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嫌疑
谢微澜清早端着汤药进门时,一眼便看见李清宴床榻上没了人,她连忙放下托盘,又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林知梧,快步走了出去,她轻声问门前的侍从道:“见到李姑娘了么?”侍从点头道:“李姑娘一大早去了后院马棚。”
“马棚?她要去哪?”
“李姑娘说她要去看看前日带回的那具男尸。”
谢微澜蹙眉,“胡闹!”她轻斥一声,明明有伤在身还强行走动,是当自己这个大夫没脾气么!
“微澜,何事?”林知梧虽失了武功,但长年征战生活让他依然敏锐。
谢微澜见林知梧坐在床边捏着眉,便走过去福了福身,“无事,就是刚进门时,见清宴不在,便问了她人去哪了。”
林知梧闻言,眼光迅速扫了一眼对面不远处的床榻,被褥已经收拾的整整齐齐,目光一瞬沉了下去,随即又看到那木匣还在,他知道那其实是兵器匣,且机关精巧,见此物还在,便微微松了一口气。谢微澜转身端了汤药递在林知梧的手中,叹了一口气,道。
“清宴太不怜惜自己了!一大早便去了马棚,说是去看看前日一同带回的男尸。”她有些气愤,却不料林知梧并无反应,静静的喝完了那一碗汤药,将碗递还给谢微澜,淡淡的开口:“等她回来,便传早膳吧。”
谢微澜没动,一脸奇怪的表情,林知梧被那表情弄得莫名其妙:“还有何事?”谢微澜没好气道:“谨遵医嘱!谨遵医嘱!清宴与侯爷当真有些相似之处。”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林知梧唇边一弯,道:“那本就是她的差事。”此话一出,李清宴便推门进来了,她的脸被冻得微红,手不停的在身前揉搓,又放在嘴边呼气。她刚进门便愣住了,谢微澜一脸气郁的看着她,而林知梧则平静的坐在榻上。谢微澜刚张开嘴,便听到。
“去把汤药喝了,一会儿该凉了。”林知梧抢在她之前开了口,谢微澜不禁又是一阵郁结。李清宴看着谢微澜有些拧着的脸,转身端起药碗,刚要喝便被谢微澜夺了下来:“喝什么喝!”
李清宴瞪着眼睛看着她,又瞄了林知梧一眼,林知梧并没有抬眼看她,“药凉了,我去重盛。”谢微澜面色如冰,快步走了出去。
李清宴奇怪的看着谢微澜离去的背影,“公子,这。。。。。。微澜姐姐怎么了。”
林知梧失笑一声,道:“不用管她,不过要记得,谨遵医嘱。”李清宴听到“谨遵医嘱”这四字,眼眸转了转,恍然道:“一会姐姐来,我与她道歉。”林知梧未曾接话,指了指不远的床榻,示意她躺回去,李清宴微微点头,缓缓走向床榻,带伤出门确实让自己感到疲累。
林知梧挪了一把椅子放在她的榻前,倒了一杯热茶推到李清宴面前,开口问道:“清早便出了门,可是有了发现?”
李清宴点了点头,接过热茶,道:“我昨夜便想现场留下的痕迹到底是谁的,清晨便去看了那具男尸。”
“是他的?”
李清宴点点头,“确是他的,可惜他已死了,当下可确定的便是,卫兴朝当晚被杀时去了两伙人,而且这两伙人的目的也不一样。”
林知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李清宴又问道:“公子亦是习武之人,可知这世上有这般掌力雄浑,一击便可震碎五脏六腑,外在却不留掌印的武功?”李清宴看过自己的身子,她亦是挨过这一掌的,身上却未留下掌印。
林知梧思索着,他在北境多年,多见的都是弓马骑射,刀枪剑戟,上阵杀敌的武功,当真有这般一掌毙命的武功,他不会不识,况那人还带着一副铁甲手衣,他微微摇头,“从未听闻,我在边关日久,对江湖武学知之甚少。”
“我见过。”
李清宴与林知梧抬眼,便见谢微澜端着汤药走了进来,“这样的武功,我与剑卿是见过的。”
李清宴闻言,眼眸顿时亮了起来,忽闪着眼睛道:“姐姐快说说!”谢微澜见此,没好气道:“你先把药喝了,还有。。。。。。”话还未说完,李清宴便接过药碗,昂头一饮而尽,然后拉起谢微澜的手,笑着讨好道:“姐姐莫要生气了,妹妹只是心中挂着差事,以后定会听姐姐的,谨遵医嘱!”
