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画家（三十一）
回到申州已是午后。
自从萧辰羽上了车，就立刻睡死过去的那位，在快到自家小区门口的时候居然毫无征兆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只见她开始叽里咕噜掏兜里的东西，掏好放到一边，终于舍得脱了萧队长的外套。
萧辰羽已经把车停在了她家楼下，偏过头看她折腾。
终于折腾好了，她把叠好的外套轻轻放到萧辰羽腿上，“谢了，萧队长。”
萧辰羽没动，继续沉默地盯着她。
江落羲敏锐地察觉到，此地不宜久留。她赶紧拉开车门，一把抓起自己的东西，“萧队，别忘了我们有约，后会有期。”
“等等。”
江落羲一惊，差点儿崴了脚。
萧辰羽瞥了一眼后座上的大包，收回了伸出半截的手，“医生叫你明天去复查。”
江落羲这口气儿总算喘上来了，爪子朝萧队长一挥，很快就消失在了楼门口。
照例做好安全检查，江落羲靠在沙发上长出一口气，开始拆手上的纱布，然后拿起桌上的药瓶，一并丢进垃圾桶。
她走进洗手间，对着镜子，轻轻抚摸着身上的连衣裙，出了一会神，才脱掉走进浴室。
没想到，刚涂了洗发水，放在台子上的电话就好死不死地开始嗡嗡。
本来就只有一只爪子可用，江落羲心烦意乱地继续抓脑袋。可对方显然报了必死的决心，愣是毫无人性地连打了三遍。
为了不让新电话再次阵亡，江落羲咬牙切齿地半眯着眼睛摸到洗手台，把电话抓了起来。
刚一接通，对方就冲锋枪一样突突起来，“喂，萧队，杨子文交代，他从韩旭钱包里拿走的是那个保险柜的钥匙。他记得韩旭说过，那里是他最宝贵的东西。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江落羲本来一口气憋在肚里，顶着一脑袋张牙舞爪的肥皂泡，又听他啰嗦半天，顿时新仇旧恨喷了丁帆满脸，“萧什么队！就这么点事还用问吗？”
丁帆：“啊？那个，江小姐？你这是”
江落羲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捧着滴水的头发，斩钉截铁，“洗澡！你还好意思问！”无情地挂了电话。
丁帆：“”我是不好意思问，但您可好意思答呀。
旁边的左小菲一脸疑惑地看着丁帆，“怎么样？”
丁帆第一次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爆出这个爆炸性的八卦，吞吞吐吐地低声说：“那个……在洗澡。”
左小菲：“啊？谁谁在洗澡？萧队？”
丁帆：“不知道”
左小菲眼睛瞪得老大，无语地看着丁帆，随即心念一转，低声道：“这事儿暂时保密。”
由于成洵电话不通，虽然没得到萧辰羽直接首肯，但事儿确实不大，二人一商量，还是决定丁帆先带人去韩旭家看看。
萧辰羽到达市局的时候丁帆已经走了。他一进刑侦支队的门，左小菲一抬头就送上了一句诡异的欢迎语，“萧队，这么快回来了？”
萧辰羽：“”好像有两天没见了吧，快吗？
左小菲立刻发觉自己失言，赶紧转移话题，“那个，丁帆已经带人过去了。”
萧辰羽疑惑看她，“去哪儿？”
“韩旭家呀。”
“去干嘛？”
“啊？那个杨子文拿了韩旭家保险柜钥匙，刚才打电话，说”
“给谁打电话？”
左小菲忽然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低着头，那个“你”字简直不知道怎么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
萧辰羽掏出手机，发现人家不认识自己的手指也不认识自己的脸，又输了下密码
整个脸都黑了。
为避免殃及自己，左小菲赶紧递过来几张纸，“萧队，这是成副队在杨子文老家台州分局传回来的材料。杨子文的父母都还健在，他这位孪生兄弟，叫杨子雄。”
萧辰羽接过材料，边看边走进办公室。
左小菲眼疾手快，一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友情提醒飞了出去，“你完了。”
萧辰羽背对着左小菲，把材料放在桌上，“让成洵回来吧。”
———
10分钟后。
单向玻璃后面的审讯室里，杨子文闭着眼睛仰面靠在座椅上。
萧辰羽下巴轻抬，“怎么了？”
小邱赶紧回答：“听说杨子雄烧了别墅，还昏迷不醒，之后就这样了，问什么也不回答，说要见你。”
萧辰羽双手插进口袋，对着审讯室直立在原地，居然沉默了很久都没动一下。
小邱：“”什么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嘎吱”一声，随即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在萧辰羽耳边响起，“萧队，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萧辰羽猝然扭头，深沉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的女人。
