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7章喋血皖南④
只剩下张正坤和许筠了。山上敌人的枪声越来越密,敌人疯狂地从山上扑向石井坑。在这种情况下,张正坤和许筠只能先隐蔽不动。
天渐渐黑了,枪声渐渐稀落,最终停息了,石井坑如死一般的寂静。
张正坤让许筠到山脚下的一间茅屋去,尽快把枪和皮包埋起来,以防被敌人捉住时,暴露身份。
许筠是军需出纳,给大家分发突围经费后,皮包里还剩五六百元,她身上有一支勃朗宁手枪,张正坤有一支驳壳枪。
许筠摸黑走到山下茅屋,屋里没人,冷冷清清的,只有几条木凳和一口破缸。她挪动水缸,就地挖了个坑,把两支手枪、两只手表和皮包埋下去,再压上水缸。
许筠心想,东西虽然藏好了,可他们待的地方太暴露,国民党军来搜山怎么办?必须尽早转移到隐蔽的地方。
张正坤腿部受了重伤,实在无法走路,在许筠的帮助下,他们爬上石井坑侧面的一个山坡上,两人隐身于一片丛林之中。
天亮后,国民党一四四师四三〇团开始搜山,展开拉网搜查,没过多久,张正坤和许筠还是被敌人发现了。
国民党兵搜遍了他们的衣袋,什么东西也没得到。敌人把张正坤拉起来,他摔倒在地上。敌人见他实在不能行走,把他抬到设在风村的国民党一四四师四三〇团团部。
次日上午,一辆军用卡车把张正坤和许筠等拉走,张正坤被送到河口重伤医院治疗。伤愈后,张正坤被关押进上饶集中营的七峰岩监狱。
七峰岩监狱亦称七峰岩“高干禁闭室”,位于江西上饶县田墩乡西山村七峰寺内。这里关押着张正坤、第二纵队副司令员冯达飞、第三纵队五团团长徐锦树等近30人。
张正坤是皖南事变中,被国民党抓捕的职务仅次于叶挺的新四军高级将领,如能说服张正坤“归降”,对于国民党而言,其政治影响非同寻常。
国民党三战区情报专员、上饶集中营主任张超亲自“提审”张正坤,说:“我们没打算把你怎么样,只是安排你到这里静思违反军纪军令之过。”
张正坤反唇相讥:“新四军一不投降,二不卖国,按照你们的命令渡江北移抗日。请问,我们到底违反的你们哪条军纪军令?”
张超蛮横地说:“委座说你们违反军纪军令,那你们就违反了军纪军令。不过,只要你悔过自新,宣布脱离共产党,一条光明大道就摆在你的面前。”
张正坤对敌人的诱降嗤之以鼻。
张超碰壁后并不死心,又派叛徒刘旦辉、娄子匡向张正坤“现身说法”,游说诱降。无论刘、娄二人如何“规劝”,张正坤皆怒骂相对。
软的不行,特务们对张正坤施以酷刑,皮鞭、辣椒水、烙铁、老虎凳轮番上,张正坤身上旧伤未愈又增添累累新伤。
但敌人摧残得了他的皮肉,却难以动摇他的信仰和意志。敌人用尽酷刑一无所获之后,只好把遍体鳞伤的张正坤拖回牢房。
一段时间后,刑伤稍好的张正坤利用放风的机会,鼓励难友说:“革命是要流血的,我们要坚持斗争,决不向敌人屈服!”
