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手滑
程清尧走了之后，白无泺给霍锦元发消息让他过来。半分钟之后，霍锦元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张口便说：“晚上去我家吃饭。对了，明天是二中开放日，咱们去？”
“找你女神啊？”白无泺没什么兴趣，“人都有男朋友了，你还图什么。”
“哎呀，我想明白了，他们都没结婚，谁说我没机会了？”霍锦元眉飞色舞道，“公平竞争嘛，我早上起来洗了把脸，一照镜子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难看，还是有些竞争力的吧？”
“有，你竞争力大了，争取把女神抢过来，我看好你。”
其实霍锦元长得真不丑，除了青春期脸上有些痘痘，整体还算端正，是老一辈口中那类“长得俊”的小孩。
霍锦元被他说得飘飘然，周身瞬间洒满了高光，几乎把自己拔高到了张卫健的水平。
“但是我不能吓着我女神吧，所以我得想个办法，循序渐进，徐徐图之。”霍锦元说道，“用我的真心感化她，然后让她知道，其实我比那中看不中用的小子好多了。”
“人家怎么中看不中用？”白无泺忍不住反驳，“不是，你还知道徐徐图之这种词？”
“你站在谁那边儿啊？”霍锦元不满道，“别把你铁哥们儿贬得一无是处好吧？我这些天背成语词典都快背吐了。”
白无泺拗不过，从衣兜里翻出那张皱皱巴巴的邀请函，答应第二天陪霍锦元去看看。
王艳把切好的西瓜端上来，叫住刚要出门的白无泺：“别走啊，无泺，吃点西瓜，再坐坐。”
白无泺看了霍志刚一眼，后者没什么表示。倒是霍锦元把他拉回凳子上，递了块西瓜给他：“吃点，这么大一个呢。我妈刚从井水里捞出来，沙瓤的，贼甜。”
他只能又坐了回去。
霍锦元坐着啃西瓜，满嘴流汁儿：“今天下午李顺他们叫我出去了，到西陵公园那边转了转，你猜给我打听到什么事儿了？”
白无泺看着他，并不说话，王艳却已经骂了起来：“又他妈跟那群不三不四的二流子出去混，你课外班的作业写了吗！”
“哎呀，妈，那是我初中同学！”霍锦元不满道，“人家怎么不三不四了？”
“人无泺怎么不跟李顺出去疯啊？我告诉你，无泺这两天就关在屋里做题，根本就不出去瞎玩！”
霍锦元懒得回应他妈的数落，继续说：“李顺带了个哥们儿，他爸是司法体制内的，跟我们讲了小道消息——听说板厂那边的案子有眉目了。”
李顺今天是故意带那人去的，目的就是要显摆自己的“人脉”。
那个男生神秘兮兮地跟他们一群人说，女人是被抛尸到板厂的，被发现时已经死了三天。据说厂里几十号员工全被控制了，挨个叫去问话，已经连审了三天三夜。
“但问题不是那个厂子里的员工，是这女的她男朋友也在那个板厂上班！”霍锦元激动道，“那个男的，在女朋友死的当天就没再去上班！”
王艳刚才还指着儿子的鼻子痛骂，这会儿却痛拍大腿说道：“肯定就是这男的了！”
霍锦元也点头：“我也觉得！”
白无泺没有说话，他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至少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板厂虽然不在繁华闹市，但也绝对不是地处偏僻，每天来往的人数非常之多，上班的、拉货的、谈生意的，什么人都有，光院子里养的狗就三四条，哪个凶手会杀了人还特意到这种地方来抛尸？
就算人发现不了，狗也发现不了吗？
白无泺正默默想着，忽然听霍志刚说了句：“少跟李顺他们在一块玩，都不是什么好人。”
霍锦元切了一声，却不敢顶撞亲爹。
霍志刚为人似乎极端仇富，他私下常常对一些为官为商的人咬牙切齿、抱怨不断。被他认为“不是什么好人”的李顺，家中十分有权势，父亲家有当官的背景，母亲家则多年经商。而李顺本人也人如其名，和这座城市里许多“二代”们一样，有着迄今为止都顺风顺水的人生经历。
至于这些“二代”，彼此间也是不同的。父辈祖辈赶上了顺势而来的东风，在新时代的伊始开创天地，他们也就承袭了这种前人拼搏得来的荫蔽，被称为“朝阳的一代”。
有人拉帮结派炙手可热却颇有实力，诸如李顺；有的年少轻狂斗鸡走狗，整日游手好闲，就是许多人口中“垮掉的一代”；不过还有一些，家教良好、品行端正，虽然和这世上大部分人相比，他们生来就在罗马，却并不因为自己生而优渥的条件就自诩高人一等。
白无泺忽然想到程清尧，觉得他应该是最后一种。
那种在阳光和宠爱中长大、心中只有友善和宽容的人，会把擦破一点皮的困难看得比天还大。他们被长辈保护得很好，或许永远都能保持一种近乎愚蠢的天真。
他想起程清尧的眼睛，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那种天真的笨蛋。
“李顺学习还不赖，但人家从小就接受什么双语教育，连家里保姆都会说英语，咱能跟人家比吗？”王艳说道，“元子啊，你就好好学习，踏踏实实的。妈也不奢求你大富大贵，以后爸妈不在了，你别饿死就行。”
霍锦元哀怨道：“妈，你儿子看着就那么废物吗！”
他转头看向白无泺，伸手搂住对方脖子：“没事儿，无泺以后肯定可有出息了，我就去投奔他——无泺，你可得认你发小啊！”
白无泺假装嫌弃地把他的手往下扒拉：“去去去，到时候你连我人影都找不着。”
他吃完几块西瓜，掏出手机想梳理明天的学习计划，看到q|q有几百条未读消息，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来看了。
是班长发了条同学聚餐的消息。他初中班里大部分都是重庆本地人，毕业之后也零散聚过几次，这是头一回班长发话要举办一个全班同学的聚餐，正在统计报名人数。
