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破碎
“期末成绩怎么样？”
宋晟乐刚关上家门，就听到晟惠安一声偏冷的质问。他一言不发的从书包拿出成绩单给她看，低头去换拖鞋。
晟惠安迅速一掠，成绩单上前二十都没有宋晟乐的名字，越是往后靠，她的眉头就皱得越深。
这次期末考应该是宋晟乐从小到大以来最差的一次，从前小学一直到初一上学期的考试还能排到前十，可就这半个学期因为家里的事情，一时没有特意关注他的学习状况，不曾想竟然就下滑的这么严重。
宋晟乐还是一句话都不说，他径直略过晟惠安就要回房间。晟惠安叫住了他，“晟乐，为什么这次考这么差，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你学习了？你是早恋了还是因为家里的事瞎操心才没考好？”
宋晟乐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他应该解释的，可他编不出像样的理由。
总不能直接说因为家里欠债、校园暴力的事导致他心理出了问题才影响了学习。
她会理解吗？
晟惠安对于他这个态度很不满，她把成绩单随手扔在旁边的沙发上，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因为成绩问题教训他。
她指着厨房的位置说：“你知道你妹妹这次考了多少吗？”
宋晟乐这才抬起眼来看向晟惠安。
“全年级第一，还不止呢，县区也是第一，这次考试直接超了她学校的最高纪录，今天还当着全校的面上台演讲了，同样都是我生的，为什么你们兄妹俩差距那么大？是你笨吗？是你没用心学。”
面对晟惠安的训斥，宋晟乐毫无波澜，按以前他还会反驳几句，打起精神好好学习，可现在不一样了。
难道他的书包被人扔进厕所、被人扇耳光，到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手机里还留着他下跪被泼脏水的视频……
笑一个啊。
给大家笑一个，我就少踢一脚。
妈的还真笑啊哈哈哈哈哈！
还好意思笑，笑得那么丑，一会儿就给你割了。
恶魔的狂笑声撕裂着他的身体，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和绝望，一切都让他不寒而栗，那是他第一次那么渴求死亡。
面对这些这些可怕的画面，他都要默不作声的表现宽容大度，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好好学习吗。
他的眼睛始终空洞无神，干涩的嘴唇颤抖时隐约想说点什么，却又紧闭上。
妈，我太没用了，不然您就放我一命，就当、您从始至终只生了她一个女儿行吗。
餐桌上正在吃着巧克力蛋糕的宋晟欣也变了，平时吃到好吃的都会晃着两条小腿，满足的笑容都是溢出来的，但是现在兴致缺缺，一张苦脸急的要哭。
“是啊，欣欣真厉害，所以这不是挺好的，你不是说过吗。”
宋晟乐扬起嘴角，练习带来的效果便是，他能扯出一个自然的笑瞒天过海，“你说，家里有一位状元就够了。”
晟惠安怔了一下，正教训他不好好学习，结果这孩子索性不学了，她气在头上，“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没供你上学吗？你这叫不争气。”
宋晟乐何尝不是心如刀割一样的窒息，他的嘴角隐隐颤抖，强忍泪意。
最终还是暗暗下定决心，正式对晟惠安说：“妈，我不上学了。”
宋晟欣就在不远处偷偷观望着，闻言直接愣住了。
“你说什么！”晟惠安提高音量，一时间气的对着宋晟乐的胳膊就打了一下。
“嘶……”
好巧不巧，这一掌不轻不重刚好打中他还露着猩/红血/肉的伤口。宋晟乐皱了一下眉，还好声音压得低，晟惠安没发现。
但不远处的宋晟欣看到了，小姑娘本来就比较敏感，原本听到晟惠安训宋晟乐心情就不怎么好，现在更吃不下了，眼睛直勾勾的往他们那边盯着。
“妈，我开玩笑的，消消气。”宋晟乐本就是试探性的说了一句，见晟惠安对于他放弃学业这一点很反对，心里也松了口气。他揽着晟惠安的肩膀，转头对宋晟欣口型说：“没事。”
宋晟欣余光扫了一眼，点了点头。心情影响着身体的一切感知，低落消沉了，再好吃的蛋糕都失去了它原来的美味。
难怪她的哥哥总是吃不下饭。
晚上的时候，宋晟欣半夜三更又偷偷溜进宋晟乐的房间。宋晟乐房间里总会插着一个小夜灯，宋晟乐睡不着的时候就会靠着这片微弱的光看书。
