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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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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瑚城某处会员制夜店里,嘈杂的摇滚乐穿过舞池里摇晃的影子,骤然停在了拥挤的人群边缘,将酒杯里盛着的明暗光影撞得一晃,险些洒了出来。

    所幸修长的手指及时持住了,酒液才没溅到旁人身上。

    差点被撞到的女孩儿没好气地抬头就骂:“你往哪儿走呢,没长眼睛……”话音未完就停住了,黑漆漆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眼前的人黑色衬衫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了精致的锁骨,银色的项链松松垮垮地缠在端酒的手腕上。食指在唇边虚虚贴了片刻,熟悉的桃花眼冲着她调皮地眨了一下。

    女孩儿倒吸了一口凉气,捂住了嘴边吐出的音节:“凌……”

    心脏猛地跳动着,淹没在了震天的鼓点声里。

    “……凌珧?”不远处的阴影里,坐在红色沙发中央的人发出了一声轻笑,“他那个人倒是荤素不忌,放得开嘛,自然比咱们要红那么一点儿。”

    “邱哥,这话怎么听着酸唧唧的?”坐在邱兆脚边的少年揶揄道,“人家当年好歹凭着《焚城》拿了个影帝,银蝶奖都能吃一辈子。”

    少年说着,手指划过了亮起的屏幕,是一条全网推送的娱乐新闻——

    【凌珧深夜与长发美女唱k,共乘一车离开】

    邱兆瞄了一眼:“都一年前的视频了,喇叭娱乐这是又缺kpi了?他们到底在凌珧结婚之前拍了多少条,还攒着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重样。”

    此话一出,在座的几个人都纷纷笑了起来。

    屏幕尚未熄灭,邱兆身旁染了一头绿毛的杀马特青年揽着少年的肩,夺过了手机,不屑道:“靠脸拿了个影帝,也不知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啧,改明儿把你也送去陪陪酒,说不定也能拿个什么奖。是不是,樊姐?”

    邱兆对面,一直没说话的杨樊抿了口莫吉托,轻声笑了一下:“说话小心点儿,人家的结婚对象可是星罗传媒背后的大金主。要是传到人家耳朵里去,你就等着吧。”

    “樊姐,说真的,他这高枝儿到底是怎么攀上的?”邱兆挑眉问道,心里难免有些艳羡,“难道咱们岛上娱乐还能和星罗有关系?”

    “有哪种关系?”说话的少年神情略显天真,只见其余几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暧昧地笑了起来。

    杨樊的红唇贴在玻璃杯旁,留下了印子。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邱兆:“要不给你也寻个枝儿攀着?”

    邱兆立刻笑说:“樊姐说哪里的话,我可不敢。唉,就是觉得可惜了人家一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大小姐,好端端的一个清白女孩儿怎么往臭水沟里跳。”

    这话耳熟,当初让wb服务器直接停摆的凌珧结婚新闻下,路人的评论几乎一模一样。

    当时,凌珧一盘散沙般的粉丝时隔多年终于集结起来,有了底气一样开始骂骂咧咧:“那是人家大小姐的福气1

    路人纷纷还击:“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哇?房子每年都要塌上八百回,地心引力都没你哥哥强。”

    邱兆这么一说,杀马特青年也跟着痛心疾首了起来:“谁说不是呢。听说还是个大美人,真是糟蹋了。”

    “这么热闹?”一个夹杂着些许笑意的磁性声音从头顶传来。

    邱兆立即变了脸色,谄媚似的打招呼:“凌哥1

    对着凌珧喊完这一声,他又手肘碰了碰旁边缠绵的两个人,示意他们让位置出来。杀马特青年身旁的的少年立刻起身,略有些羞怯地喊了一声:“凌哥好。”

    凌珧勾起唇角,看得那少年登时面上一红。让周围的人看见这一幕,立刻开始起哄。昏暗的角落里,偶尔扫来的光束照见了流转的暧昧眼神。

    沸反盈天的音乐声中,凌珧低下头,忽然凑近了少年的耳边,低声问:“喜欢我啊?”