刚毕业感情都还热乎着，群里纷纷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讨论要去哪里吃。白无泺往下翻了几条消息，感觉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就退出去了。
刚要关掉软件，视线忽然停留在最上面的一个对话框上，是今天刚加的程清尧。
居然用条萨摩耶当头像么，白无泺想了想，点了进去。
程清尧在线，空间图标有更新提示，他随手点开，蹦出的第一条就是和头像几乎一模一样的萨摩耶，配字luby，应该是狗的名字。
不过时间是在半个多月前了，算来应该是刚刚进入暑假。巨大的白色狗头怼着镜头，笑得傻兮兮，和程清尧居然有几分神似。
白无泺往下翻了翻，见都是些零碎的生活记录，火锅、烧烤、徒步旅行和度假，生活无忧无虑，丰富多彩。
几秒之后，他忽然想起来空间有访客记录，便马上退了出来，看着和程清尧空白的聊天界面发呆，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同意加这个好友。
没事的时候聊两句？
他觉得自己应该不是太孤单了，想找个人说话。这些年都是孤单过来的，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反而更不喜欢热闹。
白无泺动动手指，刚要继续执行自己预习的安排计划，忽然手一抖，手机没攥稳地从他指缝间飞了出去，眼看着那服役许多年的破触屏手机就要亲吻地面，粉身碎骨了。
他手忙脚乱地做出反应，在手机落地之前及时接住了，顿时松了口气。
“哟，慢点。”霍锦元在一旁说。
白无泺拿起手机，却发现刚才自己接手机的时候不慎手滑，居然给程清尧发了个抖动窗口出去。
您发送了一个抖动窗口。
——！！！
白无泺脑子轰的一声，炸了。
莫名其妙啊，程清尧会不会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两个人根本不熟，他要说自己是手滑，对方能信么！
首先要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点开聊天窗口。
但是程清尧一定会看到空间的访客记录，那他还怎么圆啊！偷看人家空间动态，是个偷窥狂！
如果说在这个抖动窗口发出去之前，白无泺姑且能解释说自己好友少，翻空间的时候顺便就看到了程清尧的动态。可现在来了这么一出，不就坐实了自己特意点开人家空间看的么。
白无泺简直无语了，先前听说这个新功能上线的时候，他压根就没关注，没想到这给他埋了个雷啊。这什么反人类的操作，炸鱼塘用？
“小元，问你个问题。”白无泺低声道，“q|q空间访客记录能删掉吗？就是你看别人。”
霍锦元道：“能啊，充个黄钻，黄钻贵族。”
白无泺：“……”
有病，真的有病，这软件。聊天就聊天，搞什么红橙黄绿青蓝紫钻的。
他正在这边纠结，程清尧就迅速地回了他消息。
有常：在呢。
有常：怎么了？
白无泺思考了片刻，打字给他回消息。
葱白：手滑。
有常：哦，没事，我知道，看到你进我空间了。
后面还配了个呲牙笑的小黄人头表情。
白无泺：“……”
太直白了，没有任何拐弯地说出来原本很让人尴尬的事实。
不过白无泺好像意识到，程清尧并不觉得自己看他空间有什么问题，没有什么偷窥不偷窥的，想看就看咯。
白无泺看着程清尧那傻笑着发来对话框的萨摩耶头像，忽然感到一阵轻松。
葱白：不过你这个网名是什么意思？
葱白：无常的反义词？
有常：不是啊。
有常：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白无泺一惊，心中立刻为自己刚才庸俗浅显的理解道歉。
程清尧比他想象中有文化。
葱白：牛逼。
葱白：读书人。
葱白：你还看荀子呢。
有常：你也很牛，这么快就知道我在看荀子，看来不是某度现查的。
白无泺不由得笑了笑。他给程清尧改了个备注“读书人”，接着退回聊天界面，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片刻，也想不出该回什么了，便彻底关了软件，点开备忘录。
“叔叔，阿姨，我回去了。”白无泺站起身，拿着手机往外走，“晚上还有几张卷子要做。”
霍锦元一听他说这话，立刻赶在自己妈开口喊“你看看人家无泺”之前，先声夺人：“那你早点睡，别熬夜了，明天早起去二中参观啊！看看人家的学习氛围，共勉！”
白无泺在王艳随后响起的训斥声中，走出了霍家的院子。
他回到家里，刚掏出练习册，就看到手机有新消息提示，打开一看，是一条空间点赞。
——绝对是程清尧点的。
果不其然，打开之后是程清尧最新的点赞，来自他三年前刚上初中发的一条说说。
他自己都不记有发过这条了，是从重庆来这里过暑假时，随手拍的一张风景照。那时空间刚火起来，还没有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功能，他只配了“天气真好”几个字，然后就把照片发了出去。
程清尧点完赞，又评论了一条：确实很好。
真傻。
白无泺没去追究程清尧为什么去给一张三年前的动态评论，自顾自摊开练习册，继续刷上回没做完的题。
叮，又是一条消息进来。
他动了动眼皮，没理。
叮。
没理。
叮叮叮叮叮——！！！
白无泺被这疯狂的消息提示吓了一跳，立刻拿起手机，先设置静音，然后点开了消息框。
程清尧发了十几张照片过来，全是在动物园拍的，猴子狒狒山魈大猩猩，灵长类动物馆的占了大多数。
葱白：干什么？
读书人：我要发空间，你觉得哪张比较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