谢微澜见她如此,轻哼了一声,道:“那是许多年前了,我与剑卿还是二八的年纪,那天下了大雪,先侯爷担心先夫人受冻,便派我与剑卿去天宁长公主府为暂居在那的先夫人送皮裘,正遇着三殿下也在,三殿下身边便有一人手戴铁甲,长相却记不清了,那时三殿下提议让手下人演武为乐,长公主殿下是先夫人的徒弟,亦是好武之人,便应了,那人亦在登台之列,当时剑卿还感叹了一句‘此人掌法浑厚有力,却不留痕迹,当真少见。’”
说完,谢微澜看了看眼前嘴唇微张的二人。李清宴先开口道:“如此说来,此事莫非还牵扯到了三殿下?”她从未想过边远北境之事会与京城皇族还是陛下亲子有牵扯,若是牵扯进皇室,还是陛下亲子,那此案就更为棘手了,她不禁秀眉微蹙。
林知梧亦皱起眉头,他心知此案若牵扯进皇室,当是难办,别说李清宴只是小小的六扇门令史,便是自己也颇觉麻烦,只是那人如今已死无对证,若无实证,此事便再难牵扯到他,三殿下若是识进退,当暂时不会有所行动。他看了一眼李清宴,心知眼前女子在担心何事,便开口道:“三殿下在京中得知你被派来处理此案,便派此人杀你灭口,怕是此地当真有与他相关之事,当初杀了你便一切都好,不过如今是那人死了,我若是三殿下,便暂不会有动作,以免惹火烧身。”
李清宴点点头,她心知林知梧这是在让她安心,她向林知梧扯出一丝笑,又道:“当日,那人要杀我时,他否认了卫兴朝乃他所杀,但那一掌确是他所为,便可证,他拍出那一掌时,卫兴朝已死,只是那人不知,一掌拍下后方才发觉卫兴朝已经死了。”
“若他撒谎呢?”谢微澜插口。
李清宴摇了摇头:“那人虽然阴毒的很,但那时我已中毒,他自信可杀我,已无撒谎之必要。”她抬起头看着屋顶,叹了一口气,道:“卫兴朝到底做了何事,那么多人欲制他于死地。”
林知梧道:“若是因收缴芙蓉膏挡了别人财路。。。。。。”
李清宴凝眉道:“若芙蓉膏与三殿下有关,只怕就不只是挡人财路那般了。”林知梧接道:“陛下视此物如洪水猛兽,若是三殿下当真私贩此物,不止储君之位无望,便是他自己,下半辈子亦再无自由了。”
李清宴道:“也许这便是卫兴朝暗自销毁芙蓉膏的原因,收缴销毁芙蓉膏乃大功一件,若上报朝廷,陛下必然重赏,但他却散了家仆,送走妻儿,暗自在自己院中将其销毁,只可惜三殿下并不放心,选择了杀人灭口,但未曾想,卫兴朝先一步被人杀了。”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此虽为推测,并无实证,但也让人后背发凉。
林知梧心中亦生出一丝寒意,现虽无证据,但若当真如此,那李清宴的处境岂非很凶险,如今不在京城,三殿下鞭长莫及,但若回了京。。。。。。他心下一定,便做了打算。
李清宴看着林知梧眉头紧皱,只当林知梧亦在思虑案子,亦未作它想,便道:“公子不必如此思虑,这本是六扇门之事,现在亦无证据,即使此案当真与皇室有关,清宴,亦不惧它。”她握了握拳。
谢微澜亦想到了林知梧所想之事,她有些心疼又有些感佩的看着李清宴,眼前这位姑娘不过双十之龄,却有如此勇气,便道:“妹妹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识当真难得,侯爷可得支持妹妹。”
林知梧看了一眼谢微澜,他听出了谢微澜的言外之意,便知谢微澜亦有同样的担忧,只回道:“自然。”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侯爷,有要事禀报。”
“进。”
一名侍从推门而进,躬身道:“侯爷,谢姑娘,李姑娘,小人们今早在朔州城中暗访时,见一群人在朔州衙门处聚集,去问了才知,原是朔州北大营的将士,他们得知卫总兵无故身亡,便聚集在衙门口要陈大人给个说法,人数已有数百,但陈大人似是不在衙门。”
三人闻言脸色微变,谢微澜挥了挥手令侍从退了出去,李清宴道:“我刚到朔州时,担心军中主将无故身亡,会引起动乱,便要陈渊等人保密,这些将士如何可知?”