    他说话时,凉薄的音色带笑,让听见的人不自觉地脸上发烫。那少年被眼前那双桃花眼里饱含的温柔迷惑,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了。

    “我……”少年嗫嚅了半天,只发出了一个紧张的音节。

    这时,杀马特青年面露不快,打断道:“凌哥,之前追你的那位当红小花听说哭了几个月了都没好,现在怎么样了?”

    少年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清醒了些。

    凌珧疑惑地看向一旁:“不好意思,这一位是……?”

    杀马特青年顿时脸色更差了。

    凌珧完全没在意,漫不经心地朝杨樊道:“难得樊姐有空出来喝酒。”

    “这不是为了见上凌大影帝一面么,”杨樊弯着眼睛,“我这经纪人当得不称职,《九月》停拍了这么久,最近好不容易才跟林导那边协调了下来。你要不看看,打算什么时候进组?”

    “影帝”这个词放别人身上或许是光鲜亮丽的名片、象征着某种圈内地位,但在凌珧身上也就多年前短暂地耀眼了那么几个月,如今哪个吃瓜人说起都是看笑话的心态。

    更何况,从成名作《焚城》之后,他就一直在各种烂片和综艺里徘徊。

    凌珧并不在意杨樊故意刺他,只是笑着抱怨了一句:“樊姐天天就想着工作,可我这婚假都还没休完。”

    杨樊往沙发另一侧挪了一截,给他让出位置:“行了吧,你都休了快一年了。来,坐下说。”

    这时,凌珧身上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眉心一跳,不动声色地在裤兜里把手机按掉了。

    “凌哥,来喝几杯嘛,”邱兆抓过旁边的少年,“这童叟无欺你的小粉丝,赏个脸呗。”

    然而,手机持续地在震动。凌珧拎出了一截,飞快地瞟过屏幕,顿时呼吸一滞。

    来电显示:叶望舒。

    凌珧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影,才稍稍放下了心。但是来电一直没有停,仿佛要一直响到他接为止。

    “怎么,家里还有人管着?”杨樊调笑道。

    凌珧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朝面前的几人晃了晃亮起的手机:“老婆说想我了,再不回去又要哭上三天三夜了。”

    “哎呦,这蜜月期够久啊,嫂子这么黏人呢?”邱兆笑了声。

    凌珧把手里剩下的半杯烈酒一饮而尽,无奈道:“可不是么,离了我一分钟都不行。各位,先失陪了。”

    “奇闻啊,能管得住凌珧?总不至于娶了小娇妻还真的收心了?”有人打趣了一声。

    望着那脚步略微虚浮的背影,邱兆不怀好意地吹了声口哨:“他还能有心啊,我看是要被榨干了吧。”

    意味深长的眼神很快就消失在了不远处乐队的高喊声中。

    街道上已是夜深人静,冷风瑟瑟。河畔的街灯下,一个老乞丐正在默默地咬着馒头,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也懒得抬头。

    只不过,那本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失去了一贯的规律。走着走着停了,近了又远,远了又近,如此往复,令人心烦。

    凌珧裹着单薄的外套,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凉。

    未接来电:叶望舒(1)

    弹出的消息框来自离了他一分钟都不行的小娇妻——

    【叶望舒00:00:01:根据合同款项,超过门禁四个小时,禁足四周,酬劳扣除四百个。】

    凛冽的夜风吹起了凌珧额前的碎发。在夜店里露出的笑容早就收敛得一干二净,桃花眼里只剩下咬牙切齿。

    凌珧觉得自己喝多了,不然怎么会在看到叶望舒的消息时,心里升起了一股无名的叛逆。

    他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怎么着!

    就算睡大街,冻死,跳进河里,也绝对不回去!

