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救命
太阳向西,红霞燃烧着湛蓝的天空,血红的霞光与雪霁银装交相辉映,绝景非常。
一辆双驹马车背对着日落,朱漆宝盖,繁贵锦绣,昭示着车内人尊贵的身份,马车周围则跟随着十多铁骑。车辚辚,马萧萧,一路迤行,车辙与马蹄在皑皑白雪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车内突然传出一阵男人急促的咳嗽声,“侯爷!”马车右边的一骑关切的询问,竟是一名女子。
车内的男人又轻咳了一声,“无妨,继续赶路。”声音没有丝毫情感,还带着丝丝虚弱。
那名女子微微摇头,“前面不远便到了朔州城,此地天寒,侯爷的伤又愈发重了,还是在此地休养几日在赶路吧。”她的语气颇为关切,不觉露出了点点紧张。
“那便进城吧。”言闭,车内便再无一点声音。
车马徐进,阴影被霞光拉长,突然,马车停了,一人翻身下马,躬身道:“禀侯爷,前面站着一匹马,似有两人倒在了雪里,还有血迹。”
刚才那名女子闻言,明艳的脸上秀眉皱在一起,“侯爷,属下去看看。”言闭,女子催马向前,红色的斗篷在雪地中分外艳丽。
女子来到那两人旁,翻身下了马,她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喉咙被刺穿,眼睛还插着一枚飞镖的男人,面上露出一丝厌弃,而后便看到了早已昏迷的李清宴。
女子蹲下身,伸出手将李清宴翻过身,那一霎那,女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时李清宴的原本清秀的脸变成了青紫色,如恶鬼一般,女子探了探李清宴的鼻息,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鼻息尚存,又抬起李清宴的手,葱葱玉指搭上脉,女子闭上双眼,静静把着脉。
李清宴的伤让女子心惊肉跳,额头竟沁出了汗,她心疼的看着李清宴,大约是因为同为女子,此刻竟生出了怜惜之情。女子又看了看李清宴的周身,拿起她腰间的一块深棕色的腰牌,令牌正面雕刻着“六扇门”,反面则雕刻着“令史李清宴。”
“竟是六扇门之人!”女子暗暗惊异,“来人,将这位姑娘抬到我的马上。”她向周围的侍从吩咐道。
此刻无一人怠慢,将李清宴放在了女子的马上,只见女子又令人将不远处的男尸放在了那匹无人的马上一并带走。
女子牵着自己的马站在马车前躬身道:“禀侯爷,是一身中剧毒,内伤极重的女子和一具被□□刺穿喉咙的男尸。”
“嗯,可知那女子是何来历?”车内人问道,依然不存一丝情感。
女子蹙眉,道,“属下看了那女子的腰牌,是六扇门的令史,名李清宴。”她轻轻抬起双眼,马车的车帘被掀起一角,从里面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拿来我看。”
女子双手将腰牌放进那毫无血色的手中,手握住了腰牌便放下车帘,不一会车内便传出声音,“将她抬进车来,你也上来,照顾好她。”
女子微讶,明眸微瞪,看了一眼马车,马车虽装裹华丽舒适,但也仅够两人乘坐。女子有些为难,“侯爷,这。。。。。。您的身子。。。。。。”
“你们上来,本侯骑马。”说着车内的男人下了马车,俊逸的剑眉轻挑,深长的目光看了一眼女子,便凝视着马背上重伤的李清宴,“不要耽搁了,谢神医,你是镇北军中的神医,救不活她,便是折你的名头。”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女子。
女子嘴唇微张,欲言又止,而李清宴已被人抬进了马车。
男人翻身上了马,居高临下的看着还低着头一动未动的女子,淡淡一笑,“微澜,你与剑卿自幼便在侯府,有些事应当明白的。“
谢微澜眉头舒展,躬身道,“属下明白。”之后便上了马车。
风雪吹打着男人挺拔苍劲的身躯,此刻竟看不出此人还有伤在身。本是俊逸苍白的脸映着晚霞有了一丝血色。
这点风雪于他本就算不得什么,镇守大齐北境三关数年间屡建奇功,几百孤军面对北蛮数万铁蹄也未曾畏惧过,否则又怎会深得皇帝信任和看重,双十之龄便袭了镇武侯的爵位,还赐了少保衔,二十三岁便掌了镇北军的兵权。
“侯爷,这位姑娘中了剧毒,此毒颇有些棘手,若非这位姑娘内功深厚,这样的内伤,这样的剧毒,怕是早就下了地府了。”谢微澜细细把着脉,脸色愈发难看。“这位李姑娘看着不过双十之龄,竟有了如此深厚的内功,着实不易,难怪年纪轻轻便坐到了六扇门令史的位置。”
男人骑着马,听着马车内的声音,剑眉微蹙,道,“可有法治?”
