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120章
戊寅年九月初九,重阳佳节傍晚,总兵府内为怀胎三年零六月的夫人生产忙得人仰马翻,外有乌云坠顶,妖雾弥漫。
东南角的观敌楼上,那镇压邪祟的乾坤弓上闪出道道红芒,岂知这乾坤弓内另有乾坤?
却原来早在西昆仑渡厄真人借这神弓来此镇压蚩尤残魂之时,混沌便已算到封神之事,于是便以这弓为媒介,造就一方结界容纳自己的一抹神识化身栖身。
那神识化身与混沌本人同思同想,有她一半能力,自栖身于乾坤弓中之后,常时将目光放在李府之中,观他一家也还算是一派和乐。
虽然‘混沌’早就做好了待本源转生之后,本世界天道会开始着手修正这因她倒来而脱离自然发展的那部分框架,但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在‘混沌’的注视下,李靖看都未曾看过一眼,便派人丢掉了新生儿,所幸她早有后招,而在青莲的叮嘱下,元始天尊也依样照做,不曾生出什么其他心思。
‘混沌’就在弓内的结界里画一方天幕瞧着,看着青玄这颗总被元始天尊吐槽长坏了的黑芝麻汤圆,将自己的转世拉扯到七岁大小,教得她万事俱懂气息用法器掩藏之后,因躲避三灾,而不得不把她一个人留在山上。
也就是这个时候,小哪吒因修行而下山到了水边,拿着她的混天绫把东海那才满十岁的小龙王自水晶里搅出来,‘混沌’倚在榻上瞧见那一幕时,怔住了——
因为她第一眼就认出那小龙王乃是应龙神君庚辰转生而来。
虽然在意料之外,但这小龙王的出现,确实改变了她原本算好的事情,按照她二次推演的正常发展来说,哪吒在七岁时应该是去到海边,被生父母认出,之后因击杀一头龙子,而被迫经历受些皮肉之苦。
接下来不几日,哪吒带着那小龙王来到了陈塘关,确实遇着了生母,但并未相认,同日晚间,遇见生父,不仅没有相认,反而起了口角,差点让哪吒拿着自己的宝贝弓一箭射死李靖
事情发生了变化,‘混沌’不是很能拿得准是本世界天道在暗中修正框架排斥自己,还是因为一直漏算了庚辰。不过总得来说,事情的发展变化还在她的可接受范围之内,于是也就听之任之。
‘混沌’在乾坤弓里待的安稳,直到哪吒十四岁时,一直苦寻她不得的魔王寻到了李靖家里,把李靖惹来了这东南角楼,‘混沌’知晓一切事端,自然对李靖放不出什么好脸色,若非他还有用,她甚至没有出手相救的心思,但也因石记曾经跟随蚩尤,她带领无数随从在此方作乱,也引得蚩尤残魂蠢蠢欲动。
在弓内瞧着他被魔王狠狠羞辱了一番之后,‘混沌’这才现身赶走石记,将蚩尤残魂重新踩回牢笼之中。
早知庚辰出现之后没个安宁,‘混沌’在观望哪吒的画幕前又起一幅,却是用来观测那东海的小龙王。那小龙王为了哪吒做的事——
拔鳞、去皮,炼制宝物送到哪吒面前。
‘混沌’瞧着都替他觉着疼,偏他惨白着一张俊脸却一言不发,在哪吒面前硬作没事人。
哪吒十五岁生辰时,那小龙王发现了她女子扮男装,做了一番准备后,跑到月老府里,求了一根红线。
‘混沌’纵然是冷心冷情的,但见庚辰如此作为多年,多少还是有些心软,念及他的死劫未过,于是使法儿点了月老一点,教他心感此人来日将有大殇,却不能得知缘故为何。
最终,月老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择了一根具有灵性的红线送给那小龙王,小龙王将那红线一分为二,依照月老的叮嘱,将其中的一半做发绳,系在了哪吒的头上。
对于小龙王的小动作,‘混沌’觉着好笑,但一想到被绑红绳的那个是自己的真身转世,便又不那么笑得出来。只能再次推演推演,一封信传给青莲,让她告诉元始天尊,事情走向发生了些许变化,需得要多加注意封神一事。
当小龙王的小表妹出现在干元山时,‘混沌’摆弄着棋盘,瞧着她心上那颗魔物用来惑乱人心的随心蛊,觉得一阵头疼。
随心蛊,蛊如其名,但却会无数倍的放大心中恶念。
也许被下蛊的人本心只是想让人摔一跤,瞧个热闹,可这一丝恶念被随心蛊放大后,便会把惹人摔跤的心思变为挖掘陷阱,以图把人活活摔死。
能被种下随心蛊,则说明此人心中必定有欲,只是眼下未行恶事只是因为那随心蛊还未得到阴暗情绪的养分,一旦随心蛊感受到阴暗情绪,便会开始勾动人心中的欲。
但‘混沌’只是头疼了一小会儿,便把这小表妹放到一边去了,说来还是因这位小表妹实在太弱,弱的‘混沌’甚至不需要抬手,远在千里之外也能凭心念碾杀了她。
但事情就是这样突然,突然到那小龙女用一片龙鳞做了替身,在龙宫里装作父慈子孝,暗地里与魔王勾结上,‘混沌’本不想理旁人家事,可那小龙女处处盯着哪吒,甚至利用着从魔王那里学来的奇诡法术去将那小龙王困在阵里。
无奈之下,也只得一点寒光,将那龙鳞打回原形,逼得西海龙王不得设法把小龙女真身拘回龙宫。
不过也正是这件事,哪吒从北溟海里把‘混沌’铸的无定四象剑给寻出来了,又一次送到了小龙王手里。
当小龙王的生辰诞上,那被拘宫中不得自由假意温驯的小表妹精心备了礼物,不料刚进龙宫便被拒了心意,于是一怒之下,跑到了魔王洞府之中,提出与魔王用哪吒换小龙王的交易。
此时此刻,‘混沌’瞧着在陈塘关内闲逛着的哪吒和小龙王,是真的觉着牙疼!
