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119章
昆仑山玉虚宫中,大殿中立着白衣白发白须的元始天尊，一位身着银灰色衣衫的女子手执一支青莲，神色淡漠地倚在他身侧的沉香座上。
那女子年约十八九,面如傅粉，唇若点朱,无有半分粉黛加身,漠然神色中，眸似古井幽深。
“许诺给你的,本座皆已做到。眼下时机将至，该你出面了。”女子半阖双目，言语不轻不重，但只抬手间,一道赤金色卷轴飘至元始天尊面前。
青莲瓣上跃动着黯淡的烟红芒光,灼灼热浪在殿中弥漫，落地化作一身着青山红裙的少女倚在那银灰色衣衫女子椅下,声色缱绻温柔轻且缓：“吾主混沌。”
元始天尊将那卷轴打开,只见首侧三个大字——
封神榜。
榜上首当其冲的是他十二位得意门人姓名，余下尽皆空白。
元始天尊犹疑着面色，看向沉香座上的女子,低声道：“天庭神位是有空缺,可你这榜，是否有些不妥？玉帝如何肯以我一言为尊？”
青莲扶着沉香宝座，转过身来，轻笑道：“据我主推演变化，欲界女神动凡情,十大金乌亡其九，且你门下十二金仙身犯杀劫,成汤伐桀得天下，国祚六百年，眼下气数将尽，天地浊气升，清气降，乱世将至。”
适此时间，把宫门的童子在门外报道：“天尊，女娲宫中派人送来请柬，邀天尊赴娲皇生辰会。”
混沌缓缓起身，探出手来，青莲即时化回原形，浮在她的掌心。
元始天尊摆正一副端方之色，大开殿门，允童子进来递贴。
童子领进一名玉女，玉女将一封金镶玉制的书帖交付给元始天尊，随后告辞，驾鹤离去。
元始天尊将那请帖递至在混沌面前，沉思而问：“你有何见？”
混沌手起一点红芒，在那贴上轻点一点，素来淡漠的面上忽然泛起一抹轻笑，只听她道：“赴此宴，众生安然。本座与你同行！”
你道她这般言说因何故？却原来她在方才翻看那书帖之时，略作推演，已细知来日。
三月十五，女娲生辰宴上，宫中满堂仙客，有玄都紫府八景宫太上老君、玉京金阙玉虚宫元始天尊、仙域真境碧游宫通天教主，紫霄宫中玄天真武大帝等诸多仙家大能。
各仙家奉宝献礼后落座，仙童侍女们小心地奉着琼浆玉露，仙娥美姬们先后进殿，婀娜起舞，灵秀身姿，在翩若惊鸿间循旧例与诸仙家展示普世信众之香火供奉，意为普天同庆：
朝歌城内三十六条街，七十二道巷，家家户户铺设香案，焚香敬天。
当朝天子纣王率领三千铁骑、八百御林军，由武成王黄飞虎保驾护航，离了朝歌南门，去至女娲圣宫上香。
宫中金童捧如意，玉女执经幢，霞光瑞彩中紫雾中缭绕。
纣王跪在宝帐神像之下奉香，言语间是为祈求风调雨顺，国祚绵长。
女娲适时点头，弹指间灵犀一点，使得紫雾中升起异香。
正逢此时，娲皇宫门外侍者忽然高声道：“伊阙宫应龙神君奉山海境青鸾火凤一对，玄兰清露一壶。”
“庚辰恭祝女娲娘娘与天地同寿、日月同庚，万劫不老长生！”自门外来一位着白衣的神君，其行如风，其貌清雅，正是九天伊阙府应龙神君。
女娲娘娘面色含笑，探手请那庚辰神君落座，只这一霎时，面色忽变：
却是皇城行宫之中，忽的一阵风来，吹散了宫中那漫漫紫雾，掀起了霞光宝帐，露出帐后那一座女娲圣象。
那圣象国色天姿，栩栩如生真美人，不似泥胚铸成，更胜比月里嫦娥降世来，直看得这位有三宫六院美人无数的人王呆呆然，随即在那宫墙上赋诗一首——
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
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霓裳。
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
但得妖娆能举动，娶回长乐侍君王。
但此一幕，污了宴会诸神之眼，触怒娲皇，属实是在情理之中。惹得娲皇盛怒，拍案而起：“无道昏君，不思修身治国平天下，反题诗亵渎于我，当真可恶！若不与他报应，不见我之灵感！”
元始天尊见状闻言，自席间起身，祭出一枚拳头大小的珠子浮于半空，但只须臾，那珠子绽绽灵光，将一副战火硝烟之景呈作画幕显在半空。