江落羲睁着漆黑的大眼睛与他对视，“如果结果已经没有办法改变，有的时候，后悔其实并没有必要，你要做的，是面对。”
萧辰羽镜片后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突然伸手去抓江落羲的胳膊。
江落羲却仿佛预料到一般，已经迅速退开半步，把一部手机举到萧辰羽眼前，“不好意思萧队，我拿错了手机。”
一旁的小邱和左小菲，完全想不明白就这么两句话，到底让这俩人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在他们面前一向冷静自持的萧队怎么还动上手了呢，更不可思议的是，另一位居然，躲开了
萧辰羽皱眉看着着江落羲，片刻，抓过手机朝门口走去。
跟江落羲一起出现的左小菲，一不小心对上萧队长的目光，挤出了一道蚊子声，“她她自己认识路”
明亮的白光灯下，杨子文右臂绑着渗血的纱布，素色的衣衫衬得整个人颓然又憔悴。听到门声，他终于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萧辰羽淡然一笑，“还以为萧队不会来了。”
萧辰羽沉默地靠在对面的桌上看他。
“据说别墅烧了，看样子，你们只是提取了杨子雄的dna比对，”他抬起头，“萧队，你骗我？”
这对萧辰羽而言，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诱敌话术，但即使在外面沉默了许久以后，此刻他仍然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以及杨子文那双深邃的眼睛。
看萧辰羽不说话，杨子文笑了一下，“没关系，我不怪你。我只是有一个请求，希望你来帮我完成。”
萧辰羽示意警员给杨子文一杯水。
杨子文猛喝了两口，笑了，“我想在我死之前最后相信一次别人，就是萧队你。”他叹了口气，“我想，我的情况你们应该已经了解差不多了，但是让我想说出这些话的，除了韩旭以外，萧队，你是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
没错，我跟杨子雄是孪生兄弟，但是人同命不同，在我最原始的记忆里，我们的父母就永远只能看到他一个人，他永远没有错，永远被爱戴，不管我怎样努力，都是徒劳。有时候，我甚至卑微地希望他们偶尔会把我们弄混，认错，哪怕是……一次也好。”他看着萧辰羽，“没体会过的人，不会懂得那是什么样的精神虐待。”
萧辰羽的声音异常的低沉，“所以你离开了他们？”
杨子文轻笑一声，“对，我宁愿居无定所，宁可风餐露宿，至少我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是活着。但是，他们却不肯放过我。2个月前杨子雄居然找到了我，他说他得了白血病，只有我能救他。我当然拒绝了他。但在韩旭离开那一天，我决定把他叫来，让他替我跟房东谈解约。我给他50万，如果他有命，也许会等到合适的配型。”
说到这里他的手在杯子上紧握了两下，“但是你们说他烧了别墅，我想破脑袋想不出为什么，现在我只想给自己一个看似最不合理的合理解释，也许他是为了保护我。”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所以，萧队，现在我想把名下的所有财产捐给福利机构；但是，如果配型成功，我愿意把骨髓捐给他，”他放下杯子，深深地靠在椅背里，“就当把这个身体和过往的恩情一并还给他们杨家，希望来生能与他们断得干干净净。”
萧辰羽从审讯室出来，正好碰上江落羲，二人相对无语。突然萧辰羽的手机震了两下，弹出了丁帆的信息，“萧队，保险柜里只有这个，你看看。”
萧辰羽驻足在走廊中央定睛观看，江落羲也凑了过来。
只见那是一幅素描肖像画，画中之人笑意盎然，眼眸澄澈明亮，却正是杨子文。在画的下方有几行隽秀的小楷：
“致我深爱的画家先生：
愿你如骄阳，风雨无惧，霜雪不欺。
我是一片无人问津的荒草，
任风吹散遇火即焚的忧伤，
等待夕阳不再淹没草色烟光，
请宽恕我的荒唐，
与你守望，山高水长。
旭”
萧辰羽默默收起了手机，他只是让左小菲去通知杨子文，而自己再不愿意去想那个男人还能不能再承受一次内心情绪的变迁。他也没有去追问江落羲隐藏的那些问题，只是沉默地盯着她走在前面的身影。
同样默然不语的江落羲，失神地走出警局大门，忽然一辆红色奥迪轿跑停在门前，车门打开，叶一苒走了下来。
江落羲也一下回过神来，在暗淡的天色中回头看萧辰羽，却发现萧辰羽的目光全在叶一苒身上。
江落羲悠然一笑，“是萧队告诉了一苒你的电话，所以她才能找到我。谢了。”
说完，转身走下台阶，萧辰羽一把拉住她，“落羲”
江落羲一回头，正对上他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
萧辰羽又瞬间收回了手，把手机递了过来，“你的电话。”
言毕，转身快步走进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