但是当庚辰小心翼翼地将那余下的半根红绳绑在哪吒的小指上,才走后不久,那龙女便孤身一人趁着夜色到了干元山下,百丈龙身,冲着山门前的一个点猛冲猛撞,虽然瞧着好像没什么作用,但是当她撞折了龙角,碰碎了鳞片后,那血迹染在结界上,结界莫名的没有了那般稳固,甚至有些摇摇欲坠。
考虑到魔王,‘混沌’叫了哪吒,勾着她与自己的牵连,唤她到这角楼上来,然后纵起乾坤弓,一箭破西南,将那小龙钉在山壁之上,顺带阻隔了那随心蛊与下蛊之人的感应。
可当哪吒与魔王一众人斗得正酣,小龙王从东海的庆生宴上跑了出来,循着约定来到干元山,在千钧一发之际,毫不犹豫地挡住那伤人暗箭。
纵然不是乾坤弓所发,可震天箭始终是震天箭,这一箭穿了颈,又被抽去龙筋,‘混沌’是真的觉到了头疼,她知道这小龙王死劫未过,可她只有真正的‘混沌’的一半能力,她推算不到这小龙王是死劫原是应在这里。
哪吒将小龙王的魂魄封在躯壳里,带着他上了昆仑,无意中却将那龙筋遗落,但‘混沌’此时顾不得太多,只能二次推演那小龙王生门何方,否则来日背起这人情债——
难还。
小龙王的躯体被带离维持他魂魄不散的莲池时,‘混沌’将他的残余的部分魂魄收走,暂时以弓内的乾坤之力将养着。
余下那一魂一魄,在亡命之际,莫名进了他送给哪吒的那枚逆鳞打造的防身法器之中。
瞧着哪吒俯首屈膝,低声下气的求人时,她想,若是当时肯对庚辰和颜悦色一些,他应该不会偷偷跑下来。
瞧着哪吒被逼得退无可退,削肉剔骨还父母时,她想,这一场劫难总算走完一半,接下来青莲要受苦了。
青莲依照‘混沌’的吩咐,留下两颗青莲子在元始天尊处,同时在他心里埋下一颗让他不敢擅起别心的种子。
尽管青莲知道乾坤弓里的‘混沌’并非是完整的混沌,但为了混沌,青莲听她的话,没有想过后路,把自己拆的彻底,组成了哪吒三头八臂的法身,从此栖息在她识海深处,等她的天道彻底回归那一日。
哪吒以莲华身醒来去追杀李靖时,只因他还有用,‘混沌’忽略着情绪,任由太乙真人去寻了燃灯佛祖借玲珑塔来制约哪吒,救了李靖一命。
哪吒身陷玲珑塔时,碧火佛光之中,青莲在哪吒的识海中不动声色地调动着‘混沌’之力,替她强化这副新的身躯。
碎骨之痛与佛火灼烧时,小龙王那一直避在鳞中的一魂一魄到底是没忍住,明知晓自己解不了哪吒的痛,却还是从鳞里出来,在她身前尽可能的阻隔着那侵袭而来的火焰。
那一刻,‘混沌’一向挂在脸上的漠然之色瓦解了些,化作一道红芒划过夜空。
五龙山下的时光凝滞,‘混沌’在文殊广法天尊的眼皮底下,踏进塔里。她缓缓地蹲下身来,白皙的手背贴在小龙王的额心,轻声叹道:“真是个执着的小家伙!罢了,圆你一世罢!眼下你魂体不全,又太孱弱,想来那百川会处的擎天柱,坐落于万劫无移大地根上,养全你的魂魄,应是不难。”
拈指回眸间,指尖红光逸散,裹挟着小龙王那脆弱的魂体向极东而去。
那山上有一块巨石,三丈六尺五寸高,二丈四尺围圆。三丈六尺五寸高,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丈四尺围圆,按政历二十四气。上有九孔八窍,按九宫八卦。四面无树木遮阴,却有芝兰相衬。
此后,她一边瞧着哪吒,一边瞧着那块巨石。
自小龙王彻底离开之后,哪吒变得沉稳许多,一切事宜也如计划里那般按部就班的进行,再没出过什么意外,扫灭九十六路魔王时,她算出青狮白象日后有用,于是一封书送到西方世界,教文殊普贤去救了命。
哪吒官拜南天时,‘混沌’便该回归本体之中,但她瞧着那块在东方大地根上的巨石,想到那小龙王的身后劫,终究还是未动行。
时间一日一日流逝,一晃千余年,哪吒在天上将自己埋进了公务堆里,偶尔受噩梦惊扰,再无旁事,而那极东之处的小龙王却依旧无有破石而出的迹象。
直到某一日,石破天惊,一道绽绽金光冲破云霄,将‘混沌’从浅眠中惊醒,她抬眼瞧向画幕,不曾见着那小龙王,却见着一只机灵伶俐的小猴儿,在那里拜天地四方。
‘混沌’就这样看着,看着小猴儿每日不事其他,只顾欢欢喜喜地与山涧中的豺狼虎豹猿猴鹿一道耍顽,她调动画幕,仔细扫视了那山,见有一水帘,帘下铁板桥附近有一石碑,碑上写: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
