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春寒料峭,深山中尤甚,密林间弥漫着一股清幽的冷寒之意。
天未大亮,阿玉便动身下山,虽才十来岁,但小姑娘的轻功已然算是个中好手,只见她身如鸿雁,于山石林间穿梭飞舞,眨眼便掠出去好远。
到了山脚,阿玉轻盈一跃,稳稳落在地上。
此时,东方天际破开一道裂口,巨轮一般的红日缓缓升起,红霞喷薄而出。
自幕府山至金陵城,需要过条河,船家早早过来,见无人渡河,便如往常一般眯眼睡了过去。
“船家,过河!”半梦半醒间,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嗓音悦耳动听,却自带一股冷清疏离之感,倒也令他彻底清醒。
船家摆渡数载,世上万般模样的人,他见了数千种。
这小女郎穿着不显山不露水,帽檐也压得低低的只露出一小截下巴,叫人瞧不清相貌,看似平平无奇,可行步间极稳,只怕拳脚功夫不弱,然看其通身气度,又似是个大家闺秀。
无论如何,这都是个‘贵人’,惹不起,惹不起,是以船家举止不免恭敬起来“女郎,请!”
“不愧是天子脚下,王气金陵,就连个区区摆渡人,也是见识不凡!”
这感叹之声曼妙和软,却不知为何听来有股睥睨四方之感。然说话者一袭红纱轻衣,眼波流转间却尽显风流媚态。
阿玉心有所想,是以对这妩媚女子的话语充耳未闻。
可船家却也是没有反应,照说,这样一个美人,船家定不会熟视无睹,可观其人面色毫无变化,似乎是看不见这妩媚女子。
不错,船家确实看不见她,皆因她不是人,而是个鬼魂。
她名丹娘,乃千年恶鬼,加之成鬼之日又恰逢阳年阳月阳日阳时此等极阳之日,练就了一副极阴之体,因而自诞生之初便有鬼王修为,亦不惧任何□□,能在白天出入。
见阿玉没什么反应,丹娘也不自讨没趣,便隐去身形,不言其他。
过了河,下了船,阿玉摸出一锭碎银,不多,只是这过河的银钱的三倍。
“小女此前无礼,船家莫计较!”话落,便匆匆离开。
早春,秦淮河边的柳叶抽芽,柳絮漫天飞舞,随着春风散落在金陵各处。阿玉刚进城,便险些被柳絮糊了一脸。
这会儿正好是赶集的时候,行人熙熙攘攘,小摊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还有刷杂技演木偶戏的,五花八门,热闹非凡。
丹娘自跟着阿玉后,久不曾到这闹市里来,一时玩心大起,这个摊上摸摸,又飘到那个摊上的。
又因她是鬼魂,见着自己想吃的,便直接拿起就吃。
至于付钱,那是阿玉的事。
这鬼吃了的东西,虽然外形看不出什么,但味道会大减,所以阿玉便跟着她后面将她吃过的碰过的都买了下来。
渐渐的,二人走出了闹市。
丹娘闭眼感应了一下,恍然发觉她们离目的地不远了。
一双惑人的美眸中光芒一闪,继而又恢复如初,“我可不记得你此前去过相府。”
阿玉微微蹙眉,她不喜弯弯绕绕,可丹娘总是说的含蓄,但到底阿玉还是解了丹娘的惑“除皇城外,此地风水最佳。”
“是吗?”丹娘淡淡道。其实阿玉想什么她一清二楚,可谁叫阿玉自己没有明指出来呢,既不说,她便当不知。
“你可玩够了?若玩够了便指路吧!”阿玉无意与她多做掰扯,直接了当地扯开话茬。
“前头过三条街,左转后走二十步,翻墙就是了。”丹娘笑得酥甜,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知晓了具体地址,阿玉脚步加快,眨眼便走出去老远。
静悄悄的院落里,荒芜一片,满院子枯枝落叶,杂草丛生,不知是有多久没有整修了。
不知是打哪儿来的黄衣小丫头,拎着食盒,走得急匆匆的,踩在枯叶上发出的声音都能把鬼魂吓跑。
虽走得这么急,却极为灵敏,净捡的平坦处走,要么是这院子的常客,要么就是这院子主人的侍女,总之定是对这院子极为熟悉就是了。
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走到门口,等平缓了气儿,才推门而入。
屋内,苏梦绾坐在窗前的小榻上,借着日头的光线正绣着帕子,轻柔的阳光撒落她的眉梢,衬得小姑娘的眉眼柔和,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听见外头的声音,她抬眸望去,恰对上自己的侍女小雅,见她拎着食盒,便搁下手中绣帕,收了起来。
“今儿怎么这么晚,可是膳房为难你了?”虽才十三岁,但五官却初具明艳朝阳般的风姿,却因为身形瘦削,加之气息柔弱,平添一股弱柳扶风之态。
“也没有为难,只是今儿大姑娘病了,主房里有些慌了神,奴婢趁门房不注意偷跑出去,买了点儿蜜饯,还有东街口的酒酿甜汤。”
说着,小丫头便将食盒里的饭菜拿了出来。
饭菜极为简陋,比寻常人家还差,一碟子青菜,一碟子萝卜干,还有两小碗薄粥,对比下来,竟然是那碗外头几文钱买来的甜汤看着好点儿。
苏梦绾低垂着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就算大姐姐病了,主房里何至于如此混乱,莫不是故意算计?