“哥哥。”宋晟欣坐在他的床边。
宋晟乐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作为回应，顺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专注试卷上的数学题，巩固这学期的重要知识点，并尝试自学新课程，遇到瓶颈他还会皱眉，专心静下来思考。
宋晟欣看着宋晟乐带着眼镜认真做题的样子，她心里特别的难受。
因为睡眠不好，每天都会像这样熬夜学习看书，怎么可能学不好，明明就是故意的，可为什么要这样？
年纪尚幼的她实在不明白。
晟惠安今天对宋晟乐说的那番话，什么都是一个妈生的，为什么差距这么大之类的指责，小时候在私下里也对她说过。
她的理解是自己比不上哥哥，妈妈不喜欢她了，当时的反应就是直接大哭了一场，一受委屈就跑到哥哥怀里撒娇。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番话又再次出现了。
等宋晟乐翻试卷，摘眼镜打算揉眼睛的空隙，宋晟欣小声问他：“哥哥，你这次为什么没考好？”
宋晟乐不说话，充耳不闻的闭眼揉太阳穴，随后又把眼镜戴上。
“哥哥，你好像变了。”
宋晟乐的手顿住了，他望向宋晟欣，“哪里变了？”
“以前你不会瞒我任何事，就算我不问，大大小小的事你都会告诉我，但是现在，你连对我都开始这么冷漠了。”
“冷漠这个词……”宋晟乐失笑，“不至于吧。”
宋晟欣不听他说的，她有自己的观点，“哥哥，太冷漠的话，就更交不到朋友的，除了我和爸妈你不愿意和别人说话，正常人都有朋友，你一个人不会寂寞吗？”
宋晟乐的眉头皱得很深，宋晟欣短短几句话莫名让他很生气，甚至想把手里的书狠狠的砸到桌子上弄出很大的声音来撒气。
明明不至于这样，宋晟欣只是关心他而已，但他就是有些控制不了自己渐长的脾气。
“考好了又能怎么样？”宋晟乐长舒一口气，他靠在椅背上想了想，其实告诉她也没关系。
宋晟乐瞥向宋晟欣与他相似类型的桃花眼，那眸眼眸中比他清澈多了。他淡淡道：“你不是想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你啊。”
“因为我休学了。”
尽管是再平淡的语气，这句话带来的冲击不会被削弱一分。宋晟欣微微睁大双眼，忙抓住宋晟乐的胳膊，“为什么！”
伤口似乎又要裂开了，宋晟乐吃痛抽了回来。
宋晟欣一惊，泪水瞬间蓄满了眼眶周围。她下床从床底下捞出一个小木盒，又从兜里掏出小钥匙，木盒里面是几卷绷带、创口贴和一些涂抹的药。那是她用爸妈奖励的零花钱买的。
这段时间以来，宋晟欣第一次在他面前哭的这么激动，她一边哭，一边用着稚嫩的声音向她的哥哥倾诉着。
“哥哥，为什么我们家突然会变成这样，我不想这样，爸爸妈妈都很久没和我们一起吃饭了，爸爸从医院回来以后每天都会发脾气摔东西，这学期的餐费都是妈妈打电话给姑姑借的钱。我们家到底欠了多少钱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都不告诉我。”
宋晟欣瘦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下来，眼前模糊一片，哥哥为他拭去眼泪，伸手的时候却露出了手腕的疤痕。
都在逼迫她认清现实，“一切都变了”。
宋晟欣知道，那道疤不是宋晟乐自己割的，是宋高盛和宋晟乐在厨房发生了争执。
一阵争吵过后，她赶过去，就看到宋晟乐的手腕不停的滴血，而宋高盛一时愣在那里，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
事后也一点表示也没有，还好晟惠安忙着上班，不能请假，宋晟乐自己去的医院才没暴露其他疤痕。
宋晟欣想起这件事，泪腺临近崩溃，把内心深处暗藏的恐惧哽咽的说出来：“我好害怕他有一天会把那些东西扔到我们身上。”
宋晟乐默然片刻，收回手时他温声问：“你眼里的爸爸是那样的人吗？”
宋晟欣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的为他包扎。
“你四岁的时候因为顽皮好动，腿被热水烫伤了，当时时间我记得应该是凌晨一点了，爸爸带你跑遍了所有可能开的诊所，鞋跑掉了一只，还是把你背回家了，脚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伤口，背你回来的那条路一步一个血印。”