小猴儿与猴群打赌赛,闯进了那水帘里,赢了个大王来做,这一遭欢喜不足久,一只年迈老猿在玩耍时寿命尽了,被黑白无常勾去魂魄。
此般情状,使得小猴儿开始思考生与死,最终在洞中老猴儿们的建议下去求仙问道,访一个不死长生回来。
说行即走,小猴儿当即教猴群们扎了筏子出海,东南风将他送上西北岸,到了南瞻部洲,学人礼、学人言,餐风露宿,一心求访神佛。
‘混沌’便瞧着他在南瞻部洲游城走县,待了八九年之余,思及南瞻部洲是个多杀多争的是非恶海,待久了恐伤心性,于是‘混沌’设法引了他往西洋海去。
送他飘过了西海,到了西牛贺州后,引他上一座幽深山岭,诱他入梦。
‘混沌’设法入了小猴儿的梦,小猴儿梦里犹在睡着,于是‘混沌’变化了作一个樵夫,唱一卷《黄庭》打他身边路过,将他惊醒。‘混沌’边走边唱,小猴儿随着他听,不多时,便近前拦她,叫道:“老神仙,弟子这厢稽首了。”
‘混沌’漠然放下肩上的柴,回身答礼:“我樵夫食不果腹,怎么敢当‘神仙’二字?”
小猴儿揖手问道:“听大哥静唱《黄庭》,《黄庭》乃是道德真言,不是神仙又是哪个?”
‘混沌’笑道:“实不瞒你,这《黄庭》乃是一位老神仙教我。那神仙与我相邻,见我整日烦恼,便教我在心下忧烦之时,静诵几卷《黄庭》。我方才思虑些不足之处,就念上一念,不曾想教你听去。”
小猴儿问道:“你家与神仙相邻,怎不从他学个不老长生?”
‘混沌’垂下头,像模像样地抹抹眼角:“我自幼孤苦,出生即被父母抛弃,蒙一老人收养,十七八岁时,那老爹爹也登天去了,只我一人,却还有一位弟弟抚养,不敢抛了他去,如今田地荒芜,只得伐些薪柴,向集市或卖或唤几口吃食来供奉弟弟,所以不能修行。”
“你却是一位大孝君子,来日必有好处。”小猴儿揖手拜一拜:“但望你与我指指那神仙住处,我也好处拜访拜访。”
“不远!”‘混沌’四下里打量打量,心中稍作思虑,随即指着一条小路说:“这山唤做灵台方寸山,中间有个斜月三星洞,那洞里有一个老神仙,名唤做须菩提祖师。那祖师门下出去的徒弟不计其数,现如今也还有几十个人随他修行哩。你啊,顺着这条小路前行几里,就到了他家哩。”
辞了小猴儿,拐过一道弯儿,‘混沌’闪身至先前所指方位,将那山峰林木化作修竹翠柏,天幕布上霞光瑞彩,教鸾凤遨游,林中改做金狮白鹿,玉象玄猿,山涧盘天龙,溪中伏玄龟。
崖边石牌上化出: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随即转进洞府,自外向内,是为贝阙仙宫,琼楼仙台,几十名听经学者,又点草木之精化作童子。
一切安置妥当后,‘混沌’化作个仙风道骨的老道人,坐立在讲桌前,静等着小猴儿来,待小猴儿欣欣喜喜寻到此处时,与他问明来路,依着他此时的猢狲形貌替他取了孙姓,是谓婴儿之本论,也正合他二次化生之后如孩童一般的纯净心性。
小猴儿闻言,伏首拜揖:“既有姓了,劳师父再赐个名吧,往来随行,却好呼唤。”
‘混沌’仔细得想了想:“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空须悟空。我门下有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十二个字,排到你,乃是第十辈,如此,我便与你取个法名叫作悟空,好么?”
“好好好,就叫孙悟空!”小猴儿得了姓名,情绪颇为怡然。
‘混沌’教人把他领出门外,教他学习进退周旋、言语礼仪、讲经论道、习字焚香,闲时便就洒扫打杂,每日如此,狠是磋磨了一些时光。
约莫梦里过了七八年,‘混沌’才开始与他开讲,讲一会道,说一会儿禅,三家配合,精妙万法,直讲得天华乱坠,惹得小猴儿眉开眼笑,手舞足蹈,少有停歇。
‘混沌’见状,问道:“悟空,为何不听我讲?”
孙悟空停住动作,揖手拜道:“弟子诚心听讲,听到妙处喜难自禁,故而欢欣,望师父宽恕。”
‘混沌’问道:“你既识得妙音,那我问你,你来此间多久了?”