画幕中喊杀震天，朝歌王城百姓献城投敌。
然而碧游宫中通天教主见此情状，却默然不语，凝神自思。
不一时，那珠子落地化成一道女子身形，右手抚肩，颔首礼道：“成汤伐桀而王天下，然则殷受无道，享国六百余年，眼下气数已尽，”抬眸间，画幕中的场景悄然转换，却是一片安宁礼让，“成汤望气黯然，当失天下，凤鸣岐山，西周已生圣主。”
阖目再睁，眸色清明：“据灵珠子推演，三教门人，犯杀劫者众多，当于此役中了断劫数登天证道。”
女娲娘娘言道：“灵珠子，我方才观有两道红光冲天，掐算那成汤天下，尚余二十八载气数，恐是不可擅动。”
混沌浅笑道：“那二红光，乃是殷受二子降生，亦是封神榜上有名人，此谓天道示下。”
天道，却是天道，却非本方天道，而是她这自异世踏碎虚空而来的天道。
只这场中，除却元始天尊，却无旁人知晓她之来历，只当她是元始天尊机缘得来的天地未分之异宝，有推演宇宙化生万物之功。
随着她双眸眨动间，画幕中的场景变换不停，听她言说：“据天道所示，封神事宜当由八景宫太上老君、玉清元始天尊、娲皇风里希、截教通天教主共完此功。”
于一片静默之中，女娲娘娘与元始天尊等人相视一眼，那上座的通天教主起身上前问道：“这封神榜可有什么弊端？”
混沌微微颔首：“非杀劫者不入此榜。”
通天教主默然沉思着坐归席间，女娲娘娘思虑须臾，问道：“灵珠子推演如此，可有何见解？”
“自当顺应天道，脱身于器，投生人间，为圣主伐纣助功。”如此说罢，混沌阖目化作原身，飘回元始天尊掌心。
元始天尊沉思道：“天道示下，当议一个万全。”
一日之后，元始天尊自八景宫中与太上老君、通天教主、女娲娘娘三人商议归回玉虚宫。
沉香宝座后的屏风内，混沌斜倚在软塌上，懒懒问道：“议的如何？”
元始天尊沉沉叹了口气：“风里希本就有意与那商王施加惩戒，此事倒是顺了她的心意。我那师兄上了大罗天请师尊推演过后，与你得出一般结论。只是我那师弟，不肯参与此事，师尊素来偏他，与他指了个法儿，教他门人不得下山，或可避过此劫！”
“此事但行，怎是他想避便能避得过的？”混沌扬手一挥，那道赤金色卷轴随即自屏风后飘至元始天尊眼前，“据本座数次推演，你那十二位弟子，必是躲不掉的。念在他们一向孝敬本座的情谊上，便也与你指一条明路，教他们收纳门人，继承衣钵，可避一死。”
“你那榜上已有他们名姓，怎样避得？”
“你当这榜是本座闲来弄着玩儿的？”混沌自榻上起身，挪步至元始天尊面前，将那浮在半空中的卷轴往前推了推，随即轻轻指天：“自是本座用了些法子，从你们家那天道法则之中得来。”
元始天尊道：“你既有操控本世界天道之能，却总有独立一方之念，当真教我心有不明。”
“天道成长虽缓，但终有成形一日，千万年于你们来说，需修需炼，于本座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本座喜欢这方世界，便不想伤了它。”混沌收拾净了桌上棋盘，示意元始天尊坐下听讲。
——“你可知这方世界因何而来？初时是何模样？可知在你等之前，这方世界里生存何物，因何而灭？又可知这方世界历时多少纪元才有如今山明水秀？”
——“你不知晓，本座却知之甚清。”
灵珠子扯扯唇角，将一枚黑子点在棋盘正心：“诸多世界天道之中，唯本座生来强大，独拥两界，一为生身之源混沌天，一为熔岩炼狱。本座当年与一万物不生之界相斗，牵连第三方一处尚未成形的烟尘世界，发生一场爆炸，炸毁八方，不知牵连多少无辜，那几方世界的些微残体组成了你等如今生存的世界。”
元始天尊拿着一枚白子，顺势点在了棋盘正心那颗黑子旁边，口中则问：“本界之初，是何模样？”
——“这方世界，原本如微尘一般，不过那几方世界残余碎片在岁月流逝中缓缓被这方世界吸附，才有如今规模，本座看着它逐日变化，生出第一批活物，又因各种缘故灭绝，最终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而三十六天则生出了你家师尊鸿钧。”
