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六月太子
苏衡瞬间抓住重点:“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你之前在这儿一直睡得很好,怎么突然做恶梦?”
钟昕又垂着眼睫,良久才抬头:“我来你这儿才睡得好,以前不是。”
苏衡一怔:“什么意思?”
钟昕被苏衡看得耳缘微红, 昨晚他俩已经那样亲密,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到运宝司的第一日, 闭着眼睛醒了一整晚,用了一天一夜明白自己的处境, 那是个你死我活的地方。”
“雅公子都是十二三的年纪, 从截然不同的家庭里选出来,送到运宝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这些孩子的出身、随行、言谈举止都完全不同, 财神人选考核内容只有一个, 商贸和财运。”
“我一个奔四的男人,藏在一个十岁孩子的身体里, 总不能和这些半大孩子计较, 所以刚开始我尽量护着他们, 中了几次毒以后, 我放弃了。”
“孩子天真且残忍,从我第一次中毒被救活以后, 就再也没能睡过一个好觉,习惯和所有人保持距离,尤其是少侍清明。”
“起初是强行保持清醒,后来是中毒次数太多, 身体大概出了不少问题,再后来是用脑过度的神经衰弱,我常常疲惫至极, 却闭眼到天亮。”
“即使这样防备,我还是中过一次剧毒,昏迷了一个月才醒,那次以后,我连你都忘记了。”
苏衡强行摁住杀人的冲动,把钟昕揽进怀里,摩挲着他的后背,长叹一口气:“你说原主十岁以前的记忆全失,那恶梦里的话你听到过几次?声音熟悉还是陌生?语速是快是慢?”
“你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应该能从说话里判断出一二。”
钟昕窝在苏衡怀里,玩他的手指:“语速不快,可以称得上很慢而且不怒而威,即使不想听,也不敢捂耳朵,听到那些话,我浑身冰冷。”
苏衡随手拿来便携本,直接画起了思维导图,希望能分析出什么来:“那些话?不只这两句?”
“嗯,”钟昕点头,“天降财神自带残缺,你不是哑巴就是骗子!摔死这个骗子!”
苏衡记录的笔尖一顿,戳破纸页:“自带残缺?钦天监的星官说的?”作为外科医生,知道太多先天发育不良的疾病,一时有点慌。
“雅公子是一个统称,多少有点先天不足,我是哑巴,有先天六指,还有先天少一只眼睛的……”
苏衡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子里不断重复这些话,然后把钟昕扳过来,看了又看。
钟昕被苏衡盯得浑身发毛,下意识挪远一些:“你别,我吃不消你!”昨晚太疯了,到现在都腰酸得厉害。
“说正事呢!”苏衡轻拍了一下,把他拽回怀里,“你这个样貌,寻常人家应该生不出来吧?你在宫中和运宝司行走这么些年,就没发现自己长得和谁有点像么?”
“大邺只有铜镜,成像都是失真的,而且我又不靠脸吃饭,平日也不照镜子,”钟昕第一次看清自己的长相,还是在卫浴房的镜子里,又毫不谦虚的加一句,“我一直知道自己长得不错,更没必要照镜子。”
“各种宴会围猎的场合,只有人赞美我的样貌和风度,从未有人提过我像谁,哪怕是玩笑话都没有。”
“你不是生而尊贵的人,”苏衡琢磨事情的时候,手指总要玩些什么,现在是绕着钟昕的一缕黑发玩儿,“你害怕那个声音,会吓得浑身冰冷。”
“失去记忆有病理性和心理性两种,大脑某些区域急慢性病变、外伤等原因,会造成失忆,这种失忆恢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是神经外科的范畴,我不专业。”
钟昕把苏衡的手搁在自己头上:“来,先摸一下,有没有什么外伤的痕迹,疤什么的,这个总会吧?”