谢微澜轻笑一声,“若是旁人。怕是没治,这位姑娘当真走运的很,遇到了我,便没有不能治的道理,只是需尽快进城安顿,侯爷的伤也不宜在风雪中太久。”说着,谢微澜便掏出一粒药丸放进一个小杯中,轻轻捏碎,又倒了些水,喂进李清宴的嘴中。
男人放心的点了点头,对谢微澜的医术,他一向是信任的。
车队继续向前,此刻已距城门不远,谢微澜笑道,“今日也算是托了这位李姑娘的福,乘了一次侯爷的马车。”
男人闻言,笑道,“你若是喜欢坐马车,回去尽可令剑卿给你打造一辆,何必来寻本侯的。”
谢微澜耳廓微红,撇了撇嘴,“侯爷惯会取笑,那人就是个不开花的木头!”言语间颇有些羞恼。
男人见此淡淡一笑,并未多说,“进了城,莫要再以爵位称呼本侯,只称公子便可。”身边侍从不敢违背,立时改了称呼。
镇武侯的行程原就是保密,故一行车马进了城,朔州知州陈渊也不知自己辖下竟来了如此人物,客栈掌柜只道是哪里来的富商。
朔州乃大齐边境,少有贵客来到,客栈掌柜见有大户,热络之极,很快便安排好了上房。
男人令人将李清宴抬到房间,又令谢微澜抓紧医治,随后便使随从守在门口,任何人不得入内,谢微澜见此未敢轻慢,即刻施针,男人立在榻旁凝视着李清宴青紫色的脸,眼眸流转,竟生出一丝怜意。
“公子,还请您站到屏风后面,属下要褪去李姑娘的上衣。”
男子闻言,便转身入了屏风,只透过点点光影恍惚看见谢微澜在李清宴的身子上刺下金针。
谢微澜施针的时间很长,不觉便过去了两个时辰,天色早已昏暗,谢微澜的光滑的额头沁出汗珠,妍丽灵动的脸庞有些发红,每下一针,李清宴便轻吟一声,她的天灵,后劲和光滑雪白的背上,金针折射着烛光,微微颤动,黑色的血从她的嘴边缓缓流淌,“噗!”一大口黑血喷出,随后便倒在了榻上。
男子在屏风另一侧听的清楚,不免也有些紧张。
“好了,公子可以从屏风出来了。”谢微澜为李清宴换上了自己的裙袄,倒也合体,而她那身六扇门的官服沾着血迹,已不能再穿了。
男子来到榻前,凝眉看着李清宴稍有些血色的脸,又见她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裙袄,已不似先前那般让人心惊,此刻虽未苏醒,但女子妙龄的姿容竟令自己有些动容。
谢微澜望着眼前男子眼眸中的流转,嘴角微扬,缓缓道,“属下已为李姑娘施针,她体内的毒性已得压制,属下再开几副汤药,配合家传的回生丸可保李姑娘无虞,但她的内伤颇为难治,得需不少时日方能恢复如初了,伤她的那人掌力极为浑厚,少见的很。”
男子点了点头,开口道,“伤她的当是那具男尸,六扇门的令史出现在朔州,应是此地出了不得了的大案。”
谢微澜若有所思的点头,“想不到多年后,六扇门中竟又有了如此厉害的女子。”
男子闻言,凝视李清宴的目光暗了几分,他看了一眼床榻旁立着的□□和木匣,边上的茶几放着李清宴的腰牌,一块包裹着东西的手帕还有半块碧绿的玉玦
当目光落在那半块玉玦时,他身形一僵,眼眸微瞪,谢微澜见此,顺着目光也看到了那半块玉玦,她也惊住了。
半块玉玦碧绿剔透,上面系着浅青色的丝绦,看的出玉玦的主人非常的珍惜。
谢微澜看了看玉玦,又看了看男子,有些惊讶的问道,“公。。。公子,属下记得侯府祠堂中,老夫人生前留下的那柄枪上系着一块一模一样的玉玦!”
