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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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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黄昏到夜色,赵平澜一觉睡得很沉。

    窗帘只拉了一半,外面浅淡的光辉撒进来,铺在地上,朦胧虚无。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撑着额头缓了许久,才平复阵阵的眩晕感。

    夜晚的凉意侵袭过来,才发觉身上的衣服被薄汗打湿了。

    赵平澜去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出卧室倒水喝。

    喉咙有点疼。他皱着眉,端着水杯站在原地思考家里有没有感冒药。

    直到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

    赵平澜踩着拖鞋过去,打开门,是唐晚星。

    “还以为你不在。”

    赵平澜刚睡醒,加上头重脚轻的状态,看人的目光都变得有些迟钝,反应也慢了一点。

    他看她片刻,侧身让她进来。他开口声音有点哑,“怎么?”

    唐晚星进门,拎着手上的袋子示意,

    “没事,给你带点药过来。我今天下午看你就有点不太对劲,最近天气降温大,很容易着凉感冒。”

    唐晚星把东西放到桌上,看向他笑了笑,“不用谢,帮唐颂买的时候顺便给你带的。你还好吗。”

    “还好。”

    赵平澜拿出一盒药,要拆的时候又顿了顿。

    唐晚星看看他,“没开水?”

    “嗯。”

    唐晚星转头看了看,在厨房找到一个恒温烧水壶。

    “那先等会儿吧。”

    她接起半壶水。厨房只开了一盏小吊灯,柔和的一束,暗室生光。唐晚星的背影在那之中半明半昧。

    赵平澜抬头,眼前的景象几番变幻,穿过时光,变成另一个画面。

    ……

    冬日的夜晚,不明不暗的灯光。那是多久以前了——

    “朱丽叶,你想造反是不是?”

    “是。”

    ……

    “赵平澜,你没事吧,你别死啊。”

    “你等着我啊。”

    “赵平澜,你该!”

    “你不讲良心!赵平澜,你以后死了我都不管你了!”

    ……

    “赵平澜?”

    唐晚星站在他眼前。

    恍若梦呓。

    他收回目光,把药拆开。

    “先去坐着休息吧,等水烧好了再冲药喝。”

    屋子里虽然开着暖气,但还是有点凉。

    赵平澜盖着毯子,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大概是人不舒服,眉始终微蹙着。

    唐晚星把暖气调高,坐到他旁边。

    “你看起来不太好。”她下意识伸手想试他额头的温度,不过还没碰到他,就蓦然被他扣住手腕。

    唐晚星撞上他的目光,微微怔了一瞬,缓声道,“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没事。”

    赵平澜放开她。

    外面的夜沉浸地很深,太过纯粹的黑暗,远方的路灯看起来就像月亮。

    “赵平澜。”唐晚星看着他,声音很安静,“我昨天去看了一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话剧。我心里的朱丽叶,仍然是聪慧、任性、勇敢、忠贞。”

    “你呢。”她问,“我想知道你心里的朱丽叶是什么样子。”

    赵平澜抬眼,他的目光冷淡平静,从未变过。在唐晚星的印象里,他一直是这样的。她没有见过其他样子的赵平澜,没见过他愤怒,温柔,放纵。在她的眼里,他似乎是平面的。其余所有关于他的幻想,都是她赋予他的。

    “朱丽叶吗——”他没有思考,回答她时语气很淡,又似带着不明的意味。

    “美丽、清高、傲慢、纯洁,离经叛道,永不背叛。”

    –

    那是哪一个冬日,赵平澜已经忘记了。

    只记得那个冬天很冷,下了三场雪。

    工作室里开着不够暖的暖气,窗外是银装素裹。玻璃上结着一层薄薄的霜雾。

    他写完新歌平躺在床上,枕着手臂认真听。朱理理趴在他身上,撑着下巴和他一起听。她的头发散落在他脖子上,有些痒。

    那天她枕在胸膛上,问他怎么不去读音乐学院。

    其实这句话赵平澜听过不止一次。但从她嘴里说出来,没那么讨厌。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何不食肉糜的意味。赵平澜笑着,笑声从胸腔传进她耳朵。

    “朱丽叶,有句话叫砍柴的都以为皇帝挑金扁担。你正好相反。”

    “……你干嘛拐着弯骂人。”

    “被你听出来了?真不可思议。”

    “赵平澜!”

    “不要紧。”他说着话,手摸到她胸口上,“不用自责,我就喜欢你这颗单纯无污染的公主心。”

    “你的心才无污染,不,你的心是黑的!”

    “我的心堪比七窍玲珑比干心,要不要给你看看?”

    ……

    倘若冬日炽烈,夏必定荒凉。

    今年会下雪吗。

    在夏到来之前。

    –

    “你相信她吗?”

