有偷来给他，他就来找小结巴算账了。责问一番后，就揪着小结巴的衣领把他举离了地面。

    贺昀虽然知道小结巴是个结巴，但并未听过他开口说话。这期间，小结巴只“啊……啊……啊”的“啊”不清楚，贺昀还想，小结巴原来是个哑巴呀？那为首的大孩子好像还挺自豪，大概他以为自己很厉害吧，把一个有残疾的小孩吓成了这副样子。贺昀虽然知道自己打不过这凶恶的大孩子，却也瞧不起他。欺负一个连话都讲不清楚的小孩，算什么？！

    张景茂有时候见到阮萝，总喜欢把她逗笑。于是在阮萝眼里，张景茂并不是一个危险的哥哥，她几乎是被哄着抱来这小巷里的。当听到张景茂讲让小浔哥哥偷奶奶的钱，她还在一旁不断地重复说：“景茂哥哥，偷钱是不对的，不能偷钱。”张景茂也没有理她，直到小结巴被举起来，她直接被吓哭了。她的哭声很脆很尖，边哭还边喊着“爸爸”。张景茂有点怕了，怕她的哭声引来大人，直接把小结巴丢了下来，示意身旁一个小跟班去捂住阮萝的嘴。

    阮萝脑袋上用黄色的头绳扎着两个小辫子，爸爸把头绳给她缠成了蝴蝶的样子。她被捂住嘴，哭不出声来，更害怕了。她脑袋动来动去，头上两只黄色的小蝴蝶便也跟着翩翩起舞，舞出了一种凌乱的美丽。

    小结巴自己是被欺负惯了的，他也忍耐惯了。然而，当阮萝也被人捂嘴欺负时，他虽然也害怕，却朝捂阮萝嘴的那个大孩子扑了过去。但他因为刚被张景茂丢放下来，朝外扑时自己先摔倒了，然后顺势抱着那个大孩子的小腿就咬了上去。

    张景茂在一旁看着倒乐了起来，他欺负小结巴那么多次，还从没有见过他这副样态。那个大孩子感觉像是被狗的尖牙咬了一口似的，立即丢开阮萝，朝小结巴捶打起来。小结巴被大孩子捶得“呜咽”着，却仍不松开他的小腿。他越捶，小结巴则咬得越狠。

    膀大腰圆的大孩子和单薄瘦弱的小结巴在体型和力量上有着很大的悬殊，张景茂看着看着，想起了另外一个场景，便和另外一个小跟班笑着说，“小结巴像不像一条小野狗？”小跟班想起了他们三个上次活活打死的那条小野狗，也觉得小结巴像极了那条肮脏无助的小野狗，跟着张景茂哈哈笑了起来。

    他们的笑声混合着阮萝的哭声，已让贺昀弄不明白三四米之外的小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张景茂由“野狗”想到了“野种”，又想起曾听街巷里的阿姨们说起过，不知道方浔爸爸一个傻子是如何晓得做那种事的，方浔妈妈怎么就能怀上孩子呢？该不会不是方家的种吧？

    阿姨们那种看似偷偷摸摸却又肆无忌惮的笑声，勾起了张景茂浓浓的好奇心。还有几个月就要上高中的他，对阿姨们口中的那种事已经似懂非懂。明知道这在大人眼中是孩子的一种禁忌，他还是忍不住浓浓的好奇心，偷偷地去探索。

    张景茂一把扼住小结巴的喉咙，逼得小结巴松了口。被咬的那个大孩子想要拼命踹小结巴一脚泄恨，被张景茂制止了。

    张景茂松开手，看着小结巴一张汗水泪水掺杂的小脸，问他：“小结巴，你爸妈当初是怎么生出来的你？你有没有见过你爸妈晚上怎么睡得觉？”小结巴不懂张景茂问的问题是什么意思，却感觉到他的笑容是不带一点善意的。他没有理张景茂，扭过头想要安慰阮萝，她正坐在地上哭着，因为哭累了，声音已经小了下去。

    张景茂想到小结巴可能没听懂自己问的什么，正要换一种直白的问法，却突然想起来，据听大人们讲，好像小结巴的妈妈跑掉时，他也就一岁左右的样子。那他能知道些什么呀！

    张景茂忽觉有点败兴，甚至有点恼怒，这时刚好听到贺昀高声喊着“阮医生……阮萝在这里……阮医生……阮萝在这里……”，一路朝那边巷子口跑去了，一副要去拦住阮医生的样子。

    张景茂顿时有些迟疑。刚刚好像是有个骑自行车的人过去了，他虽然怀疑，却也怕真的是阮医生，阮萝还在哭着，那他就会被阮医生抓个现行。于是，张景茂当机立断，丢下小结巴，带着另外两个大孩子跑走了。

    贺昀跑出小巷，靠在墙壁上躲了一分钟左右，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个脑袋，看见张景茂和另外两个大孩子朝那边巷子口跑走了，才松了一口气，靠着墙壁蹲了下去。

    他原本是看热闹的心态，当听到张景茂一伙人说小结巴像一条小野狗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养过的那条小狗。他给小狗取名叫“土土”，土土才两个月大的时候就跟着他了，土黄色的软乎乎的小身子非常可爱。那年冬天，爸爸很介意土土总是和他睡一个被窝，趁他去医院看妈妈的时候让人把土土扔了，并且也不许他再养别的狗。他当时想，爸爸真可笑！他只要土土，其他的小狗都不是土土，他也不想要。

    方才，贺昀也不知道自己是想救小结巴还是想救土土，他想，土土应该也变成了一条小野狗。或许，冬天的时候有可能就冻死了。

    他以前最喜欢妈妈和土土，但妈妈和土土都离开了他。现在他最喜欢外婆，然而，却不能在外婆家上学，过一段日子还是要回爸爸家的。

    他来外婆家之前，已经怀了小孩的赵姨曾当着爸爸的面好意叮嘱他：外婆家到底不是自个家，让他懂事听话，不要和十泉里的小孩调皮玩闹，不然外婆和舅舅会不喜欢他的。受了委屈暂且忍着，过几个月，他就要回家读小学了。

    那时候当着爸爸的面，他对赵姨的好意点了点头。不过，现在的他心里懂得，这世上，第一对他好的是外婆，第二对他好的或许是爸爸，也有可能是舅舅。

    等贺昀忧伤地走进小巷子时，小结巴和阮萝也已经走了。

    回到家，贺昀因为害怕那个为首的大孩子知道受了欺骗，会反过来找他的麻烦，一连好几天都没敢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