男子又将目光落在李清宴身上,愈发深沉,叹了一口气道,“那柄枪追随母亲不知破了多少大案,也助她成了大齐开国以来,第一位女总捕。她老人家的枪法,便是我也未曾得许多真传。”
谢微澜点了点头,镇武侯虽武艺高强,枪并非镇武侯所长,她亦是知道的,谢微澜瞄了一眼床榻边的□□,“这位李姑娘看似亦是使枪的,难道与老夫人有何渊源不成?”
“传书与剑卿,此刻他正在京城,让他去打探一下。”
谢微澜点头称是,又回头看着李清宴,这个还在床榻上昏迷的姑娘当真有着不少秘密。
男子望着李清宴,目光却愈发柔和,不知是否是那半块玉玦和母亲的原因,他竟生了与李清宴亲近之念,苍白的手伸出,将粘在李清宴脸上的发丝轻轻撩开。
就在此刻,李清宴全身紧绷,脸庞扭曲在了一起,嘴中不停的念叨什么,未及男子与谢微澜反应,一口鲜红的血液喷出,溅到了男子淡青色的衣袍上,男子慌忙扶起李清宴,谢微澜搭上李清宴的手腕,面上有些发白和急迫,“她的内伤爆发!属下可以金针疏导,但须以极刚强的内力催动,可属下不会武功,剑卿又不在此地。”
话未说完,便见男子运劲于指,抵住了李清宴的脊骨中处,随后化指为掌,竟已开始向李清宴运功,谢微澜见此不敢耽搁,立即以金针入李清宴各大要穴。
男子的后背开始变得湿润,两鬓额头升起屡屡热气,谢微澜担心的看着男子,“公子,您的伤先前已耗损了大半内力,数年内许难以恢复,如今强行运功,只怕。。。。。。”
谢微澜想说的是,只怕内力尽失,终身不能习武了,她未敢说下去,她亦知,对于久战沙场的镇武侯,终身不能习武意味着什么。
男子没有搭话,他的身子在颤抖,嘴角已渗出血迹,他在强行运功为李清宴疗伤。
谢微澜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未明白,难道侯爷当真要豁了全部真力,难道侯爷因李姑娘是六扇门之人,和那半块玉玦而对李姑娘生了怜意?她没敢问,只是集中精神,一针针刺进几处要穴。
男子脸色已苍白如纸,嘴边的鲜红更是热烈,他只觉自己的神魂快要离体,他不知道为何必须要救这位姑娘,只是觉得此刻若不救她便对不起母亲,自己亦会后悔。嘴中流出的鲜红越来越多,却仍未有停下的意思,内力如流水般从自己的掌中缓缓的流入李清宴的身体,李清宴与他脸都狰狞在一起,看着极其痛苦。
突然,男子大呼一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最后一丝内力流尽,他已浑身湿透,虚弱到双臂已无法支撑着他坐在床榻上,头不自主的靠进了李清宴的肩窝,昏了过去,此刻的他与一个废人无异,失了内力,没了武功。
李清宴的面色回转,青紫的脸如今已变得苍白,甚至有了一丝血色。重重的躺在了床上。
谢微澜立时掏出两颗回生丸,分别塞进了李清宴与男子口中,又赶紧唤来门口侍从,将男子背到了屋子另一侧的床榻上。
谢微澜站在屋子中间,看着两侧床榻上昏迷的人,叹了一声,随后写下了几张药方,交待随从速速抓药,她把了男子的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男子虽耗尽真力,于性命倒是无碍,只是元气损耗极大,此番回京更需静养些时日了。
“侯爷啊侯爷,您当真不惜得自己啊。”谢微澜叹息一声。
给镇武侯号完脉后,谢微澜又做到了李清宴身旁,抓起她的手,号完脉后,谢微澜终于松了一口气,李清宴的内伤已得压制,脉象显示一股刚劲迅猛的力量在她体内游走,熬过今晚,明日大约便能醒了。
一夕风雪过后,李清宴自觉浑身酸痛难耐,缓缓睁开美目,阳光有些刺眼,她轻轻抬起手,愣了一下,手背上还扎着几根金针。
她的目光扫视着整个房间,屋子的另一头的床榻上还躺着一个男人,衣袍上还带着血。
她拍了拍自己有些疼的头,微微运功,发觉此刻体内真力竟多了几分,还有一股极为刚猛的内力。李清宴回忆着之前的事,她只记得在义庄中毒,自己杀了那名要来杀自己的黑衣人,然后便倒在了雪地里,是这人救了自己么?她自问。
就在此时。谢微澜端着一碗刚刚熬煮好的汤药推门进来,一进门便看到李清宴睡眼迷蒙的扫视着周围,心中一喜,道,“李姑娘,你醒了!“
李清宴审视着眼前的女子,目光微怔,“此地是何处,是你们救了我么?