——“我早与你说过，作为三十六天生出的第一位仙神，他得天独厚，凌霄殿里的玉帝，也不过是苦历万劫后通过天道考验，明晓大道为公，生灵为上，才有与天道沟通之机，从而成为天道示下的代言者。”
元始天尊听到此处，拧眉问道：“既是大道为公，生灵为上，又为何有你这般不将万物生灵存活置于眼中的天道存在？”
“你本意是想说倘若大道为公，天道便不该存有自己的意识吧？”
灵珠子勾起一侧唇角，笑意中透出些许讥讽之色：“诸天天道共识：生灵，不过是为打发时日，用以装点自己的物事，因此才有生克之说。何为灵光一闪？不过是你想到一些什么，天道感应下来，觉着该添些有趣的玩意儿，给你疏通思路罢了；
平等，是万物生灵之间平等，非是与天道平等。天道一念生万物，也可一念灭万物。否则，在你师尊以前，这方世界里为何有诸多生物灭绝？不过是枯燥罢了，幸是你师尊还算有趣，否则哪有你们称神成圣？”
此一番言论，使得元始天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可是觉着自家与众生像个玩物？”灵珠子打量着元始天尊越拧越紧的眉头，为了不让这枚还算好用的棋子钻牛角尖，她略略解释了一番：
“天道运行之初，便凌驾于众生之上，一念生，万物生，一念灭，万物亡。造万物，为解乏，所谓大道为公，自然也是为保万物生存自然演化，不需多加干预。”
元始天尊默然须臾后，低头道：“人尚思恩仇，此一番却是老道狭隘了。”
“神之思，起源于天道授识；人之思，来源于神明传道，代代相承。脱离不了本源，如何期盼本源当真无私？最无私的天道，尚不知思为何物，只会本能的掩藏自己，以防被其他天道发现，遑论造出生灵？”
“”元始天尊默了半晌，又问：“天道因何而来，又为何存在？”
“这本不该是你能问的，但本座今日心情尚佳，告诉你也无有不可。在世界将成未成的时刻，天道便就存在，而天道的存在正是为让这世界能够在无尽虚空里多一丝存活的机会。”
元始天尊坐在沉香宝座上，对混沌这位异界来客可谓是又爱又恨，这一番言论胜比听讲混元道果百次不止，可助他往后提升修行，可也极易在境界足够之前乱了道心。
“本座来时，曾与你说过‘诸天世界我无敌’，你猜，本座曾经抹杀多少天道，又将虚空中多少世界投进熔岩炼狱喂了炎兽？”
灵珠子将棋子丢回棋盏之中，忽的笑了，在隐去身形前，抛下了一个莫名且令元始天尊心惊的问题。
这话是赤裸裸的威胁，可他却无可奈何，沉思半日后，他收起那封神卷轴，上了三十三天。
元始天尊离开玉清宫后不久，把门童子来报说九天伊阙府上庚辰神君前来，混沌自浅眠中略一扬手，边上琉璃樽上的青莲落地化人，变一番侍女打扮，前去打开殿门，邀了那庚辰神君进得殿来。
混沌淡然开口：“今日又来作甚？”
庚辰望着屏风后假寐的身影，笑道：“前日在娲皇诞辰上，闻说尊上要投生下界，自器中脱身，不知可择定了人家？”
“自是定下了的。”混沌漠然应道：“你待如何？”
是啊，他待如何，又能如何？
自数千年前，水星浩荡、火星耀光，二星相连成线之际，他在天际偶然瞧见这位玉虚宫合宫上下连元始天尊都好生供着的姑奶奶在北方点水之精、南方聚火之华，于万般风华里化生水火二星君时，他那颗只为众生故的心，便动了。
试着靠近，试着了解，试着将所有的一切都送到这里来，可这位姑奶奶始终心如磐石难移，目似坚冰不化。
只在他无数次的接近中，取了他身边四位天灵身上一样物什与他一片龙鳞，借北溟海水，铸了一柄可化刀枪剑戟百般兵刃的长剑与他，并且言说：“感你心意，望这柄无定四象剑可助你度过来日一场死劫。”
“有什么是庚辰可为尊上效力的么？”庚辰勾起唇角，无声苦笑，似是未曾听见混沌话中的疏离之意。
混沌隔着屏风，瞧着这个庚辰不听劝的年轻人，略感头疼:“你非是榜上有名人，死劫犹未过，休要趟这浑水，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也不知这个年轻人是怎么了，数千年时光，有万般理由寻来玉虚宫，来也无甚正事，不是与宫中旁人探听她的事宜，便是以听讲探道的借口跟在她身边，偏此人言行举止甚是有礼，连教元始天尊赶人都寻不出理由来，令她感到非常无奈。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这人时常跟在自己身边，尊上尊上唤个没完。
