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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无法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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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清尧坐在花坛上,摆弄着手中的手机。

    “还难受着呢?”

    程清曳把绶带摘下来叠好,坐到他旁边,挑了挑柳叶般的眉毛,笑道。

    “姐,你别幸灾乐祸了。”程清尧没精打采,头都不想抬,“爸是非得送我去六中了,我他妈不想去。”

    “别说脏话。”程清曳拍了他一下,“我也没办法,你考不上二中啊。”

    程清尧心窝子又被戳了一刀。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其他人考得还不如你都想办法塞进来了,凭什么你不行,是吧?”程清曳双手搭在膝盖上,凑过去看着他,“尧尧,你想过没有,二中的氛围适不适合你?你进来之后,能保证完全自律,在极其宽松的环境下达到最好的水平吗?”

    “我一定要按照他们想要的方式活吗?”程清尧叹道,“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么聪明,也不拔尖儿,但是我也不特别差吧?我可能考不上最好的学校,但我也不是废物,也是一点一点自己认真学出来的成绩。”

    程清曳道:“爸给了你两个选择,要么去六中,要么自己想办法,别求人,对吧?”

    程清尧不说话。

    “义务教育结束了,没有人再有义务一定要供你上高中,对吧?”程清曳继续说,“从现在开始,凭自己的本事自力更生,你做得到吗?”

    程清尧彻底蔫了。

    “所以,”程清曳拢了拢头发,“你其实没得选。”

    “行吧。”程清尧被她说服了,“我没话说了。”

    程清曳就笑:“我知道你怕吃苦,从小娇生惯养的,没受过罪。没关系,我有空常去看你,给你送好吃的。”

    “我没娇生惯养,你忘了初中那会儿你爬山崴脚又迷路,我把你背下来的?”

    程清尧笑了一声,似乎不太认同这个建议,扬起的嘴角却很快又耷拉下去。他抿了抿嘴唇,眼眶一酸。

    从小就这毛病,多愁善感爱掉眼泪,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又随和稳重,但实际上情感过于丰富,很轻易就会被牵动情绪,这一点他实在无能为力。

    程清曳马上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行啦,高中生了,别掉眼泪!”

    “他说家里没我挺清净的。”程清尧这些天的委屈一点点决堤,颤声说,“我是多余的呗。”

    “怎么多余呢?”程清曳严肃道,“这不我随叫随到的人肉沙袋吗?”

    程清尧没忍住噗嗤一声:“有病。”

    他站起来,抹掉眼泪,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舒展了几下身体,“我走了,拜拜。”

    “等等。”程清曳忽然叫住他,“问你个事儿,前两天是不是去堵他了?”

    程清尧嘴角僵了僵,却依旧嘴硬:“什么,谁啊?”

    “别装。”程清曳瞪着他,“人干什么了,你就要去打人家啊?”

    “我没要打他!”程清尧忍不住了,急道,“我就是要找他谈谈,我以为他欺负你呢……靠,这不是重点!这人太无语了,还耍我们,让我们跟另一伙堵他的人碰上,硬是打了一架才算完——这人到底结了多少仇啊,你喜欢他干嘛?”

    “我没喜……他没欺负我!”程清曳话到嘴边硬生生刹住了车,“你搞错了!”

    白无泺走到巷子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黎家司机。

    “小元,你先回去。”

    他停住了脚,对霍锦元说。

    霍锦元疑惑地看他:“你有什么事?”

    “我哥让我过去吃饭,刚想起来。”白无泺面不改色道,“不用管我了,你回家吧。”

    霍锦元将信将疑地张了张嘴,然后自己往家走了。

    一直到霍锦元拐进胡同里,司机才开始往这边走,到他跟前停下,笑眯眯道:“我看着他进门的,没事。”

    “谢谢。”白无泺闷声道。

    他跟着司机出了巷子,坐上上次那辆迈巴赫,车子启动往东开去。

    这次不是茶楼了,而是黎军的家里。

    黎军在别墅一楼大厅等他,这地方白无泺不是第一次来,总觉得有种压迫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装修的时候故意为之。