谢微澜想了想昨天发生的事,明艳的微笑挂在脸上,“此地是朔州城内,是我家公子救了姑娘,”说着,便指了指还在昏睡的男子。
“那你家公子?”李清宴目光有些奇怪的望了望躺着的男子,她是习武之人,一眼便看出那男子是损耗了极大的内力。
谢微澜扯了扯嘴,“我家公子无碍,姑娘无需担心,安心养伤便可。”
李清宴点了点头,目光又聚在谢微澜身上,“不知你家公子姓名与姑娘芳名,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须当感怀在心。“
谢微澜将汤药递给李清宴,这是今日大清早便熬好的,“你的伤尚需些时日,需我的汤药和针灸之术方能痊愈,姑娘不必忧心,至于我家公子与我的姓名,我家公子姓林,名知梧,我名谢微澜,是我家公子身边的大夫。”
李清宴接过汤药,听到林知梧这个名字愣了一下,只觉这个名字熟悉的紧,却不记得在哪听过了。未及多想,便将手中汤药一饮而尽。谢微澜见汤药喝的干净,便站起身子往林知梧的床榻走去,刚转身,便听李清宴问道,“谢姑娘,这身裙袄。。。。。。”
李清宴醒来时就在屋内看到林知梧一人,便以为是他给自己换了衣服,此刻见到谢微澜,心中便有些明了,但问出此话之时,还是心虚的瞟了一眼昏迷的林知梧,她是江湖儿女,本也不是很在意男女之别,何况昨日何等危急凶险,若当真是林知梧给她换的,倒也情有可原。
谢微澜脚步一滞,笑着回头看了一眼李清宴,道,“李姑娘不必如此,我瞧着比你虚长些年岁,若不嫌弃,唤我一声姐姐便好。”
李清宴看着笑的明媚的谢微澜,本是苍白的脸色浮上了微红,仅一瞬,笑意便挂在脸上,“不敢不敢,既如此,蒙姐姐不弃,此后便以姐妹相称。”
谢微澜闻言满意的笑了,“好好休息,你的毒与你的内伤都需些时日方能痊愈。”
李清宴认真的点了点头,又问道,“微澜姐姐,我身上的裙袄是?”
谢微澜此刻没忍住,噗嗤一笑,心中那点劣性顿起,“清宴妹妹乃六扇门令史,想必闯荡江湖也有些年月,江湖儿女难道还在意这颇多礼数?”
李清宴闻言便当真以为是林知梧给她换的了,心里顿觉有些羞涩,却也未生出异样情绪,江湖儿女本也就没那么些繁文缛节,谢微澜见此顿觉心情大好,心道:侯爷为了救妹妹你可是把全部内力都豁出去了,当真给你换件衣服又算得什么。心有此念,却未道出口,只是满眼笑意的走向另一边的床榻。
谢微澜坐在林知梧的榻旁细细把脉,林知梧的脉象已趋于平和,内力却失的干净,谢微澜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面上露出喜色,但眼底还是藏着一丝忧虑,此刻还在睡也只是损耗过大,过于疲累所致,不多时当会醒了。
李清宴只道林知梧是过于疲累,未曾多想,只看着谢微澜面上轻松,便也跟着放下心来,心思不免又回到案子上来,她勉强直起身子,轻轻换了一声微澜,“姐姐,能否帮我取些纸笔?”她要将此间发生之事报于沈振,仵作被杀,自己也差点惨死在这,思及此处,不免又是一阵后怕。
官场江湖,她入六扇门虽仅仅三年,但有要案危机之处却也从未退缩,连同僚也说她办起差来简直比疆场上的镇武侯还不怕死,她未曾见过镇武侯,亦不知镇武侯爷有多骁勇,只是每次捷报入京,她与寻常百姓一样,心底高兴的紧,亦知那都是镇武侯的功劳,但她到底是名女子,差事上不敢惜身,却也并非不怕死,更不敢说为家国天下这样的豪言,只是每每思及故人,便不再多想了。
谢微澜看着她在纸上落笔,神情专注,便猜想应与此地的案子有关,伤重如斯还念着差事,她突然想到了林知梧,哪怕负伤亦奋死拼杀,心底不免又对李清宴多了几分感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