应当不是,如今她和小雅并没有什么值得算计的。
掩下心中疑虑,苏梦绾将眸光转向眼前的桌上。
“怎么只有一份?你没给自己买吗?”苏梦绾看只有孤零零地一碗甜汤,不禁蹙眉问道。
“奴婢在外面喝过了,趁着还热乎着,女郎快些喝吧!”小雅说谎时从来不敢看苏梦绾,故而苏梦绾一眼就看出她在说谎。
苏梦绾知道小雅舍不得多花钱,便没有点破,而是端起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只是喝了一半后却怎么也不肯再喝。
小雅心疼又心急,见自己说破了嘴皮子也劝不动女郎,这才把汤喝了。
主仆二人日子虽过的清贫却也温馨,然而这温馨很快就被打破了。
院外冲进一行人,为首的年纪不大却一袭华服满头珠翠,本有灵气三分却被硬生生地添了几分俗气。
相府三姑娘苏梦云乃五姨娘所出,五姨娘受宠,背后又有继夫人撑腰,因此在相府里头深受宠爱,养得一个嚣张跋扈的性子。
若说相府里,她最讨厌谁,莫过于七姑娘苏梦绾,苏梦绾虽不受宠,但却是原配夫人的女儿,相府里头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
更遑论苏梦绾一张脸蛋长得花容月貌,更让她嫉妒了。
今儿,她从门房那里得知苏梦绾的侍女小雅竟然私自出府,她怎会不借此挑衅呢?
许是苏梦云做惯了这种事,走到门前她便不进去了,反倒是身后的婆子和奴婢们一拥而上,将苏梦绾和小雅死死摁住,迫使二人跪在她面前。
“七妹妹真是好样儿的,大姐姐今日病了,阖府上下都极为担忧,恨不得以身替之,可你这奴婢竟敢私自出府。”
说罢,苏梦云一个眼神递过去,旁边一个婆子便狠狠打了小雅一个耳光。
这婆子做惯了掌掴的事,一个耳光下去,小雅半边脸肿的通红,嘴角还渗出点血。
见状,苏梦绾急忙求情“三姐姐,小雅是听命于我,这事不怪她,是我的错,要罚就罚我吧。”
这样的情形已经发生了无数次,回回苏梦绾不是求情就是哭泣,即便是被欺负惨了,心中也顾念着姐妹情谊。
看着苏梦绾连哭泣都是一番梨花带雨的样子,苏梦云心里嫉恨极了,小脸上狰狞恐怖,破坏了原本的娇俏可爱。
夫人都给她下了毒了,按理说她应该是病弱的不成样子,别人都跟骷髅一样,怎么她就……
想到这里,苏梦云不禁冷笑,“当然要罚你!嬷嬷给我打。”
那被喊到的嬷嬷已经高高扬起手掌,正要落下时,院中忽然刮起一阵阴风,卷起一滴的枯枝败叶,仔细听,风中似乎还有哀嚎声,诡异极了。
被风一吹,苏梦云只觉得心里发毛,周身也冷飕飕的,但又不想放过苏梦绾,便硬着头皮叫嬷嬷继续打。
此时,阴云蔽日,狂风大作,屋顶上的一片瓦被吹落,恰巧砸在苏梦云身后,只差一点就要砸到苏梦云头上。
“三姑娘,咱们还是走吧,这院子偏僻空洞,听人说,容易招鬼,左右她也跑不掉,咱们正好借此机会把她关里面,吃食用度上再克扣点。”
苏梦云跋扈嚣张,气头上也只有和她亲厚的奶嬷嬷才能上前劝导一二。
奶嬷嬷知道苏梦云其实已经害怕了,也想走,只不过是抹不开面子,不想在苏梦绾面前丢脸罢了。
果然,经她一劝,苏梦云便趾高气扬地走了。
留下苏梦绾和小雅二人面面相觑,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她们走得这么爽快。
“起来吧!小雅。”小雅正愣神间,倒是苏梦绾先行回过神来,挪过去扶着小雅,未料,小雅竟直直昏了过去,叫苏梦绾心中一阵惊惧。
“她没事,只是昏过去了。”不知何时,苏梦绾眼前出现了一片衣角,视线顺着衣裙由下而上,最终撞入了一双清澈沉静如山间湖水般眸子。
“刚才可是女侠你帮了梦绾?”虽是询问,但苏梦绾柔和的眸子中却盛满了笃定。
避开那双纯粹的眸子,阿玉直接道明来意,“我有个交易要与你做”嗓音如夜间霜月,清寒却不刺骨。
“交易?”苏梦绾眸中闪过疑惑,继续问道“什么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