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云珺葶和戴延霖下午的飞机回国。
原本戴延霖给陈铭辰打电话, 就是想和陈铭辰约个晚饭，顺便说一下云野的事。
现在出了意外，三个人从住院部离开, 随便找了家医院附近的饭馆解决晚饭。
点完餐, 云珺葶把菜单递给服务员, 没有任何铺垫地开口对陈铭辰道：“阿延跟我说过你前几天打听小野过去的事,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戴延霖管服务员要了一壶热水，给云珺葶倒了一杯放到她手边后，就拿着手机说要出去打通电话。
“我们收拾行李搬家的时候，他不想让我丢掉一个破了的旧书包。”陈铭辰垂眸盯着面前的碗筷。
云珺葶静默片刻后, 开了口。
“小野七岁的时候, 我们爸妈闹离婚, 两个人仿佛把争夺小野当成了他们这场可笑婚姻衡量胜负的标准, 有将近一两个月的时间, 我妈反复把小野带走, 藏起来, 我爸就反复让人把他们找出来, 再把小野带回来。”
云珺葶的手握上手边的杯子，指腹在杯壁上轻轻摩挲。
“小野出事那次，我妈把他带到了他们名下一处很久没有人能住过的房产，她那天晚上喝醉了, 把小野关到了杂物间里，说让他乖乖的安静一点，藏好了不要被我爸找到。结果她第二天醒来，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又正好看到我爸手下的人进屋，她翻了主卧次卧, 没找到人，就一口咬定是我爸的人把小野带走了，她去我爸那边闹，我爸觉得是她把人藏起来无理取闹发疯。”
“整整两天两夜的时间，但凡他们有一个人是真的关心小野，回去再彻彻底底搜一遍那栋房子，小野就不会一个人被锁在那种地方两天，如果不是正好赶上周五，我从学校回了家，但凡再迟上一两天，小野已经没了。”
“可笑吗？他们两个看上去都争着抢着要他，但人丢了两天，却没有一个人真心地想要把他找回来，他们只觉得对方撒谎，只觉得对方发疯，他们唯一在意的，只是他们这场婚姻战争里谁胜谁负而已。”
云珺葶说到这，忽然停顿了好一会。
她的眼眶渐渐发红，长舒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
“就连我也是。他出事前的那一周，问我可不可以带他一起去上学，他说爸爸把他从妈妈那边带走，把他交给了一个阿姨，那个阿姨一天没有给他吃饭，他很饿，饿得特别疼。我当时跟他说，我说我没有办法带他去上学，我说让他再等我一个月，等我考上大学，考到了别的城市我就带他离开，我还要他在家乖乖的，乖乖等我一个月。”
“我到现在都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时没有直接带他离开，甚至还要他乖。”
“他当时被救出来，醒来后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不要他了。我告诉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做错事情的是别人。”
“所以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肯丢东西，水果削完的皮、装东西的塑料袋、用过的纸巾……他都不肯丢，我背着他丢了，他就会去偷偷捡回来。”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被丢掉很可怜，我说那些是必须要丢的东西，他问我，那些东西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必须要被丢掉。”
“我没办法也不敢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注定要被丢掉的，哪怕那些东西根本没有做过错事，但他长大后也自己慢慢地明白过来了。然而越明白，他就越不安。
因为他被毫无原因地丢下过，他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他没有办法判断他是不是也将会是注定要被丢掉的那样东西，我跟他相处了二十多年，我有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他一直在害怕，害怕我哪一天也把他丢下了。”
云珺葶说完一大段话，端起手上的水杯喝了口水，片刻整个人的情绪平复下来后，才再次看向陈铭辰冷声道：“我跟你说这么多是想让你明白，跟小野谈恋爱这件事，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谈恋爱太简单了，两个人互相看对眼甚至不用五分钟，就可以开始一段恋爱，可那样的保质期是多久？一个小时？一天？一个月？还是说一年？”