    路灯下,老乞丐吃馒头的手一顿,警觉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年轻人,随即飞快地把剩下的馒头渣塞入了嘴里。

    不多时,他发出了餮足的饱腹声,继而听见年轻人接连不断地叹气,在冷风中显得格外凄凉。老乞丐从自己的一堆杂物里摸出了一盒烟,藏着掖着抽了两支出来,递了一支给凌珧。

    凌珧接了,下意识地往身上摸打火机,半天无果,忽然想起被家里那位没收了。

    一时悲从中来,无言以对。

    借了老乞丐的火,久违的烟圈儿蹭过了鼻尖。在这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他反倒被呛了几声。

    手指不小心划过了那台崭新的手机屏幕,通讯录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名字躺在上面。

    ——叶望舒。

    “……我结婚快要一年了。”叹息般的声音说。

    老乞丐吐了口烟雾,打量着凌珧的眼神立刻没了好气,合着搁他这儿炫耀来了?好半天才调整了一下,用沙哑的声音说:“跟老婆吵架了?”

    凌珧捏着烟,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透着某种深重的痛苦:“你不知道,我家那位大小姐,根本不是人。”

    老乞丐听得有些茫然,但是看着他的样子又有点心软,于是安慰道:“老婆嘛,拉着小手哄哄就好了。”

    凌珧幽幽道:“……我连我老婆的手都没碰过。”

    老乞丐:“……”真的是你老婆吗?

    凌珧:“我两个手机都被没收了,通讯录上的所有人都被我老婆拉黑了。还给我发了一个新的,只能接电话发短信。唉,这是二十一世纪的第三个十年了,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手机生产商。”

    老乞丐:“……”好像不是很羡慕了。

    凌珧望着漆黑的夜空:“自从结婚以后,所有行程都要提前申请,每天必须八点之前回家,超时还要禁足、罚钱!在家不能抽烟,不能发出噪音,连小电影都不能看。”

    “快一年了,我连那种世俗的欲/望都没有了。”

    老乞丐由衷地露出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凌珧再次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连法定假期都没有,资本家可真是黑心。”

    ……能怪谁呢?怪他自己太年轻!为了区区一点蝇头小利,就出卖了自己的自由!九个月零二十天了!他每天都活在被全面监控的阴影里,连根烟都抽不上。

    ——问就是违反协议条约,“一切解释权归甲方叶望舒所有”。

    这样死水一潭的生活他真的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俗话说得好,反抗的最佳时间是十年前,其次就是现在。

    是时候为自己争取一点自由呼吸的权利了!

    凌珧对老乞丐认真地说:“我决定了,今天我要离家出走。”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话音刚落,身后经过了两个夜跑的人。其中一个女孩子惊叫了一声:“卧槽!金融时报的推送看见了没?仓庚集团的创始人突然病重诶1

    “什么?”她男朋友一愣,“那仓庚生科的股票会跌吗?”

    “蠢猪,早让你抛了吧你又不听。叶尝年纪很大了,万一抢救不过来,那么大个集团就要分崩离析了也说不准……”

    凌珧听到那个名字时,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叶尝,某排行常年榜数一数二的超级富豪,背景极其深厚,仓庚集团也不过是叶家名下的产业之一而已。

    他见过一面,不是个好相处的老头子,对他尤其不客气,毕竟——

    那可是叶望舒的外公。

    ……等一下,病重了?!

    难怪,今天偷溜出门都没有人跟着他。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叶望舒00:19:25:你在哪儿?】

    一瞬间,凌珧脑海中就浮现出了那个高挑而单薄的身影,垂在胸前的头发遮住了修长的脖颈,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浓密漂亮的睫毛下蓄着一片晶莹,眼尾轻颤。高傲,清冷,又隐约透露着一丝脆弱。

    哪怕令人望而却步,也会心生怜惜。

    凌珧冷漠地甩了甩头发,企图将这一幕从脑海中抛出去。叶老头病重跟他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叶望舒跟他只是合同夫妻而已。

    但是,只要一看见亮起的屏幕,他那诡异的同情心就……

    可恶!

