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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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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地迁徙人群。

    到了哪家境内,只要通过查验,上交保税,就可在规定地点搭建棚所暂居。

    便是“外棚”的由来。

    阿休常去的外棚,是他部分族民的聚居场所,跟其它牧群商队相杂。

    那处在明面上,往来不避人眼。

    还有作藏身用的,那就是狡兔三窟,常作游离。

    阿休带他姐夜奔穿林,去的正是其中一个隐秘点。

    赶到时,人马已差不多聚齐。

    有二院马队的熟面孔。

    也有面生的,都是跟阿休同辈的精神小伙。

    个个盘正条顺,朔风劲草。

    似跟马队兄弟早处熟了。

    聚在一起谈笑不忌。

    唯有一人离众孤立,不言不语。

    只见身量庞然,宽肩阔背,颇有虎势熊威。

    田夏一眼扫过,先瞧见文姜姑姑,跟马头叔敖挨在一起。

    又见小葛,正蹲在一个布篷子外整理行囊。

    小葛见了田夏,当即喜笑颜开。

    正待起身,却听她问道:

    “锦儿呢?”

    锦儿从篷子里探出头来,激动难抑,喊声“小姐”。

    一把掀开帘子,直扑而上。

    田夏张臂抱住她,后退一步,稳住身体。

    往下一看,发现姑娘仅着内衫,还赤着脚。

    小葛“哎呀”了一声,忙钻进篷子。

    不多久又出来,拿了件长衣,披在锦儿肩背上。

    田夏感到锦儿浑身发抖,倒也没哭。

    像是害怕,又不似寻常怕的样子。

    “怎么了?”

    锦儿支吾不言,田夏看向小葛。

    小葛也是一脸莫名。

    “想是见到齐姐姐,乐坏了。”

    阿休牵着大犬,跟兄弟们击掌打招呼。

    听见他姐这边的动静,把犬绳交给其他兄弟,过来看了看。

    见锦儿瑟瑟发抖的样子,嬉笑道:

    “八成是被我大兄弟的样貌给威慑到了,鬼鹴,来见过阿姐。”

    他朝那离群的汉子招了招手。

    那大汉迟疑片刻,一步一顿地走过来。

    乍看之下不觉显。

    到近处,田夏才发现,这汉子面貌,确实不同寻常。

    要说丑陋,倒也不单纯是。

    大约生就一副带煞的样子,看起来“凶相毕露”。

    阿休昂头介绍:

    “他是鬼鹴,翠雁北翔,咱们阿兰部数一数二的大力士。”

    一转眼,瞧见兄弟脸上,布满横七竖八的抓痕,忍不住咋呼:

    “哎唷,大哥你这是咋啦?被哪家小畜生给挠了?”

    鬼鹴瞪他一眼,歪头不语。

    锦儿惊跳了一下,把脸埋在她小姐肩头,闷声告状:

    “这不能怪我,他什么话都不说,挟着我就走,我还以为要被他给害了呢。”

    田夏见那汉子脸上被抓出了血,心下了然,这丫头心虚呢。

    忙道:“辛苦兄弟照顾我家姑娘了。”

    鬼鹴看也不看田夏一眼,只抱拳朝前一拱,又退回原位。

    阿休耸了耸肩,深知鬼鹴寡言的性子,也不跟过去自讨没趣,找其他兄弟唠嗑去了。

    文姜小跑过来,只见春风拂面,眼里泛光,又蹙起眉头,嗔怪道:

    “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什么都瞒着我!”