孙悟空挠挠头,有些羞怯地说:“弟子懵懂,不知年月,只知去山后打柴时见有一山好桃树,在那里吃过七回饱桃。”
‘混沌’算了一算,梦中七年,外头不过三天,还需得再磨一磨性子才好,于是问他想学什么,这猴儿口上说沾着道气的随祖师教,教什么就学什么。然而,‘混沌’与他说便了三百六十可得正果的旁门,却是问过详细之后样样不学。
“你这般不学,那般也不学,待要如何?”‘混沌’放冷了语气,拿戒尺在他脑壳上连敲了三下,随即背着手入了中门,且特地回身插上中门,将个小猴儿留给她化来的大众问责如何气走老师父。
夜半三更时,‘混沌’躺在榻边,朝里躺着,听得推门声后有脚步来至榻边,却不敢惊动了她。
不多时,‘混沌’起身,见小猴儿跪在榻前,问道:“三更半夜,你不睡觉,来此作甚?”
小猴儿答道:“师父,昨日坛前教弟子于三更时分从后门入此传我道法,弟子故此大胆跪候。此间绝无六耳,还望师父发散慈悲,传弟子不老长生之法,弟子必永不忘恩!”
“既有缘法,我便说与你听,你且上前倾听此长生妙法:
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生命无他说。都来总是精气神,瑾固牢藏休漏泄。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
如此又过三年,‘混沌’与小猴儿讲起了三灾,又传他一个七十二变法。
有一日,‘混沌’出在洞门前看赏霞光,却见小猴儿与她化出来的一众学者在演那七十二变法,‘混沌’见状,止不住摇头,心下感叹这一世却学会卖弄精神了。于是喊停了他们,问及小猴儿近来修行如何,小猴儿道自己现在已能霞举飞升。
教他演了来看后,一顿饭功夫,反复行不上三里地。
‘混沌’摇着头说:“常人腾云,皆是跌足而起。你却是连扯代跳,就你这般势,我再传你个筋斗云罢。”唤起小猴儿凑近,将口诀念与他后,又说:“这朵云,你捻诀念动真言,将身一跳,一筋斗便有十万八千里哩。”
这功夫他学得到快,不过个把时辰,便能应用自如,待小猴儿回来拜谢时,‘混沌’说:“七十二变法本是为你保全性命,怎好在人前卖弄?你见别人有,便要求他,别人见你有,必然也来求你。你若怕惹出祸来,便要传他。若不传他,他便要来害你,教你性命又难保全。”
小猴儿扣着求饶:“弟子再不敢了,还望师父宽恕。”
‘混沌’叹了口气:“我不怪你,你且去罢。”
闻此言,小猴儿泪盈盈问:“师父教弟子往哪里去?”
‘混沌’抬头望了望天上霞彩,默了须臾,开口说道:“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回去还全你性命,再在此间,断然不可。”
小猴儿倔强地跪在一边,不肯挪动,只是掉着泪珠儿抽噎:“师父于弟子恩深似海,大恩未报,不敢离去!”
‘混沌’暗地里掐算推演,听此言,扯起唇角苦笑道:“谈什么恩义,不惹祸便是万幸。”思及明显显无暗晦的推演结果,‘混沌’就说起威胁之语:“只是凭你这一去如何惹祸行凶,却不准说是我须菩提的弟子。你若说出半字,我在千山万水之外也立时就知,那时便把你这猢狲削肉剔骨,神魂贬入九幽,教你万劫不得翻身!”
小猴儿揖者手,跪在一边,委屈屈地啜泣:“绝不敢提师父,旁人问起,便只说是我自家生就会的。”
世上无有须菩提,三教皆明者更是屈指可数,而小猴儿这一番卖弄,若是这附近有些个机敏的,只怕已经察觉到世上还有她这一抹未曾随同混沌前去投生的神识在背后监看这一场,而方才算得他这一场身后劫,只怕还需几百年时光
‘混沌’自离开小猴儿梦里,转回乾坤弓中片刻,小猴儿方才醒转,架起云光,返回花果山中。
辗转百年过,天宫与花果山上的一切变化都落在‘混沌’眼里,她瞧着孙悟空肆意张扬一步一祸,瞧着他因修为提升而反复梦见前生些许的朦胧记忆碎片,瞧着他在哪吒面前卖乖,瞧着他因那些梦境碎片而跟踪哪吒到了天山行宫,在暗室中因那几幅画而不自觉落泪如雨。
孙悟空的人生顺遂到令她无奈,但她终究没再插手什么,只是在那个早已被人遗忘的角落里静默的瞧着,任其自由发展。
直到孙悟空因一场酒醉而跑上了三十三天,闹翻了兜率宫后二次反天,玉帝陈兵十万,大军在花果山上方安营扎寨——
她想,终究是捧杀了,然后眼睁睁瞧着他在尽心周全下仍旧首尾难顾,被天庭人马合力拿上了斩妖台。
在‘混沌’的记忆中,骷髅山九十六路魔王随着石记夜袭干元山时,也是这般携无辜以恃狠绝,只是天庭出师有名,而魔王的手段更显下作。
斩妖台上,玉帝提起三灾,孙悟空懵懂着神色发问,却并非是他将师父的教导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始终牢记着不可露出什么破绽来牵连了师父,而懵懂无知便是最好的挡箭牌。
三灾依令而落时,考虑到玉帝与太上老君为人,为了让孙悟空省些力气,‘混沌’适时出手化解了其中些许的毁灭之力。
不出意料的,孙悟空进了八卦炉里,被烟火熏坏了一双金睛眼,在六丁神火下,袭来的旧时记忆碎片越发的多,尽管不是太过清晰,还是让他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来。
出炉那日,孙悟空一把打翻了丹炉,可在哪吒踏进兜率宫门的那一刻,他偏过脸,挣开了所有人,以平生未有的速度闪出了兜率宫。
本因惊慌夺路而逃的他,在路过四大天王身边时,听见哪吒在高天上高声下令:“四大天王并九曜星君!快!拦住那孙悟空!他往凌霄殿去了!”