    久坐之后突然站起来,被冻得僵硬的双脚踉跄了几步。凌珧回过头,从兜里摸出了仅剩的几张粉色钞票,心疼地抽出了一张,然后将剩下的和那只新手机一起塞给了一脸迷惑的老乞丐。

    别看了,他心道,银行卡都还被人扣着,好不容易搞出来的私房钱,就这么多了。

    老乞丐看着那一瘸一拐的身影没入了夜色里,莫名其妙地咂了下嘴。

    沿着河边的路一直向东,一路走到小河汇入宽流,对岸璀璨灯火依稀可见时,就快到家了。瑚城的海风在深冬一向吹得急促,呼啸在黑漆漆的怪物似的楼宇之间。

    然而,也不知是怎么,走着走着,路灯全都黑了。唯有不远处一盏忽明忽暗,还有几个人影。

    凌珧眯着眼睛,觉得胃里不断地泛酸,酒意越发上头,连树木都是晃动的。等回去了被闻到身上的酒味烟味,免不了又要扣钱了。

    他忍不住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儿。

    等走近了光线处,凌珧的脚步一顿。

    这一带是建筑工地,没有摄像头,也鲜有人经过。而眼前的这一幕,分明是几个拿着铁棍的彪形大汉,把一个穿着白裙子的长发身影围在了中间。

    眼里的重影糊成了一团,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儿。

    那白裙子的少女被推了一把,跌坐在了地上,说的是什么凌珧也听不清楚。只隐约听见为首的那个男人说什么“清纯”、“叫一声”之类的。

    白裙子是挺清纯的……唉,叶望舒好像也喜欢穿白裙子,还总怕弄脏。也是,脏了就不好看了。

    那为首的男人手还没碰上白裙,就被身后突然的一脚猛地踹开了。

    凌珧把外套扔给了身后的少女。眉头紧锁,只觉整个世界都在晃动,眼前人的脸都看不清楚。

    ……完全是跟着身体的反应在打架。

    不过好在,这是他为数不多擅长的事情。

    没几分钟,那四五个人就都趴在了地上。

    凌珧揉了揉手腕,忍着再次泛起的胃痛,转身去扶地上的少女。凌珧的视线模糊,只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他没在意,试图拿回自己的外套,却被对方扣着不肯松手。

    快松开,他迷迷糊糊地想,我还赶着回家看一眼呢。要是回去晚了,被扣下来了,就走不成了……

    突然,他的后背传来了一声闷响,砸得他呛了几声。

    凌珧刚一转身,被他护着的少女就冲了上去,抬腿狠厉地踢上了匪徒的裆部。少女抱着手,周身都散发着冷漠的气息,好像也不是很害怕。

    趁着一声猝不及防的惨叫,凌珧立刻拉着她往漆黑的河边跑去。

    “你这学过两下子吧?”凌珧喘了口气,不由地多看了一眼。虽然这一眼也是愈发朦胧起来,但是——

    现在的年轻人营养都这么好了吗?叶望舒比他高两公分也就算了,怎么大街上随便一个女生好像都比他高?太过分了,他是真的有一米八三的。

    忽然,追来的人影从少女的身后扑来,凌珧眼疾手快地推开了眼前的人。不料胃里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又或许是踩到了湿润的青苔,他脚下一滑,整个人猛地往河里栽了下去。

    河水漆黑一片,刺骨般冰凉。

    呼啸夜风中,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还有什么落入水中的声音。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衣服泡过水是不是就没烟味儿了?

    -

    ……真闻不出来了吧?

    凌珧下意识地嗅了嗅,身体随着惯性一个趔趄,额头“咣”地一声撞上了车窗玻璃。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外面的雨水顺着玻璃滑出纹路,淅淅沥沥。

    车内的音乐是一首好几年前的口水歌,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

    出租车司机转过头来瞟了一眼:“哎呀年轻人小心点咧,把你撞坏了事小,玻璃坏了要赔的。坐稳点,好好听歌,我特意放的你们年轻人喜欢的歌啦。”

    凌珧拉下了一截口罩,昏昏沉沉的脑袋开始清明起来。

    他明明掉进了河里,总不至于是在做梦。可现在,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萦绕着他。

    这时,外套兜里传出了似曾相识的来电铃声。

    “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耳朵竖得象天线……”

    ……吵死人了。

    凌珧循着声音摸了出来。

    屏幕上面显示,2016年2月21日。

    ——他回到了七年前。

    那时,《焚城》爆火,而他刚拿了银蝶奖最佳男主角。前途无量,风光大好。

    来电声持续不已,他看着那个名字,按下了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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