    她听叔敖简略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他们在俘虏营时,被姚大公子私招入幕。

    当初假扮伶人混进宫,后又充作杂役,常于九月观一带出没。

    大公子出征之前,已遣散眼目。

    只留鬼鹴继续潜伏在苦役房。

    随后众人各作分布,伺机而动

    这些,按说田夏都该心里有数。

    只她什么都没透露。

    阿休接到的命令是:燃火为讯,及时接应。

    本拟主公一走,很快就能出手。

    谁知一拖再拖,直拖到开春才付诸行动。

    不过手起刀落的事。

    拖得越久,反越易暴露。

    阿休知道他姐是为稳妥起见,但也实在不够爽利。

    田夏笑嘻嘻的,任由文姜数落。

    还带锦儿进了篷子,一起改换装扮。

    稍后,乌肃领来魏子。

    也不作耽搁。

    趁着消息还没扩散,叫兄弟们各自带人,分批散离。

    田夏和魏子由乌肃亲自陪护。

    他们走的这条路,原来是赵大夫要带魏子私奔,精心挑选的。

    沿途蔽目点众多,是个大疏漏。

    前唐君靠送地盘接外客来保富贵平安,根本懒得打理。

    姚将军来后,特意在路线上筑垒加防。

    至于施工队留的通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是只容一人出入的“狗洞”。

    钻出狗洞,先到的人已备好车马。

    都是当初逃离王城时用的。

    马匹养护良好,车子稍作改动。

    凡有布料的地方,都改成粗麻,用白布结了几个花团。

    加上他们全都素服戴孝。

    看起来就是一支奔丧的队伍。

    田夏与魏子同乘,文姜带着两个丫头。

    乌肃叔敖分车驱马。

    阿休在前方引路,他兄弟随护两旁。

    马队众人殿后。

    绕过城西大道,拐进一条野路。

    田夏从车窗朝外窥视。

    这条路,越走越眼熟。

    如果没记错的话,再往前,有一条葫芦形的峡道。

    就是当初,将军遭遇刺杀的地方。

    正思索着,一队兵马迎面而来,截住他们。

    当先一将喝道:

    “什么人?鬼鬼祟祟,趁夜出境,给我围住!”

    田夏一听,是杜宪小将的声音。

    阿休扬声道:“杜大人不认识小人了吗?”

    杜宪一愣,提了马灯,往前一照。

    “你是……姚大哥的犬役?”

    田夏听他口称“姚大哥”,心念一动。

    对魏子轻道:

    “我去去就回。”

    跳下马,快步走到前方。

    “杜大人,是我。”

    杜宪乍然见到田夏,被吓了一大跳。

    立时翻身下马,抱拳行礼。

    “夫人。”

    田夏借着灯笼的光亮,向他身后扫过一眼。

    多是熟人。

    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军官倒是面生得很。

    看扮相,应是新来的副手。

    骑兵队的副队长,正是在这条峡道里殉亡。

    杜宪为此自责不已,一直不曾另设副队。

    这副官,也只能是将军走后,强行安插进来的。

    “可否借一步说话?”

    “呃、呃……………………”

    杜宪听过这位夫人各种风花雪月的传言。

    因亲身接触过,多少知其为人,风言风语全当无稽之谈。

    但是、但是吧!

    杜宪可不希望自个儿被牵带进去。

    田夏令文姜和阿休左右相伴,又朝那名副官抬了抬下巴。

    杜宪心领神会,吩咐副官下马作陪。

    一同离远了些。

    “不瞒杜大人,我要离境。”

    杜宪先是一懵,随后把脸一绷。

    “主公的夫人只能是主公的夫人,恕末将无礼,夫人走不得!”

    “不走的话,我就不得不改嫁,还怎么做你姚大哥的夫人。”

    “啊?”

    田夏也不避讳,把二公子对她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杜将军。

    【君母已嘱意将秋玲与洛水交托小弟照顾,若然长嫂不弃,小弟自当尽义供奉。】

    其实杜宪早听到风声,传什么“兄席弟吃”。

    只当恶意污蔑,从没放在心上。

    可当事人亲口这么说,就不一样了。

    田夏问道:“你姚大哥丧期都还没过,我不走,能怎么办?要不杜将军给支个招。”

    杜宪紧紧皱起眉头。

    那副官见状,小心翼翼道:

    “新君的脾性,杜大人是知道的,他绝不会强人所难,只怕夫人误会了。”

    田夏反问:

    “照你这么说,难道谁都能把君母的旨意不当旨意,新君的口谕不当口谕,只作误会?”

    那副官一下就被堵住了。

    田夏懒得睬他,只对杜宪道:

    “那日,我之所以出城迎丧,是不能接受将军身亡。随后二公子入我内帐探望,我执意询问当时的情况,他含糊说了头尾,我就更是不明白,分明敌军在后,吴将军大部在前,为什么你姚大哥入了陷,还非要回头突破敌军,原路折返?以致于活生生烧死在你面前?”