是了,不能就这般无名由地走,总要为那诸多不公讨个说法才是。
孙悟空这样想着,一杆神珍铁打得四大天王无踪、九曜星君闭门、星宿无影、河汉无影,直到通明殿里,凌霄殿外,被王灵官拦下,与三十六部雷将斗作一团。
哪吒始终站在殿门处以个压阵的姿态作壁上观,直到他将要突围时,才雷霆之势强行入了战阵,逼得雷部众将不得不退。
“孙悟空,休在此处弄威风,逞凶恶,欺心罔上!”
金箍棒抵着火尖枪上烈烈紫焰,他的心似乎是被针刺了一般,在些微疼痛中,心思道:是了,哪吒是个怜弱的,从来最讲制衡之道。
孙悟空避过了哪吒的眼神,高声道:“天地之间,强者为尊!教那玉帝老儿将凌霄殿让与我坐,他搬出去,此事便算作罢。如若不然,必教这天地不宁,永无清平!”
哪吒忽的笑了,面色却平静得很:“你有何等本事,焉敢欺心为上帝?”
通明殿里的局中人僵持着,大地角落里的旁观者却是直摇头,低语着叹息具为欺心之言,她知晓孙悟空这一番‘强者为尊’之言,一为求个公平,二为断了哪吒那制衡道下的怜弱心;也知晓哪吒一力阻拦,是为不教小猴儿当真出了通明殿闯进凌霄见玉皇——
造反这样事,刀架天子颈与隔一门之距,实是天差地别的两个判法。
玉帝下旨派人去请如来佛祖,在如来应下救驾事与佛众们交待时,‘混沌’这里眺望灵山,望尽了接下来五百年雪雨霜风
五百年磋磨里,哪吒常常变化了形貌掩去气息来看他,孙悟空通过那从不会弯下的脊梁与深埋在眼底从不曾表露半分的自傲认出她来。
有时在她离开后也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可在某一日里,旧时的记忆却如结冰的泉水化冻一般缓缓冲开了闸门,奔流入海,惹得他越发寡言。
他在想,自己现在到底是谁。直到观音路过五行山时,与他叙话,问他可知悔过,若有悔意,可放他出山秉持修行,再得正果之时的那一刻,他想明白了——
他想自己不论是谁,都不愿以这副世人眼中作孽为祸的面目再见九霄上那个有赫赫威名、为生民立命的哪吒。
他伏首于地,声色虔诚:“弟子知错了,求菩萨指点一条明路,情愿修行。”
大慈大悲活观音合掌念一声弥陀,在半云半雾之中说道:“你既生悔意,待我前去东土唐国寻来取经人,教他救你,你与他做个徒弟,秉持善行,入我佛门,再修正果。”
“弟子愿去!愿去!”
西行路上,孙悟空尽心竭力的保护着取经僧,奈何取经僧因他过往,总不肯信他,常出言轻他、辱他,初时惹怒了他,他便一纵而去,到至东海与龙王叙了叙旧,纾解了心内不平才折返,怎料这一折返,头上便多出一道见肉生根的紧箍儿来。
自有了这紧箍儿,那取经僧愈发有恃无恐,将偏听偏信之事贯彻到底,几次因无关紧要之事赶他离开。
无奈!无奈!