宋晟乐的声音很轻，回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会很温柔，充满期待。
小时候爸妈为他付出的一切，他都会用来警醒自己。这条命怎么来的，就该怎么还回去。
他只会怨真正伤害他的人和自己。
宋晟欣抬起眼来看向宋晟乐，看着哥哥微微带笑的眉眼，她明白为什么爸妈再怎么教训他，他都不会生气了。
可是宋晟乐越是这样成熟懂事，她反而会觉得自己才是阻碍哥哥未来走向的一大障碍物。
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把小木盒重新锁上放在手里，在宋晟乐再次转身去学习的时候，她有点怯怯的说：“哥哥，你学习那么好那么厉害，你不要放弃好不好？换我不上学了行不行啊。”
“我打工的地方已经找好了。”宋晟乐淡淡道，甚至还笑了一下，说：“有了钱就可以给你报你最喜欢的舞蹈课了，就是别让爸妈知道了。”
宋晟欣突然意识到事情似乎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急的吼了一声：“我不要！”
到最后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说出来的话句句戳心。
“我不稀罕，凭什么哥哥你什么都没做错，但是要受这么多欺负。还有，我这次考试为什么考的那么好你比我还要清楚不是吗！明明就是哥哥你……你帮我补习……”
“……”
宋晟乐淡淡的瞥了一眼她，清澈的琥珀色一点点的浸染了无法抹去的黑色，显得沉寂又遥远。
宋晟欣咬牙强忍即将要留下的眼泪，眼睛周围红的骇人。
她小小年纪都知道学习的重要性，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去接受。宋晟乐看似什么都顾及到了，考虑很周全的样子，忽略亲情的重要性自顾自的牺牲，从没想过宋晟欣的感受。
她在乎这个长兄如父的哥哥，甚至超过亲生父母。
从没想过宋晟欣心里怎么想的，接不接受，愿不愿意，或许有多愧疚，有多难过。
这些种种有关感受的东西，根本不存在于他计划一件事情结果如何的范畴里。
宋晟乐变了，心冰冷的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而且是对自己异常狠心的怪物。
或许是因为痛感开始麻木，像是病毒对药物产生抗药性一样。
他开始学会压抑自己的情绪，掩饰自己的脆弱易碎，相信只要足够冷漠，别人就伤不到他，从而将自己裹的死死的。
宋晟乐暂时停下笔，拾起被子蒙在她哭的红彤彤的小脸蛋上，“别说气话了，闭上眼睛好好睡觉，听话。”
看着这个才刚满十岁的小女孩吸着鼻子逞强的样子，他却欣慰的笑了。
他人生有三大庆幸。
第一，他庆幸自己生在一个有□□。结局或许不是很好，但开头的绚丽足以照亮他的所有前半生。
第二，他庆幸有一个特别好的妹妹。
第三，他还有一个想见的人，可以惦记到死的人。
遗憾就遗憾吧，至少他的人生是完整的，有苦有乐、感知疼痛、被在乎、被喜欢，有遗憾。
为了不让小女孩伤心不肯睡觉，宋晟乐哄着她睡觉的同时，跟她聊了些心里话，语气很真挚。
“其实就算我不能在学校了，我也会陪你学习，每次考试之前都会帮你预习，偶尔帮你破一下学习上的瓶颈，一日三餐接送上下学，这些也算不了什么。所以你看，不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我都会打理好。”
他的一字一句都尽量避开这其中会对他不利的因素，一番苦涩被他伪装成一颗裹着厚厚糖霜的甜品。
“你做的很好，好好学习才能摆脱这个家带给你的负担，你不是喜欢跳舞吗？那就去跳，好好学，还有，你说过未来想要选择喜欢的专业然后一路考上博士，有理想有抱负，而且小小年纪就已经站在梦想的起跑线上，你比那些天生条件就得天独厚的人更优秀。”
“你不用否认自己比我优秀这件事，我活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理想代表的又是什么，后来我想了想，我的话，比起以后，我大概只能看看现在。”
“我没有什么理想，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想让你能好好长大。”
不受拘束的去最好的地方念书，填补我的遗憾。
——《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