    司机把他送进来就走了,整栋房子里除了黎军似乎没有别人。

    “坐吧。”黎军指了指沙发,“法治社会,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但实际上他太想把自己怎么样了,白无泺想。

    黎军故意把“法治社会”四个字咬得很重,是在讽刺他,用刀子扎他心里最黑暗的那一处角落。

    白无泺没开口,只是平视着黎军。

    黎军道:“死者的男朋友抓到了,你来看看,认识不认识。”

    他从茶几下面拿出一叠照片,上面是一个年轻男人在审讯室的图像。这人脸色瘦削蜡黄,满脸是汗,带着惊惧恐慌的表情,面孔却十分陌生,他不认识这个人。

    于是白无泺摇了摇头:“不认识。”

    “他叫徐家英,29岁,警察在他朋友家找到的人。”黎军缓缓道,“他说他的女朋友失踪时,自己就在现场。当时两个人吵架了,他在后面亲眼看到女朋友被歹徒拉上面包车,吓得躲了起来。”

    白无泺没说话。

    “他说自己是害怕,所以才躲到朋友家,也没报警。”黎军说,“你信不信?”

    “我信不信没有用。”白无泺道,“警察能查出来。”

    黎军盯着他,忽然一笑:“白无泺,你觉不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很幸运?”

    他不等白无泺答话,自顾自接着说:“我觉得你很幸运,你没有在小的时候就被人绑走杀掉,也没有在长大之后走夜路被人拉上车之后勒死——比起很多人,你太幸运了,是不是?你现在还活着,就连地震你都逃过了,比那些已经再也没机会和你一样享受生命的人,你简直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是不是!”

    黎军说到最后,控制不住地怒吼起来。他像只瘦小濒死的雄狮,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对手展现着自己从未有一刻停止燃烧的怒火。

    白无泺忽然觉得很荒唐,一切都很荒唐。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是石破天惊的雷震。大雨落了下来,砸向干旱许久的大地。

    “我很幸运?”白无泺站了起来,带着一种绝望的表情,“你凭什么认为我觉得自己幸运?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没轮到我?!”

    “那你就去死啊!”

    黎军发出内心深处的咆哮。

    白无泺听他说出这句,反倒释然了。

    他笑看着黎军,缓声道:“你终于这么说了。憋了这么多年,你早这么说不就行了?你希望我去死,死得比黎晗惨一万倍,就算黎晗不能因为这个就活过来,你还是想让我死。”

    “对,我是想让你死。”黎军冷笑道,“黎家每个人,谁不希望你死?你的父亲杀了人,杀了别人的孩子,可你还好好地活着,能上学,能看书,凭什么?我当然希望你死,最好能替小晗去死。”

    他前面说话太猛,停下来咳嗽了一阵,又说:“我对你算是好的了,这些年要不是我拦着,黎萍一定会找人杀了你。”

    “那我谢谢他。”白无泺笑出了声,“你别拦着他了。”

    他走出黎家别墅的时候,外面正在下着瓢泼大雨,狂风呼啸,电闪雷鸣。

    白无泺走进雨里,全身顷刻间就湿透了,衬衫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又被风吹得鼓胀起来,不住地往下淌水。

    他嘴角露出一个笑,转过身,黎军果然坐在轮椅上,透过落地窗死死盯着他看。自己这副落魄难看的样子,就是黎军很想看的。

    报不了仇,但解恨。

    今天是他第一次反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股勇气。

    或许他原本就是有资格反抗的。

    但他不能。

    白无泺迎着风艰难地往外走,几辆车经过,司机都诧异地看着他,却没人减速。雨太大了,没人想在这个天气为了做一件好事,自己被淋成落汤鸡。

    他又走了一段落,找了个相对避风的地方,拿出手机,拨通了贺警官的电话。

    贺泽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正在开车。程清尧坐在后座,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名字,不由得愕然。

    白无泺?

    “清尧,帮我接一下。”贺泽说道,“帮我举一下手机。”

    “我认识他。”程清尧没把手机给他,自己接了。

    贺泽脸色一变:“别!”