头一回因白骨精假作凡人被他早早打杀,取经僧误会他几次杀伤凡人,将他赶回到花果山,往日的仙山圣地,如今却变作残垣败景,教他好不心伤,闻四健将谈及事体,知是哪吒暗里保全了山中大半生灵,更加不愿以这副带罪身见到哪吒,于是在他那师弟因取经僧被妖精抓去来请他时,他顺着台阶便下去了。
难取信与僧人,即便多受刁难,总因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被念那紧箍咒,可取经僧一颗向佛求经的真心还能安慰到他,教他心甘情愿地忍受着这黎明前一刻的晦暗。
只是事情有一便有二,因一伙劫财害命的强盗,取经僧二次赶他。好言求了一回,却惹得僧人大念那紧箍咒。
孙悟空不想再惹头疼,便躲在云间思索对策,偏这时教他瞧见了一副熟面孔,在溪边变作他的模样,捧着一碗清水要去和尚面前献殷勤。
此正是狝猴王闻风而动。
孙悟空的灵巧心思转动那一瞬,山涧中花鸟虫鱼虎狼百兽俱都静了,行路的风也止住,正沉思间,忽有一封音书传至耳中,却是老祖须菩提的声音:“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此一言中,他按落云头,一点灵光出手,探明了六耳记忆,知他欲行顶替之事来借路证道,但恐他本事不济,遂不加犹豫地以造作水人一般将自己一抹神念送进去,压抑住了狝猴王脑中神思。
霎时间,两只比照镜子还相似些的孙悟空出现在溪水边上。
孙悟空满意纵起云光,去至南海面见观音,在他抵达南海那一刻,山涧的云雾再一次随风而动。那溪水旁的‘六耳’猴儿勾起唇角纵上云头,在云间观望着底下取经僧两位五大三粗的徒弟,一位寻水不着,干脆在林中打起瞌睡,另一位欲要化斋却无觅处,满脸苦恼之色。
转眼再望,便见取经僧面色苍白,口中还低声骂着:“这八戒,平素总说自己能干,猴子今次走了,他却惫懒,好半晌功夫过去,连水也不曾打来一碗。”
值此时节,‘六耳’捧水按落云头,弯曲双膝跪在取经僧脚边:“师父,没有了老孙,你就连水也喝不上了。我这里一杯好凉水,师父吃了解解暑气消消渴,我再去化斋你吃。”
出家人难打妄语,说出去的话便如覆水难收,且他这番神色语气虽是恭敬谦卑,言语间却是多有轻慢,这和尚怎肯轻受了他的?
只见僧人偏过脸背过身,呵斥道:“你莫叫我师父,我也不吃你的水,就算教我当下渴饿而死,也是我的天命,我今不认你了,你快些走,走得慢了,还把那旧话经来念你,教你头疼欲死!”
话到这般程度,‘六耳’还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主张,起身把水捧至僧人面前:“师父,无我保你,你连水都吃不上一口,又怎去得西天?”
“你这破猢狲,我去得去不得西天,取不取得真经,与你有个什么干系?你休再缠我!惹恼了我,这番决计是不住口,就勒出你的脑浆来!”
取经僧横眉怒目,抬手一推,惹得‘六耳’变了脸,发起嗔怒,叫骂道:“我本是闹天宫的大圣,玉帝也还将我让上几分,你这狠心无状的泼贼秃,竟敢如此轻贱于我!”
随即把那盛水的钵盂放至一边,祭出金箍棒,把控着力道在僧人背上轻轻砑了一下,只这一下,就教僧人软趴趴昏在地上,口不能言。
‘六耳’收起武器后,低头瞧了瞧,稍稍犹豫了须臾,捡起了钵盂,把水往取经僧的口中灌了些,替他稍解暑气后,旋即收拾了行李马匹,检验了通关文牒,架筋斗云自此方离开。
孙悟空早前去了南海,与观世音好一番哭诉,说来前因后果,又道取经僧背义忘恩,不分青红,要讨一个松箍咒来。
观世音慧眼如是观,交代取经僧顷刻就有伤身之难,不久便来寻他,那时还教他同去取经得成正果。
果不出菩萨预料,未过许久,那沙僧果然寻来,见孙悟空在侧,掣起降妖杖便要打去,孙悟空将身一转,轻巧避过,怒得沙僧大骂。
菩萨说:“休要动手,有什么事且先同我讲来。”
沙僧便把前日里孙悟空打死强人被唐僧驱赶之事说来,又道:“分别之后,因师父饥渴,教二师兄去寻水,久等不来,又教我去寻二师兄,顺便看看能不能化些斋来,孙行者趁我等不在,回转来打了师父一棍,抢走包袱。等我们回来救醒师父,细知原委后,去花果山讨要包袱无果,反被他将通关文牒念了又念,道说不保唐僧,他自选了有道真僧去取经,算作是他自己的功果。后将他选得僧人请出,是唐僧牵白马,还跟着八戒、沙僧。我把假沙僧打死,却是个猴妖变化。他率众就要拿我,我这才来告之菩萨,怎知他筋斗云快,却赶在我头前一步来菩萨这里颠倒是非。”
观世音略作沉吟,摇头道:“悟净,你休赖悟空,他在我处已有四日,我从不曾放他回山,他打哪里有另觅僧众前去取经之意?”
沙僧急道:“沙悟净不敢欺瞒,水帘洞里确实还有一个孙行者,”
菩萨说:“依你此言,我就教悟空随你去花果山看看,教他假灭真存。”
二人依照观音旨意,同往花果山上,孙悟空一见‘六耳’正与山上群猴饮酒欢乐,立时就撇下沙僧,掣出金箍棒,打烂宴桌,高声骂道:“你是哪里来的妖邪,胆敢变作我的相貌,占据我的仙山作威作福!”