“不管是哪个期限，对小野来说都是不行的。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想清楚，如果做不到，那就及时止损吧。”
·
云野醒来时是夜里八点左右。
彼时病房里只有云珺葶一个人。
因为顾亨玉一行人来医院时匆忙拦下了路边的车，顾亨玉的车就还停在餐厅附近，戴延霖便开车送几人离开。
云野醒来时，云珺葶正埋头在电脑上处理公务。
直到听到一声有点哑的“姐姐”，云珺葶才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朝病床上的人看去。
对上云野的视线，她放下电脑，起身往病床旁走，边走边道：“我先叫医生。”
不多时医生赶来，检查过一番，又和云野交流了几句。
“目前一切正常，明天早上再做几项身体检查，如果没有问题，就可以出院。”
医生说完又叮嘱了一些事项，才离开。
病房再一次只剩下两个人后，云野靠坐在病床上，看着云珺葶问：“你怎么回来了？也没提前告诉我。”
云珺葶站在病床旁，垂眸看着云野：“你谈恋爱就告诉我了？”
云野的眼睛乱瞟了两下，正心虚地打算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云珺葶的声音率先响起：“再跟我耍赖你看我还管不管你是死是活。”
云珺葶的话落下，云野的视线慢慢落回到云珺葶身上，老实开口：“好吧，我谈恋爱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云珺葶问。
“一个多月了。”云野回答。
“这次为什么晕倒？”云珺葶又问。
云野没有回答。
两人面对面沉默半晌，云珺葶又道：“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谈？”
云野眨了眨眼睛，轻声说：“你不是知道嘛，而且你以前不经常跟我说，人，要懂得突破自我。”
云珺葶哼笑一声：“嘴皮子又利索了啊，知道拿我的话来怼我了。”
云野企图蒙混过关地笑了一下，笑完后，眼神不自觉地投向了门口。
刚才外面有靠近的脚步声，但是没有人推门进来。
云珺葶注意到云野的眼神，再一次开口：“还看呢？都把你刺激晕过去了，你还一醒来就要找他人？”
云野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左手轻轻地刮着右手食指上的创可贴，安静了好半晌，才轻声开口。
“我知道他不是要丢下我，就像那时候我知道那几个同学他们买完东西只是出去等我，没有要把我一个人丢下，可是我说服不了我的身体和脑袋，它们都不听我的话。”
云珺葶凝视云野半晌，走到病床旁坐下，看向云野认真开口：“小野，虽然这样说很残忍，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知道，恋爱关系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稳定的关系，恋爱基于喜欢，而往往大多数人自己都无法确定，自己的喜欢会不会在哪一天变质，只要其中一方的喜欢变了质，那这段关系哪怕有责任感在里面，也会变得极其易碎。”
“我知道的，”云野捏着指腹上的创可贴轻声说，“我一直有在想，如果当时我已经准备好我会被丢下，我提前带了食物进去，那至少那两天可以不用挨饿，不用挨饿，就不会那么疼了。所以只要我现在做好有一天会被丢下的准备，那到时候被丢下，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他说完，仰起头冲云珺葶一笑：“不过我可能还需要再好好说服我的脑袋和身体一段时间，它们太不听我的话了。”
云珺葶看着云野说话时发亮的眼睛和眼底的坚定，轻叹了口气：“就这么喜欢他？”
云野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两分，他答应：“嗯，两公里，一万八千步。”
“嘁。”云珺葶轻笑一声，抬手在云野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戴延霖回来给云野带了晚饭。
云野吃完晚饭，没再让两人留下。
夜里十点，病房空荡荡的。
云野几次拿起手机又几次放下，最后还是没有给陈铭辰发去消息。
十点半他关了灯，仰面躺在病床上，没有半点睡意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云珺葶告诉他，三个人在医院附近吃完饭，陈铭辰就离开了，没说去哪。