“行,”苏衡抽掉钟昕的发簪,黑发垂落的他,有种难以言喻的脆弱,然后像触摸稀世古董一样,把头皮仔细摸了三遍,“没有外伤疤痕,颅骨非常光滑,没有陈旧外伤引起的骨性增生或凹陷。”
“可以排除外伤,”钟昕自己下了个总结,“那就是心理原因,久病成医,心理门诊vip来说一下。”
“你怎么知道?”苏衡一怔,钟昕死后的事情,他一个字都没提过。
“从手术室心电监护的三条线平了以后,我一直能看到,”钟昕有些不自在,整理了一下并不乱的长发,“你大闹手术室,几个人摁住了打了镇定剂,你在停尸房外站了一整夜,你一次次去心理门诊……”
“穿来大邺每个不能安眠的夜晚,每个生死关头,每个我熬不住的时刻,都是靠我们的回忆支撑下来的……即使后来我忘记了你,但苏衡这两个字对我来说,仍然是特别的。”
“以前,我不知道,我对你来说这么重要;这里,你也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钟昕说完,绽出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
“……”苏衡呆成一座木雕,觉得自己急需高血压和心脏的药。
钟昕聊这些并不轻松,如果不是理智在线,恨不得永远别提;所以,看到苏衡难得的呆瓜样儿,几乎瞬间就起了别的念头,直接将他扑倒在地。
钟昕的长发落在苏衡的颈侧,宽大的领口显示他极好的颈肩曲线和肌理,以及昨晚疯狂时留下的印记。
苏衡的心跳又快出了新速度,所幸理智还在,清楚记得昨晚折腾得太厉害,至少让钟昕休息两三天,于是果断推开他,自己冲进卫浴房。
“哈哈哈……”钟昕笑得趴在地上,时刻会顾及自己的身体,这就是有个外科医生男友的好处吗?
没多久,苏衡冲了个冷水澡从卫浴房走出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正色道:“我去心理门诊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个被霸凌的初中男生,因为心理保护机制,他忘记了霸凌事件,按说能够正常生活。”
“但是,即使没有记忆,他经过那所寄宿制中学仍然会不安,会害怕钉子,会害怕火柴,害怕与霸凌伤害相关的一切东西。用医生的话来说,这是身体记忆。”
“所以,我想,有没有可能,你浑身冰冷不是因为说话的人,而是因为原主听到那些话的时候,是个很冷的地方。”
钟昕闭上眼睛,努力回忆了一会儿,就用双手抱住了头。
苏衡急忙上前搂住他:“又头疼了?”
“嗯,”钟昕点头,在苏衡的头部穴位按摩下,才慢慢放松下来,“比以前回忆你的时候,疼得还要厉害,没关系,可能多疼几次就能想起来。”
苏衡又一次体会到了心疼和无可奈何的滋味儿,忙说:“不着急,慢慢来。”
“没有多少时间了,”钟昕的眼神清澈又坚定,“你推断的没错,用那种语气、说那种话的人不多,甚至可以说非常少,我必须尽快想起来。”
“为什么?”苏衡不明白。
“老树的病根完全除掉,新枝才能茁壮成长,病根快要去掉了,”钟昕微笑着,笑意未达眼底,“我是趁乱逃出来的,新枝也是历经风雨才能茁壮。”
苏衡心里咯噔一下:“会有国丧?”
“不会,”钟昕否认,“朝堂震荡引发了连锁反应,有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伺机而动,也许,能让我们看得更清楚。”
“只凭我一人的能力,把你拱上惠民药局分管主事的位置,没有问题;但是,让你在最短的时间里,进入太医院核心位置,我做不到。”
苏衡只觉得后背一凉:“搞半天,让我当烤乳猪才是你的最终目标?”
“你进惠民药局,自然会有老家伙们像狼群一样盯着你,他们会下绊子,会让你出错,把你赶走。但是他们自己能力和脑子有限,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丢他们治不了的病人给你。”
“危机处理好了,就是机会。等你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让更多人看见,就有人会把你提进太医院,”钟昕握着苏衡的手,“放心,我的人会暗中保护你。”
“为了保存那些暗中的力量,我才用了藏身柜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方法来到这里,省时省力。”
“我一直都在,会保护你,护住你也就护住了我自己。”
“……”苏衡才发现,钟昕设的局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大得多,“能不顾众人反对,把我提进太医院的人,想来,也不是寻常官员吧?”
钟昕胸有成竹地微笑:“当今太子,未来君王,老树新枝。”
苏衡觉得自己上了一条豪华贼船,还不能脱身:“你有什么筹码,能让太子与你合作?他得了不治之症?”
钟昕收敛了笑意:“苏行远无辜牵连进六月太子的事情,你应该看了资料。但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十年来,六月太子不止一个,所以,现任太子非常害怕,需要最可靠的郎中。”
苏衡听得头都大了,和钟昕的脑子比起来,觉得自己像人形单细胞草履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