‘六耳’断不答言,掣棍迎战。
二人踏着云光,争执着打上半天,穿梭在九霄云内,出招、身法样样具同,先去南海拜观音,又与凌霄见玉皇,还去地上拜唐僧,最后才依从哪吒之言去地府请教谛听,最后在谛听的指点下去至灵山求见如来才分辨了真假。
只‘六耳’跳起来那一刹,孙悟空即时散去安置在他脑中的神念,只这须臾,一旁观战的哪吒却瞧出六耳眼神中灵光清减,但这跳纵之间难以分辨,如来又恐他逃走后多生事端,缴了罗汉金刚齐去拿他。
只一刹时,孙悟空摇棍细观之间,六耳摇身化作一只飞虫欲行逃亡之事,却被如来金钵扣下。
有人揭了金钵之后,六耳方才醒来,心有懵懂,但此时此刻,却不是他细分端详之时,可这一抬头,便见远远飞过一根金光灿灿的棍子,自此便再无了分辨的机会。
孙悟空在佛前好一番控诉,哄得如来于他许诺后又教观音送他回唐僧身边。观世音一番连敲带打,教唐僧休再生出嗔怒之心,几乎是明示他了离开孙悟空就消不得一路魔障,去不至灵山,更求不得真经。
此一番事罢,西行路上果真安稳了,取经队伍也和谐许多。
‘混沌’瞧着这一行人吵吵闹闹地过了最后一程,在宝幢光王佛的指引下,过了凌云渡,取了真经返回程后,打从画幕里瞧见哪吒似乎比从前更清闲了,而孙悟空因成正果得了天禄后,可自如化回从前原身。
她想,此番尘埃落定,该是收拾残局回归本源之时了。
于是开始放松了对蚩尤残魂的压制,容他趁夜半时分出来透口气,顺道把从前逸散出去的怨气收纳回己身做补养。
不过十日左右,陈塘关内外的天色中就变得清朗,其间晦暗之色消散许多。
这一日,阳光明媚,天色正好,‘混沌’收起布在整个陈塘关范围内的压制,与蚩尤残魂说道:“总归是几千年相处,本座今日将要离开此处,临行前与你打个赌赛,若你跑得脱,放你生路。”
地底翻涌的黑气里传出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跑不脱又当如何?”
“成为本座这柄乾坤弓的养分。”‘混沌’淡漠地翻看着自己白皙如玉的纤纤手,柔和的声色里没有半分温度:“机会只此一次,赌不赌在你,本座不会强迫你。”
时至今日,话说到这等份上,蚩尤何尝不知现下赌与不赌,皆是死路一条?
只这眨眼之际,蚩尤未曾应声,但地底的黑气却在翻涌升腾,在地面顶着日光凝聚成形,左右四顾,要寻出一条最佳的出路,却有无知百姓凑上前来围观指点,更有甚者甚至跪伏参拜。
乾坤弓缓缓从角楼飘起,从中传出进攻蚩尤一人可听的声音:
“三!”
催命的数字落在耳中,喧嚣的人烟反倒显得寂静起来,蚩尤活动着早已被镇得僵硬的躯壳,此时闻声,好似不辨东南西北的失群之鸟,横往人群里冲将过去,带起一片人仰马翻、惊叫连连。
在受惊百姓的惊吓声中,蚩尤调转方向,纵成一团烟雾向城门方向奔去。角楼里传来倒计时:“二!”
与此同时,一道紫色火流光自云间坠落,落地化作一杆火尖枪,逼停了蚩尤逃离城门的路,云上传来一道仿若玉珠走盘般的清冷声音:“魔神蚩尤,埋尸陈塘,一点怨气,滋生邪孽万千。”随即一道结界将试探着出门围观的百姓拦在安全距离。
‘混沌’漠然地吐出最后的倒计时:“一!”
蚩尤死死盯住城门,不甘地吼啸道:“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一再地与我为难!”
‘混沌’抬眼瞧了瞧画幕,瞧见云端上的人无声扯起唇角,却在瞧见角楼上的金光后变了脸色,皱起眉头。她素来淡漠的神色里挂上了些许笑意。
弓内敛起画幕的同时,弓外自主拉起了弦,赤金光焰离弦而去,穿过那由雾气组成的高达三丈的牛头人。
在蚩尤雪化冰消的那一刻,‘混沌’轻声答了他的问题:“抗衡者,碍吾者,杀无赦!”
哪吒收起了火尖枪,无声地叹了口气,纵着云光向华山去,‘混沌’纵起乾坤弓闪进云间,拦住了哪吒的去路。
“你拦我作甚?”