云野仰面盯着天花板不知道盯了多久，开始犯困。
他有点不太愿意睡，但意识还是逐渐朦胧了起来。
迷迷糊糊间就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被搂进有些凉的怀里，他瞬间清醒过来，靠在气息熟悉的怀抱里有些楞地眨了眨眼睛。
片刻后他仰起头看向搂着他的人，正好和陈铭辰对上视线。
陈铭辰放柔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吵醒你了？”
云野愣愣地盯着陈铭辰看了片刻，摇了摇头。
两人对视半晌，陈铭辰埋头亲了一下云野额间，温声开口：“我今天晚上没有跟那个人坐在一起吃饭，我和她的确都是双方父母叫来的，但我们都没有要吃饭的意思，我也和她说了我有男朋友，她当时坐在那，是在等朋友来接她。我也已经跟我妈说清楚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云野反应了一会陈铭辰的话，片刻后反应过来，脸一烧，下意识往陈铭辰怀里埋。
埋了一会，他又强迫自己出来，重新看向陈铭辰，轻声道：“我知道的，我没有不相信你，就是……”
“就是”后面半晌接不上话，云野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不知道该具体怎么解释清楚，于是最后只是垂下眼眸轻声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陈铭辰一只手搭到云野的背上，轻轻地来回安抚着。
云野靠在陈铭辰怀里，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让你担心了，我不想晕倒的，但是我现在做不好这件事，我……”
“小野。”陈铭辰忽然出声打断了云野的话，“应该道歉的是我。”
云野一愣，仰头重新看向陈铭辰。
陈铭辰和云野对视片刻，忽地整个人往下挪了两分，而后搂着云野，将脑袋靠到了云野颈间。
云野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又是一愣。
两人交往这么久，一直会做这个带着依赖性动作的都是云野。
陈铭辰本来就比他要大个，忽然换了陈铭辰埋在他怀里，云野一时间有一种抱了一只大型犬在怀里的感觉。
但他也没有过多思索，很快就抬手，抱住了陈铭辰的脑袋。
陈铭辰的声音在他怀里响起。
闷闷的，很轻，带着歉意：“交往这么长时间，我一直没有对你说过实话。”
云野浑身一僵，在黑暗中有些愣怔地眨了眨眼睛，脑袋一瞬间有些空白。
不过陈铭辰很快又再次开了口。
“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每天都在害怕，从我们交往开始，我跟你牵手的时候会害怕，抱你的时候会害怕，接吻的时候也会害怕，我怕我控制不好力道，力道重了会把你吓跑，力道轻了又会让你溜走，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留在我身边久一点，我觉得我做不好，我把我能做的事情都做了，还是觉得我做不好。”
云野愣愣地听着陈铭辰的话。
这些话一点也不像是陈铭辰说出来的。
陈铭辰给人的感觉总是悠然自若的，好像对所有事情都得心应手，可以轻而易举地处理好所有事情。
所以总是云野在依靠陈铭辰，相处越久，越多的事情就都是云野在依靠。
但是现在，陈铭辰的语气听起来是那么真切的忐忑。
这份忐忑让云野产生了十分直观的认知——陈铭辰也需要他。
云野忽然想起来，似乎每一次陈铭辰搂他，好像真的力道都控制得仿佛是精心计算过。
接吻也是，陈铭辰总是耐心又温柔。
云野抱着陈铭辰埋在他颈间的脑袋，静默着思索了半晌后，轻声开口道：“我不会被吓跑，也不会溜走的。”
他说完，一瞬间感觉搂着他的那双手臂开始收紧。
很紧，紧到他都有点无法呼吸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真切的拥抱感，还有怀里人很直观传达到他身上的不安情绪。
这让云野第一次感觉到，他在被依赖。
他在被依赖。
在被陈铭辰依赖。
不是只有他依赖陈铭辰，陈铭辰也会依赖他。
云野在黑暗中眨了眼睛，而后他慢慢地将脸靠到了陈铭辰的脑袋上，轻轻地蹭了两下。
紧跟着他学着陈铭辰刚刚顺他背的动作，慢慢地也抬手顺着陈铭辰的背。
陈铭辰瞬间搂他搂得更紧了两分。
黑暗里云野的眼睛慢慢睁圆，似乎在适应一种于他而言从未有过的体验，许久后他又轻轻蹭了蹭陈铭辰的脑袋，认真开口道：“我不会丢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