此时,张正坤得知一个令他十分欣慰的消息:许筠成功逃离魔窟。她越狱后,经玉山、开化、徽州、宁国到繁昌,渡过长江,回到新四军队伍中。
张正坤那颗火热的心仿佛飞出囚窒,飞向战火纷飞的抗日战场。他犹如一头囚禁于铁笼仍旧呼啸抓扑的猛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早日冲破牢笼,杀敌立功,血染疆场。
张正坤在暗中策划逃离集中营,他白天一面做苦役,一面观察地形;晚上与同窒的难友冯达飞、郑龙泉商量越狱的行动计划。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张正坤向窗外扔了一块泥土,见外面没有动静,使与两个难友撬开牢门,躲过岗哨,逃入附近的山林。
国民党军警很快发现有人越狱,立即组织大批特务跟踪追捕。
张正坤他们3人都有伤在身,行动不便,最终被特务发现了踪迹。一时间,枪声大作。
张正坤置个人安危于不顾,拼力推着冯、郑二人登上山顶,为掩护战友脱险,自己却不幸身中数弹,倒在地上。
他催促战友赶快脱离险区,自己却朝另一个方向爬去,故意喊话吸引追敌的注意力。
当他爬到悬崖边,毫无去路时,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站立起来,举起一块石头向敌人追兵砸去,然后纵身跳下悬崖……
张正坤是在上饶集中营牺牲的职务最高的新四军将领,他用自己的鲜血和忠诚谱写的光辉一生,将永远闪耀在革命的史册上,铭刻在人们的记忆中。
张正坤牺牲了,但也有许多皖南事变的亲历者活了下来。
多年以后,皖南事变的亲历者陈仁洪撰写回忆文章,披露皖南事变的真相。
他在文章中写道:
一九四一年一月一日,刚刚吃过早饭,团部突然通知全体营以上的干部迅速赶到赤沙镇西南的支队部驻地三条冲开紧急会议。
当时我心里非常激动,战士们听了也纷纷猜测起来,认为,马上就要渡江了。
我很快赶到支队部。那是几间皖南山村的普通草房,屋子前后的几棵树上已经拴着几匹战马。
我急忙拴好马,匆匆赶到屋里。一看团的首长也都来了。团长徐金树、副团长林开风、参谋长梁金华正围在那里说话。
屋子里散发着呛人的烟草昧,大家议论、猜测着,谁也搞不清具体任务是什么。
不一会,支队张正坤司令员、胡荣主任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看不出高兴的样子。
大家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张司令员招呼大家坐下,简短地交待了任务。
他说,国民党第一次反共高潮失败以后,目前正在积极掀起第二次反共高潮,矛头集中指向我皖南的新四军。他们先是挤我们,我们为了顾全大局,委曲求全,同意在适当时机,撤到江北,可是现在他们又要堵击我们。
他继续说,据中央军委通报,十二月份以来,顾祝同、上官云相已经按照蒋介石的指令,秘密调动了七个师的兵力,在皖南预设了袋形阵地,对我皖南部队形成了大包围之势。
现在皖南阴风习习,国民党杀气腾腾。面对这种形势,新四军军分会已经在十二月二十八日作出了全部北撤的决定。
他停了一下,略有所思地看了胡荣一眼,然后转过头来继续说北撤的路线不从我们这儿走了。军分会决定部队首先南下,过茂林,然后向东经榔桥、宁国附近,再向北到苏南溧阳一带,待机过江。
为了防止国民党军队搞突然袭击,保证军部北撤的安全,军分会还决定我们三支队迅速南下,于五日拂晓赶到茂林附近,随军部一起行动。
张正坤讲完以后,胡荣站起来作了简短的动员。他除了揭露国民党蒋介石的反共阴谋以外,着重讲了要教育部队做好思想工作,不能带着问题上路,一切按照军分会的决定执行。
他说在皖南三年,我们作了大量的工作,群众欢迎我们,这次离开,许多同志会恋恋不舍,但是要告诉大家,我们北撤是为了抗日,将来还是要回来的。
会议结束以后,部队立即进行动员。
当时,我在五团二营任营长,回到营里后,就立刻给在江北活动的马长炎写了一封信,告诉他部队马上就要转移,五日在章村、溪口、茂林一带宿营,如果能赶上部队,就一起转移,如果赶不上,就暂时分手,等以后在江北会师。
送信的通信员派出以后,我到四连、六连住的地方去看了看,战士们都在默默地准备东西,有的抓紧时间在做群众工作。
可以看出,仓促南下向东南方向转移,大家的思想准备确实不足。
三日黄昏,部队开始在繁昌的沙滩脚附近集结出发。
刚要走时,只见马长炎、张元寿等同志带领一支二百人的队伍,从江北匆匆赶来了。
突然相见,大家都非常高兴,因时间紧迫,只简单地交换了一下情况,便马上出发了。