玉虚宫所有人都见得元始天尊供她，尊她，重她，唤她灵珠子，但他们却不敢直呼其名，更不敢逾越了元始天尊，便唤她一声姑奶奶，可她这不为世俗所动的心却不知庚辰神君那一声一声的尊上，唤的都是他不敢表露的俗念。
在一次闲谈中，她稍稍做了些推演，发现这人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场死劫，便与他要了些材料，替他铸了样兵器，帮他避死劫，也算是还他这些年的人情，但这人是真的不听劝！
“依尊上所言，庚辰不趟这浑水，只是也还好奇尊上想投在哪一方人家。”庚辰望着屏风，并无靠近之意，只是定定地望着，从神色之中难以看出在想什么。
混沌说：“陈塘关。”
西昆仑渡厄真人有一名弟子唤做李靖，前些年因无缘仙道，下山去受用人间富贵，于当朝谋了个总兵之职。只是他那辖地乃是蚩尤埋骨之地，残魂犹在，魔孽甚多，不时作乱，惹得百姓不安，渡厄真人闻他讯息，来与混沌借了乾坤弓震天箭去镇那蚩尤残魂，有这般因果在，便就选了他家。
庚辰笑了笑，深揖道：“愿尊上得偿所愿，庚辰还有旁事在身，先行告退。”
“去吧。”混沌摆了摆手，青莲在一边引路，说道：“神君，这边请。”
送了庚辰离开后，青莲关起大门，转回原身，飘到混沌身侧，趴在榻边，低声道：“这里人常言说‘智者千虑有一失’，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世事千般变，难脱本源流。”混沌望向榻边的小女子，神色柔和了些，“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有应对之法，只是要委屈你了。”
青莲摇了摇头：“青莲一切都是吾主赋予，只是还一部分，吾主来日亦会设法修复，如何就委屈了？”
不觉间乌飞兔走，转眼三年时光便过去，元始天尊这段时间便捧着那一卷封神榜在大罗天、八景宫常来常往，少有回到玉虚宫的时候，待他再回来时，玉虚宫中早没了那抹银灰色的身影，只留下一株生长在雾灰色珠子里的青莲。
青莲告诉他说混沌已至下界，再有半年便会落地化人，她下界投生的消息也以散布魔界之中。只是为防生变，需得元始天尊派遣一位门人前去助她。
元始天尊辩驳不得，在混沌预计的降生前一日，哄了一直想要收徒却寻不到合适之人的五徒弟青玄，告诉他说天命注定的徒弟将在重阳之日降生在陈塘关，降生之时天有异象，一见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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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章万字番外~
ps：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霓裳。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但得妖娆能举动，娶回长乐侍君王。
若不与他报应，不见我之灵感！成汤伐桀而王天下，然则殷受无道，享国六百余年，眼下气数已尽，成汤望气黯然，当失天下，凤鸣岐山，西周已生圣主。
——许仲林·封神演义·第一章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垚寸4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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