为避免被发现,‘混沌’化作一道缥缈红芒自乾坤弓上缓缓溢出,一点点缠绕上哪吒的手腕,引导她去触碰乾坤弓,教她接收这二千年记忆。
出乎意料的是,哪吒的接受能力很好,脸上更是一副本该如此的神色。‘混沌’见状,不由轻笑一声,在转瞬之间,自哪吒的眼中回到她的识海灵台。
识海里飘着一朵玄中扬碧色的莲花,呈一个似开未开之态,只一瞬时,落地化人,祭出一颗拳头大小的雾色透明珠子。
‘混沌’立时便就纵作一道芒光,飘向那雾色珠子之中,越是靠近,越是赤红,直到在没入珠子的那一霎,化作一片雾灰之色。
在‘混沌’彻底失去踪迹的时刻,青莲掌心的雾色珠子也散作一阵雾光,转瞬之间,弥漫在整个识海灵台之中弥漫。
接受这段如海般浩瀚的记忆之时,哪吒的脚下失了平衡,沉沉下坠。
所幸,这段磅礴的记忆并不繁杂,只是一个天道厌倦了无尽的杀戮,想要带着伴生的小姑娘换个世界过过生活,裂碎虚空而来,为自己寻个不被本方天道排斥的合适身份而下了一盘棋的故事。
历尽艰辛,也不过是为了脱离那方天地,在这山明水秀的桃源乡里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只是历时比预想中稍稍久了一些罢了。
不过就连混沌本身藏在乾坤弓中的那抹拥有她一半能力的神识也没想到:混沌早在离开玉虚宫投生之前,便算到了后来的一切,故此与西天佛首又排了一局以金蝉子为起点、应龙神君为中心的棋局。
哪吒早知自己是活宝奇珍混元珠转生,‘混沌’也偶然在她眼前出现,因此她早对自己的前世有所上心,接受起这段突然涌来的记忆时并未费什么功夫,只须臾间便就稳住了身形。
再睁眼时,颈间青玉红丝隐然无踪。
青莲自掌心滑落在她身侧,落地化人时,一眼望去,只见眼前这重获本源的天道神明眼底似若幽河深邃,仿佛有一层迷雾笼入,不由心道:如今就连自己都难再看透吾主心思了么。
可这重要吗?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为之而生的天道、也愿为之而亡的神明,终于回来,终于是一个完整的她。
兴奋之情在青莲的眼角眉梢里里流转:“吾”
哪吒以食指掩唇,勾起唇角,止住了她未出口的呼唤,轻声道:“好久不见。”
青莲见状,微微点头,略作感应,察觉到附近有人来了,遂隐去身形,藏进了哪吒那浩然的识海之中。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往昔那位闹天宫的大圣,今岁于西天得了大职正果,加封作斗战胜佛的孙悟空,他自西向东而来,这一次想问的事情依旧不变——
男儿郎还是女红妆!
他在哪吒身后喊道:“三太子。”
“一向不见,大圣可是西行功成,证得大道?”哪吒微微偏头,一作旧态,好似万事不知。
“如今,”孙悟空摇身一变,变作千年前的旧模样,将那星斗铺陈的神珍铁放置在哪吒眼前:“这样聘礼你可收么?”
“我本是女红妆,又不是男儿郎,送我这个作甚?”哪吒略作一思,想起当年海藏中心里那一番少年言论,不由把笑意漫在眼角,抬眸瞧向神珍铁时,却见眼前人那双清湛湛的眼睛,心下所感一时有些微妙。
无论是庚辰、敖丙,还是孙悟空,姓名同着躯壳一换再换,可双眸始终清澈,一如海面上的浮冰,干净、透明,闪着澄澈的光。历经百劫千难,可不论是哪一世,灵魂却始终向她而来。
她又如何会在意这一副承载灵魂的壳子是何模样,供作称呼的姓名怎样呼唤?他愿意用哪一副形貌,哪一般音声,具都是他愿意才好。
但只见她抬手间,天山行宫门府大开,供桌上方的无定四象剑化一道光自极东而来,在落到哪吒的掌心时,随她心意化作一柄折扇,被她递到眼前人手边:
“今次将它与你做个信物罢。”
在无数个纪元的杀戮与血色的作壁上观里,她的心变得像是一望无际的雪原,空旷冰冷,许万物众生打此路过,可偶尔也会在不经意间收割了性命。
如今,在这方碧水青山万物有灵的世界里,因此一人,泛起些涟漪,甚好!
湛蓝天如海,一红一白两道光影在云海中穿梭,向远处绵延的山脉而去,拂动云霞似白浪。
正谓是:残冬暗香来,白梅作雪飞。金铃声儿脆,故人复来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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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啦,感谢小天使们一直陪伴,这章留评的小天使有红包呀~
专栏下一本开《我在西游那些年》喜欢的宝宝可以点个预收呀~
文案如下:
作为一名古文化爱好者,明月奴不仅把上下五千年倒背如流,甚至还反复研究了四大名著,最后把自己给研究成了孙悟空的铁杆迷妹!
但作为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明月奴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有穿越的一天,更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穿到战国时期,被迫流落荒岛。
好在作为一个现代人,明月奴的接受能力很强——
开始徒手垦荒,她自我安慰:远离人烟,没有战争,空气清新,利于健康!
发现古怪巨石,她淡定自若:鬼斧神工,大自然才是真正的艺术家!然后躲得远远的,防止石头某天蹦出红楼里的贾宝玉。
直到天上炸出来一只毛头毛脑的小猢狲,明月奴了然地点头:
“原来是西游记。”
于是,她加快了垦荒的步伐,造船、赶海、制盐、酿酒,嫁接培育现有水果新品种……凡是这个时代没有的,她都要利用她所学的现代知识,设法弄出来给小猴儿尝鲜。
后来,小猴儿偷走了她捕鱼的船,再回来时腾云驾雾无所不能,口中说着她听不懂的上古汉语,却能很清晰的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阅读指南:本文属于不正经基建,基建只为求生,寿命攀登高峰。
ps:,三丈六尺五寸高,二丈四尺围圆。三丈六尺五寸高,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丈四尺围圆,按政历二十四气。上有九孔八窍,按九宫八卦。四面无树木遮阴,却有芝兰相衬。
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空须悟空
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生命无他说。都来总是精气神,瑾固牢藏休漏泄。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
——吴承恩·西游记·第一章
ps:残冬暗香来,化用原句为清·张謇·早梅:“不知残雪里,已有暗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