    阿休本来不知道具体战况,听他姐这么一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杜宪却一直存有这个心结。

    只他绝不肯相信吴将军和二公子会背弃姚大哥。

    “还有一事,当初在此地刺杀将军的蒙面人,虽然内穿黎族护甲,但他们牙口细白,我见过真正的黎人,可不是那样,将军也有顾虑,叫我别提,可今天我要走,就不能不说,花钱养私兵,大量制造复杂兵器,绝不是寻常财势所能,二公子言天不容,可那大老远的,谁还能全盘掌握将军具体的行踪?就是阮大夫奉命监国,也经常因为找不到将军的人,团团转呢。”

    杜宪闻言,手猛然一颤,马灯落地。

    那副官迈前一步。

    杜宪连鞘扯出佩剑一横,拦在副官颈前。

    那副官连忙退后,绕了半圈,从地上捡起灯笼,提着,离远了些。

    田夏还藏着各样私料。

    想想,其实跟将军的“死”,也没多大关联。

    要全给抖出来,就真是居心叵测了。

    而且杜小将也未必不知道。

    杜宪朝田夏左手上瞥去一眼:

    “夫人要走,谅谁也拦不住,还请夫人允小将相送一程,欠夫人的恩情,只能在此稍作弥补。”

    田夏手伤虽已痊愈,却留下消不掉的疤。

    杜宪只觉得万分过意不去。

    可他要不提,田夏都忘了还有这个人情。

    “好。”

    田夏牵起文姜的手,一握,握到满手心的汗。

    低声安抚:“姑姑放心,没事的。”

    带着她往回走。

    阿休护在田夏和文姜身后,问道:

    “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骗他干嘛。”

    “可,主公是为二公子强固唐城,杜将军和骑兵队,也是主公特意替二公子培养的,吴将军又是主公的师傅。”

    “害!那你还是我血脉相连的弟弟呢。”

    阿休顿时无言以对。

    他姐对身边人总是客气和气,被亲人挤兑也毫不在意。

    可眼下这番谈吐,怎么也不能说是没脾气了。

    其实田夏说没骗,也不尽然。

    只是不打诳语罢了。

    老二对她“透露”的消息,真的地方很真,扯淡的地方也是极其不着调。

    守孝三年即可另嫁?真是体贴入微,深情如许。

    魏子分明是大梁族阿兰部人,什么时候变成别人家的亡国遗脉了?

    当时装个死人脸,可真憋坏了她。

    借由老二,田夏也让自己记住教训。

    好好反思,以前在掰扯方面出过哪些纰漏。

    毕竟你也不知道,对面掌握了多少。

    杜小将吩咐两名手下看住副官。

    整队在前,一路护送出关。

    田夏从侧窗看着朦朦夜景顺流而过。

    嘴角轻轻一撇。

    魏子见了,漠然道:

    “你笑什么?以为能去什么好地方?不过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罢了。”

    田夏摸了摸脸:

    “我笑了吗?”

    魏子“哼”了声,把头偏靠在车厢上。

    墨晶般的双眸,显出几分随波逐流的麻木。

    视线所及,却不知所望。

    刘夫人瞒不住起火的事,对外只称疏漏。

    至于先君夫人纵火出逃,则绝不许外扬。

    因她刘家有蠢蠢欲动者,虽然老二延后出发,按说做了周全的布排。

    只怕这乱子传出去,有人要借机发难。

    当即赶去外宫,急传阮大夫商议。

    夜深人静,阮大夫虽然未眠,难免脑袋里小星星乱转。

    听了刘夫人的话,像被凉水浇头,登时给吓清醒了。

    思前想后,决定先压下消息,等新君顺当回朝。

    直到大火被扑灭,刘夫人方松了口气,正啜着茶,前方来报:

    “杜将军——反了!”

    二公子行至半路,听闻齐父被刺,正在悬赏凶手。

    当即意会这是天子爷的“放行令”。

    借机让先君夫人回娘家赴丧呢。

    虽然心中大不乐意,在这当口,也不能有稍许忤逆之行。

    本打算先正名分,再行放人——只要还来得及。

    没想到后方,火烧屁股急奔来报:

    “城中发生内乱,杜将军杀了刘副官,突袭驻西营,聚合他的亲部,直扑北垒,被吴将军击退,脱城而出,不知去向!”

    二公子再好的定力,这时也把持不住,险些晕厥下马。

    他特意从驻西营调派杜宪把守关要,抵御外侵。

    用他原封地的人手填补空漏,以防鸠占鹊巢。

    怎么竟然!?

    就算吴将军能击退他,哪怕杀了他,空缺也补不上了。

    他要一个死人有什么用?他要的是他的基底!

    可是王城近在眼前。

    二公子咬了咬牙,楞是没回头。

    只盼天子金令能作威慑。

    结果回头路上就遭遇伏击。

    在随行亲兵舍身相护之下,狼狈逃窜而出。

    却背上一个“谋害先君”的罪名,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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