林知梧心中所想与李清宴一样,他的剑眉拧在一起,军中主将无故身亡,如今朝廷指派的新任总兵尚未到任,若不及时查清真相,当真是会出大乱子的。
谢微澜开口道:“陈大人偏偏此刻不在衙门。”
林知梧示意谢微澜,谢微澜转身呼了一声:“来人!”适才那名侍从进门,林知梧盯着他道:“你去把那些将士领头的请到这来,但不可暴露身份。”侍从应了刚要退出去,李清宴若有所思道:“还需让人去查清楚陈渊去了何处,此刻突然不知去向,此事非同寻常。”侍从又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李清宴看着林知梧与谢微澜正色道:“我的行囊还放在馆驿,需得取过来,里面还有一件官服,明日,我要亲自去一趟朔州衙门。”
林知梧未说话,谢微澜担忧道:“妹妹的伤此刻不宜出门,还是多等几日。”李清宴笑道:“我即能走便无妨,此刻虽还不能动武,但去趟衙门倒也不必动武,若是担心,不若公子派两人暗中跟着便好。”李清宴主动提请林知梧派人协助自己,本也就是为了令眼前二人放心,这一趟她是必须要去的。
谢微澜闻言看向林知梧,林知梧还在思索,闻听此言,便点了点头。谢微澜见此也不好再多言,便无奈道:“侯爷即放心,那明日需得服完汤药再去,我再去选了可靠的暗中跟着妹妹。”说完便转身叫人去把李清宴放在馆驿的行囊取来。
林知梧道:“微澜是真的将你当成妹妹,她与剑卿随我多年,他二人虽早已结发,但无论侯府还是军中亦都是男子,她少有闺中密友,故而待你如此。”
李清宴点头道:“公子放心,清宴懂得的,六扇门中亦多为男子,清宴能得公子与微澜姐姐如此相待,已是三生有幸。”
未多时,侍从便将那衙门前领头的军士带到了林知梧面前,谢微澜见那军士有些茫然,便道:“我家公子与姑娘听闻你等在朔州衙门前聚集,便请你来问问所为何事,你也不必紧张,我家公子与京城许多皇亲贵人有来往,你等若有冤屈,尽可说来。”
那军士见此便知眼前人来头不小,便不敢怠慢,躬身拜了,便开口道:“在下乃是朔州此地北大营的七品正尉,只因听闻卫兴朝卫总兵数日前在家中无故身亡,总兵府还被大火烧了,便想问问此地知州陈渊陈大人,卫总兵之前一直好好的,如何便出了此等事,真相是否查明,朝廷如何处置。”那人顿了顿,看了看三人又继续道:“贵人当知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将,如今总兵大人死的不明不白,让兄弟们如何安心。”
李清宴三人相互交换了眼神,林知梧开口道:“你们营中的参将,左领这些都不来,却让你一个小小的七品正尉带着一帮人闹事?”
那人道:“参将大人尚在营中与巡防营,骁骑营几位将军商讨如何稳定军心,安抚军士,只因总兵大人平日待兄弟们都不错,兄弟们便急了想来要个说法。”
李清宴点了点头:“听闻今天陈大人不在衙门?可知去了何处?”
那人点头应道:“在下等今早到了衙门口便听闻陈大人不在,兄弟们只当陈渊是想躲着不敢出来,便在衙门口聚集喧闹,若非下官等拦着,兄弟们便要砸了府衙大门硬闯了。”
林知梧脸色一变,盯着那人,一字一句道:“你等若是当真砸了府衙大门硬闯,便要以谋反论处了!”
那人身子一僵,不敢接话,正因他知晓后果,才会拦着。
李清宴的脸色也变了,她又问道:“你们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那人顿了顿,道:“不敢瞒贵人,此事一开始只有营中几位参将,左领知晓,为免引起动乱,便隐瞒了下来,只是昨日夜间,营中突然飘下纸片,上言卫总兵被杀,朝廷有意隐瞒。这才传开了。”
三人闻言,脸色顿时暗了下来,李青宴与林知梧本事苍白的脸变得愈发难看,,谢微澜从袖中掏出一块银锭塞给那人,便让他退下,林知梧低沉着声音开口:“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说起,你速速将军士们带回营去,朝廷若降下罪责,你等承受不起。明日自会有人与你们交代。”
那人收了银锭,便转身离去,林知梧看向李清宴道:“明日你先去衙门,再与我一同去于朔州各处驻扎的军营。”
李清宴点头,她亦正有此意,原还担心仅凭六扇门的身份难以接近,有林知梧在,便方便许多。她担忧的望着林知梧道:“公子,此番定是有人想引起朔州军大乱,今日这些军士一闹,此案必定很快传遍朔州乃至北境。”