那天风刮得很大,下着雨,老乡们都出来给我们送行,部队站在雨地里向乡亲们告别,雨水和泪水流在一起,皖南的三年战斗生活,使我们同这里的群众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告别了乡亲,雨越下越大,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队伍成一路纵队在泥泞中摸索前进。
第二天拂晓,我们走到云岭附近,吃了一顿早饭,稍微休息一下,又继续赶路。
不一会便到了章家渡,这里是北去泾县的交通要道,紧靠着村子是一条河,从云岭方向南下的部队都要从这里过。
我们赶到的时候,军直的部队已经挤在这里。因为河上只有一座简易的浮桥,大部队根本无法通过,只好动员大家涉水过河。
我们在上游选了一段较浅的河道,组织部队过河。天很冷,大家把裤管卷到膝盖以上,刚下的雨水冰冷冰冷的,两腿一伸进河水,马上打起寒颤,不一会便麻木起来。
河水很急,脚底的石头不断在移动,稍一不慎就会摔倒,队伍过的很慢。
五日,我们到了章村、溪口、茂林附近的指定位置。部队已经很疲劳,就在附近的村庄、树林里休息,等待着军部对下一步行动的指示。
这次北撤,皖南的新四军部队一共编了三个行军纵队。三支队和军特务团一起编为第三纵队。
六日,纵队首长指示我们,五团作为全军的后卫,随军直属队向丕岭方向运动。任务是随时准备迎击尾随我们的顽军,保证军部所在的中央纵队的后翼安全。
六日黄昏,各路纵队按照计划开始向星潭、榔桥方向前进,国民党的一四四师、一0八师在后面跟着我们,我们走他们也走,我们休息他们也休息。
后来才知道,国民党部队这时已经完成了对皖南新四军的包围,一场处心积虑的反共战争已是箭在弦上。
我们二营是五团的前卫,我和马长炎带着部队,紧跟在军部的后面。
这一夜,天继续下着雨,山陡路滑,前方传来一阵阵枪声,国民党的部队开始拦截我军,前卫部队与他们发生了激战,蒋介石制造的“皖南事变”自此爆发了。
大家满腔怒火,做好了战斗准备。由于前进受阻,行军的速度很慢。
走到七日下午约莫两点钟的时候,军部通讯兵突然跑到五团队伍的面前,跟我说,军首长要你们五团马上跑步前进,赶到军部。
我问是什么任务,他说不清楚。我们马上向后传令,加快了行军速度。
道路很窄,前面的部队知道我们有新的任务,都停下来,站在路边,让我们过去。
部队又冷又饿,前进中,军直的同志不断鼓励我们,沿途的大石头上、树上,到处都有军部战地宣传队的同志仓促书写的标语“五团的同志快速前进!”“时间就是胜利!”“打垮顽军包围,粉碎顽军阴谋!”“五团的同志们加油!”
这些标语鼓舞了我们。面临国民党军队的重兵包围,全军上下同仇敌忾,斗志高昂。
没有多长时间,我们便赶到了军部所在的丕岭脚下的百户坑。这里说是一个小山村,其实只有几间简陋的茅草屋,军指挥所临时设在这里。
我们赶到的时候,刚好叶军长从星潭方向看地形回来,他手里提着手杖,走得很急,身后跟着一些工作人员。
看到我们,他很高兴。他说,陈营长,你们来得正好,国民党四o师正在星潭、徽水河一线构筑工事,阻挡我们前进,现在新三团攻打星潭受阻,你们赶紧察看地形,做好战斗准备,等军分会决定以后,在星潭附近河岸选择有利地形,强渡徽水河,消灭对岸的顽军,为全军打开前进的通路,争取与榜山一线的一纵队会合,很快突出重围。
叶军长讲完以后,就快步走到上面几间草房里去了。
听了叶军长的话,我赶紧带上几个连长到前面看地形,部队原地待命,由马长炎进行政治动员。
徽水河,是青弋江的支流,弯弯曲曲地从旌德方向的濂岭流下来,在星潭附近,河道约有四五十米宽,几天来连续下雨,河水上涨,水流很急,河道中心约有齐腰深。
国民党约有一个团的兵力驻在河南岸,正在构筑工事,看样子他们也刚来不久。
我们看地形的时候,新三团还在继续攻打星潭,村子上空笼罩着一片烟雾。
由于顽军凭险固守,新三团几次进攻都没有什么进展。根据这些情况,我们决定避开顽军的正面,从星潭以北檀皮庄附近强渡徽水河。
因这里河道比较狭窄,对岸顽军的工事也不甚完备,我们这边的河岸山坡上又到处长满了松树和茅草,便于隐蔽行动、组织部队突袭。
只要火力组织得好,五团付出一些代价,强渡过河,夺取对岸阵地,打开一条通路,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几个连长都很有信心。
看完地形回到百户坑,已近七日的黄昏。这时马长炎已经组织部队动员完毕,战士们听说国民党顽固派背信弃义,把枪口对着新四军,个个恨得咬牙切齿,战斗情绪很高,纷纷表示坚决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粉碎蒋介石的反共阴谋。
为了渡河作战,部队已经轻装,正在检查武器弹药。大家把棉被、棉裤里的棉花都掏了出来,只穿一条夹裤,背一床夹被,能不带的东西都尽量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