    程清尧这边已经接通了,他还没说话,就听到那头狂风暴雨呼啸的声音纷至沓来,接着便是白无泺有些虚弱的语调。

    “……贺警官,不好意思,打扰你了。”白无泺缓慢地说,“您现在能来接一下我吗,我在……天竺花园。”

    “天竺花园,快!”程清尧想也没想,立刻对贺泽说道。

    贺泽会意,一打方向盘,掉头回去。

    车停在白无泺面前的时候,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程清尧开门下车,把他拉了上去。

    “你怎么了?”程清尧是真的有些急了,“怎么这个样子,要报警吗?”

    白无泺还没认出他来,机械地摇头:“不用,没事。”

    贺泽扭头看到白无泺浑身湿透的狼狈样子,语气中压抑着怒火:“这个黎军……无泺,你怎么不早给我打电话?”

    白无泺没有说话。

    “开车吧。”程清尧道,“去我二叔家。”

    白无泺靠在后座上愣了许久的神,这才转过头,茫然地看着程清尧。

    程清尧只觉得心被揪了一下,犹豫了片刻,伸手握住了白无泺的胳膊:“你没事吧?要不先去医院?”

    “你……”

    白无泺有些诧异,又看看贺泽,似乎没明白。

    “贺泽哥是我二叔带的学生。”程清尧也没瞒他,和盘托出道,“他本来接我去我二叔家吃饭,半路上你打来电话。”

    “程警官是你叔叔?”白无泺眨了眨眼,睫毛湿漉漉的,平时那淡漠疏离的冷酷感被削去了一半,此刻显得有些柔软,“……也是,都姓程。”

    但凡是个什么生僻点的姓,像他哥那样,自己也会把二者稍微联系一下。

    他的目光向下,看到程清尧的手还放在自己胳膊上,不禁发愣。

    程清尧脱下自己的卫衣外套,给他披上:“你先穿上,你抖得太厉害了。”

    白无泺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贺泽已经把暖风打开了,伸手阻止程清尧:“别给他披衣服,湿衣服全糊在一块更难受,到家先洗个澡。”

    汽车十几分钟就到了程珲家,进门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程珲最先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扶住白无泺,对程清尧道:“去你屋里拿身衣服,然后带无泺去洗个热水澡——怎么冻成这样?嘴唇都白了。”

    白无泺浑浑噩噩被程清尧带进去洗澡,程珲家里有专门的客房,其实就是程清尧来借住时的专属卧室,衣服被褥应有尽有,还有单独的浴室。程清尧把白无泺推进浴室,自己去衣柜里翻出套没怎么穿过的衣服。

    “无泺,你还好吗?”他站在浴室门口敲了敲门,“要我帮你吗?”

    半晌,里面才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不用。”

    程清尧直到浴室里水声响起才离开。

    白无泺洗完澡,换了程清尧干净的衣服,去客厅见了程珲。

    贺泽已经把事情都跟程珲讲了,后者脸色铁青,半天才骂了一句:“干他祖宗,没见过这么得理不饶人的!我他妈明天非得去省里好好说道说道,他黎军纳了多少税,有多大的面子这么无法无天!”

    “程警官。”白无泺开了口,“他没把我怎么样,就是叫我过去,问我认不认识你们在审的那个男人。”

    “小贺,给我查!”程珲怒不可遏道,“谁这么大胆子敢把审讯室资料泄露给黎军!老子给他告到公安部去!”

    程清尧在边上听,越发意识到这里面的事情不是他应该向白无泺问的。

    他去卧室拿了条毛毯给白无泺裹上,对方冷得都有些麻木了,程清尧不得不自己动手给他披上。

    白无泺看起来并不瘦弱,但程清尧将毯子裹到他身上的时候,才真切感觉出来对方的骨骼比较突出,肌肉也很匀称,看来是个爱锻炼的同学。

    “谢谢。”白无泺说。

    “你吃饭了没有?”程清尧问他,“这个点……估计没有吧,留下一块吃点儿。”

    白无泺摇头:“不用了,挺麻烦你们,我打个车回去就行。”

    程珲拍拍他的肩,说道:“没事儿孩子,留下吃饭吧,本来就是叫了尧尧来吃的。今晚别回去了,等明天一早我给省里打电话问问。黎军不会是最后一次找你,我倒要看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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