林知梧眼光阴沉,他知晓李清宴之意,如此下去必定影响军心民心,他声音平淡如水,道:“城中亦不乏北蛮细作,若此时北蛮乘虚而入,朔州城当真难以抵挡。”
谢微澜亦是忧心道:“朝廷选派新任总兵尚需些时日,此间若是军中生变,不堪设想。”
林知梧微微点头道:“依照朝廷用人的规矩,新总兵到任怕是一月之后了,我须书信一封至三关大营,使杨老将军多加防备,再上书陛下请旨,令我总经此案,令校事司与典狱司衙门再多派些人手。”
李清宴闻言心内一惊,道:“公子当真要插手?”林知梧眼底浅笑:“我不是早已插手了,还是说你不希望我插手?”李清宴连忙摇头,“我若不希望公子插手,之前便不会如实相告,此案有公子督办自是好的,但公子刚被陛下夺了…夺了兵权,如今再插手边关之事,清宴只怕公子遭了陛下猜忌。”
林知梧闻言心中一暖,摆来摆手,道:“无妨,我虽被褫去兵权,还未到京赴任,此刻也算是总督校事司与典狱司两处衙门的指挥使,亦算是职责所在,况边关军事情急,由不得瞻前顾后,陛下下了旨意,此案便天下皆知,我在此地的消息亦会传出去,届时北蛮便不敢轻举妄动。且此案由我总办,便是此案当真牵扯进哪位皇亲贵胄,我在前,他们便是想为难你,也要掂量掂量。”李清宴边听边不住点头,想着林知梧思虑如此周全,听了最后一句,心头一怔,一股暖流涌上。
林知梧作下布置,又转向谢微澜道:“让剑卿在京城盯紧了各位殿下。”谢微澜面露怪色,道:“不若将剑卿召回,如今侯爷受了伤,清宴妹妹又暂不能动武,身边带的十数名侍从也大多派了出去,现下侯爷身边少了护卫可不行。”林知梧摇了摇头,道:“无须担心,现下我的身份还未暴露,待我的奏疏送至陛下的龙案之上,定会有人坐不住。”
李清宴拧眉,谢微澜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若自己还能动武,则可无虞,但若令林知梧接手案子的旨意下了,那与此案有关联之人定会行动,之前自己便险些丧命,而后背后之人若狗急跳墙,林知梧岂不危险。
她担忧的看着林知梧,顺手取过那木匣,正色道:“公子有何行动定要带上我一起,我若不在,公子可随身携带此匣。”说着李清宴将木匣递到林知梧面前,接着道:“此匣名点睛,乃我初入江湖时,家师赠与我的,此匣平日虽为我存放兵器之物,但其中亦藏有精巧机关,只需拉下绑带,便可瞬发十数种暗器,可作保命应急之用。”
李清宴神色严正,不容推拒,林知梧心知此匣宝贵非常,亦知她的心意,便接下了,谢微澜道:“妹妹,你还有多少宝贝?我见你那长兵亦是有机巧的吧。”李清宴笑道:“再无宝贝了,我那兵器枪名画龙,是义母于我及笄之年赠与我的。”
谢微澜笑道:“画龙点睛,当真是好名字,妹妹的义母想必亦是同妹妹这般巾帼不让须眉。”
提到义母,李清宴苍白的脸上笑意愈显,道:“义母传我枪法武功,嘱我读书习字,我虽与义母相处时间不多,但义母与师父皆是我此生最敬仰之人。”她未曾提及自己追踪破案验尸的本事亦是义母传授的,说完便不再多提。
林知梧听李清宴提及她的义母,如今才知,她与自己一样,都没了父母,又生出许多怜意,又听闻枪法武功乃义母所授,心中便生出一些疑窦,却也未曾深入。李清宴偷偷看了林知梧一眼,见他并未多疑亦未深究,便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后又道:“当下还有一疑点,便是陈渊去哪了,他此刻不在衙门实在过于巧合,仵作未将重要证物交于陈渊,陈渊又在此时不知去向,此人当真可疑的很。”
身边的侍从都派了出去,案子亦暂时陷入了停滞,有伤在身又不好随便走动,出门办差,李清宴便坐在床上,将这些天的所见所闻记录在册以便回京后向沈振回报,她看了一眼林知梧,轻轻叹了一口气,适才真是差点便说出了自己的身世,本来自己的身世并无藏掖的必要,但她并不想让林知梧知晓义母之事,她很确信,若林知梧知晓后,绝不会不认,之前不想被误会攀附权贵,而此刻她觉着,“公子”比“兄长”叫唤着更顺口。
林知梧在案台上写着奏疏,他要把事情一件件安排好,此间之事的发展超出了他一开始的预料,他抬眼看了正在写小册子的李清宴,阳光笼罩的苍白面庞,显得分外柔美,目光下移便落在了她的唇,便见朱唇轻起,似是在自言自语,丰润的薄唇轻咬着笔头,有些惑人,思及此处,林知梧赶忙摇了摇头,心中的欲望却还在上升,他的耳后有些发热,适才的那股疑窦又跑了出来,心中觉着,她若当真与母亲有渊源,那便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