    唐晚星问出这句话,回神又笑了,“不对,我不应该问。”

    当初段屿成问他,是不是真的相信朱理理的父母什么也没有做。

    他只说过去了。

    朱理理是朱理理。

    现在也一样。

    他们的故事并不长,甚至没有结尾就被撕掉了篇章,只留下潦草粗糙的锯齿边。

    对唐晚星而言,也许赵平澜最吸引她的就是他的故事。可她似乎始终都是看客,从来都没有在他的篇章里。

    但朱理理在。

    他们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就像草莓烟和高跟鞋,是一张照片,一幅画,一个书名号。

    并不美好,也永远残缺续集。

    不过故事同样需要看客不是吗。

    “赵平澜,我觉得你说得对。”

    唐晚星回忆着他对她说过的话,“我就是从小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所以越是求不得的,就越想要。”

    她靠过去,隔着呼吸的距离认真注视他,“这样也好。”

    唐晚星捏了捏他的袖子,“反正我喜欢的就是你这幅冷漠无情的样子。”

    赵平澜笑着。

    唐晚星问,“为什么两个世界的人也会遇见对方。”

    赵平澜抬了抬眼,“因为不同才要相遇。”

    草莓烟也是因此才相遇。

    他第一次说这句话,是在什么时候来着。赵平澜回忆着。

    记忆里,是初秋时节,细雨如丝——

    网吧里键盘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地响着。朱理理不知道哪来的兴趣,非要给他和顾远做什么默契测试。

    测试的结果是毫无默契。

    她十分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你们真的是好朋友吗。”

    顾远开了罐汽水,乐道,“我早就跟你说了理理,我不是自愿跟他做朋友的。”

    那时赵平澜抢走顾远的汽水,朝朱理理冷嗤了声,“因为不同所以要相遇,懂吗朱丽叶?”

    她不屑一顾,转身继续玩森林冰火人去了。

    ……

    水声渐渐,打湿旧时光。

    唐晚星已经站起身,“水烧开了,我帮你倒。”

    赵平澜握住她的手臂。

    她愣了愣,对上他的目光。

    “唐晚星,问你个问题。”赵平澜看着她的眼睛,“如果你十几岁遇见我,还会喜欢我吗。”

    唐晚星呼吸微紧,心一下下跳动着。她毫不犹豫,眉眼带着不自知的认真,“会。”

    赵平澜凝视她半晌,随后轻挑了下唇,放开她。

    “你知道朱丽叶为什么不讨厌吗。”他问。

    这是唐晚星第一次听他提起她。不管是哪个朱丽叶。

    江见林曾经劝她放弃赵平澜的时候对她说过一句话:唐晚星是不会让人不喜欢的女人,但赵平澜喜欢不讨厌的。

    她想她现在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为什么。”

    赵平澜看过来,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虽然仍是冷淡的。

    “因为她从来不做山鲁佐德。”

    –

    寒冷的深秋,到处是风烛残年的景象。

    街道空空荡荡,树叶已经尽数凋零。干净的树枝上只剩零零几片枯叶在西风中摇摇欲坠。

    远处一角的灰白墙壁淡的像素描画。

    回来的那天起,朱理理就在想着来这里。今天才终于有勇气。

    已经五年了。

    不对,应该是五年十一个月。甚至更久。

    可是他在哪里。

    朱理理站在路边,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石砖路。

    这条路赵平澜走过多少次?

    她仿佛能看见他在这里,一个人靠着树抽烟,望着很远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朱丽叶。”

    朱理理抬头,看到眼前渐近的身影。

    熟悉的棒球帽和墨镜。

    “段屿成。”朱理理意外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

    他走到她身边,压低墨镜,直视她,“那你怎么在这。”

    “我——”朱理理顿了顿,才恍然想起,赵平澜出事的时候,顾远被大作文章。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不早了,回去吧。”

    天淡淡的。

    沿着无人的长路,他们并肩走回去。

    段屿成问,“你今天没去缠着我哥,怎么跑这来了。”

    “谁缠着他了。”朱理理淡淡地说,“我不是那种女人。”

    段屿成轻哼,“算你有点良心。”

    “我没良心。今天是顺路来这。”

    “是吗。但今天是远哥生日啊。”

    “他生日在夏天好不好。”

    “哦。”段屿成挑眉看她一眼,“你知道啊。”

    朱理理嘁了声。

    “啧啧,几年不见你还真是越来越让人讨厌了。”

    “谢谢。”

    段屿成笑着,朱理理弯了弯唇。

    “顾远走之前和我说,也许四年,三年,他就回来了。”朱理理垂眸,“骗子。”

    “这种话他也就拿来骗你。你看我哥就从来没信过。”

    “那你觉得他现在会在哪里?”

    “不知道。”

    谁知道呢。

    他们的道别就是在这样的晚秋里。约定也是。

    ……

    理理,我叫什么?

    顾远。

    ……

    等我回来了,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其实没有梦想也没关系。

    我的人生一塌糊涂。

    我没有害过别人。

    ……

    你要试试吗,赵平澜。

    这都是我自己的事。

    人要是连个念想都没有,总是怪惨的。

    她好就行。

    别去看我。

    重新开始。

    ……

    雪下过几场,花又开了好几春。

    没有人知道少年何时自由,又去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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