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起来了?”
谢半珩端着两碗白粥放在桌上, 顺口跟景明打招呼。
景明一早起来神清气爽,笑盈盈地坐下吃早饭。
“今天我请了一天假”,谢半珩淡淡道。
景明惊讶不已, 试探道,“你不会是想在家监督我吧?”
谢半珩点点头, “你的手掌心全是伤, 写字的时候一弯曲就要痛,根本写不了字”。
景明顿时就气闷起来, “可我想快点证出来”。
这种明明已经有了思路却不能够下手的感觉,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我的手受伤其实也不重”,景明竭力解释,“只是一些擦出来的细碎小伤口而已”。
谢半珩当即冷笑一声,“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撞到课桌吗?”
景明沉默不语。
“当时你疼的上半张脸一片惨白, 就跟动了场大手术要昏过去一样”。
“还有”,谢半珩冷着脸,“你一拎袋子, 几分钟手就会被勒红, 甚至破皮”。
谢半珩脸难看的跟霜降似的, “你的疼痛敏感度比寻常人高很多”。
“对别人来说这是擦伤, 对你来说, 跟被刀割了七八下也没什么区别”。
“昨天晚上,你自己看不见, 不知道你脸色煞白,额头全是细细的冷汗,但我看得见!”
谢半珩脸色越说越难看,“你昨晚手还能写字, 不过是因为太兴奋激动,肾上腺激素分泌,暂时遗忘了疼痛”。
“况且昨天我督促你入睡,你很快就睡着了,因为你的身体很疲惫,又受了伤,只能依靠睡眠来修复”。
景明抿抿嘴,他知道谢半珩在关心他,可是——“这些疼痛我还能忍,我只想尽快证明正质量猜想”。
“你还能忍?!”
谢半珩忍不住提高音量,一脸怒容,“你喜欢搞科研,这是你要奉献终生的事业,行,我没意见!”
“但你为了这个猜想熬夜、受伤,你觉得这个猜想比你的身体健康还重要吗?!”
谢半珩越说越气,“早在做光刻机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你昼夜颠倒,作息散乱,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的生活!”
“你别生气”,景明想去拉他袖子。
谢半珩一把把手甩开,怒气冲冲,“你规规矩矩的作息,按时按点吃饭,才能活得长长久久”。
“你是想做科研做到□□十岁,一直有成果出产,还是想熬干心血,三四十岁就猝死?!”
室内一片寂静,谢半珩喘着粗气,他实在气坏了,第一次对景明发这么大的火。
景明眼眶发涩,他知道谢半珩是在心疼他。
“谢半珩”,景明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不像话,“我尽量改,以后规范作息,不让自己受伤”。
尽量!尽量!
尽量有什么用!
可谢半珩也知道,景明能答应的也就只是“尽量”了,“一定改”这三个字他说不出口。
说出口了,谢半珩也不会信的。
“那我们约法三章”,谢半珩拿了纸笔回来,严肃认真。
“第一,不准再吃这种全是添加剂的速食面包。我中午不在,就请孙姨来给你送饭”。
“可……”,景明有点犹豫。
“你放心,不给你做什么四菜一汤,把菜肉都给你放在一碗米饭里,节省时间”。
景明想了想,强调道,“那你从我账户里支出一部分钱给孙姨,这是她的报酬”。
谢半珩冷哼一声,“还用得着你说?”
“还有,那我早餐晚餐都给你做好,你怎么不给我报酬呢?!”
他越说,语气越酸溜溜。
景明忍不住抿嘴笑,软声哄他,“我知道你好”。
“哼”。
下一刻,谢半珩又笑起来。
“第二”,他绷不住严肃的脸,只好破罐子破摔,笑嘻嘻地说,“每晚十一点,准时上床睡觉”。
景明很为难,“那我要是灵感来了,怎么办?”
谢半珩真是早有准备,他淡定道,“可以顺延几个小时,但是第二天你必须把昨晚缺失的睡眠时间都补回来”。
“也就是说,如果你凌晨一点睡,第二天早上就算你六点醒了,也得多睡两个小时,八点才能起!”
景明点点头。
“好,那还有第三条呢?”
“还第三条?你能做到前两条我就谢天谢地了”,谢半珩一想起来就生气,“没有第三条了”。
景明就笑盈盈地轻声哄他,“两条就两条,好事成双嘛!”
“你现在哄我也没用,我不会让你动手写字的”。
“哦”,景明点点头,收回了自己搭在谢半珩袖子上的手。
“你还真不哄了?!”
谢半珩提高音量,不敢置信,“我不让你哄,你就不哄了?”
景明实在忍不住了,他大笑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没有,没有,我继续哄你”。
“谢半珩,你真好”。
谢半珩恬不知耻,“继续”。
“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没有之一”。
这话可是景明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谢半珩看他说得那么认真,忍不住嘴角微微扬起,“咳咳……你才知道我对你好啊?”
景明真心实意地说,“我都知道的。而且你今天请假,不只是为了和我约法三章,也是为了帮我代笔写字”。
谢半珩这下子是真忍不住了,他整个人仿佛要飘起来,快活的要命。
他都没说出口呢,就能被景明理解,两人心意相通的感觉可真好。
“没错,我留下来就是为了帮你代笔”。
“你说,我写”,谢半珩快乐了一会儿,喜笑颜开地拿过纸笔。
“昨天想到adm质量,它也叫adm能量,其实就是孤立体系的能量动量中的一部分”。
谢半珩下笔速度极快,将景明的话默在了白纸上。
“基本的定义梳理完毕,接下来就要考虑构造一个中间量,把极小曲面和正质量猜想联系起来”。
景明仔细想了想,“之前我想到的是渐近平直的类空超曲面”。
“但极小曲面是微分几何,而正质量猜想是能量问题。要么我把极小曲面变成能量问题,要么就得把正质量猜想转换成几何问题”。
谢半珩顺畅的在“极小曲面”这几个字的下方加了个“几何”,在“正质量猜想”下面加了“能量”。
紧接着,他又添加了双向箭头,以便于互相转换。
“如果要把极小曲面变成能量问题……”,景明琢磨了一下,“那么就得把极小曲面的面积进行泛函分析,然后求出一个能量。但这个能量是近似的,并不是准确值”。
景明有点困惑,“而且这个能量求出来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谢半珩,你划掉它!”
谢半珩干脆利落的叉掉了极小曲面转换为能量问题的这条路。
“这条路不行,那就只有把正质量猜想转换成几何问题”。
景明蹙眉,喃喃自语,“正质量猜想来自广义相对论,那么这中间相当于是引力的问题……可不可以考虑用einstein引力场方程?”
“谢半珩”,景明忽然偏过头,“引力场方程不用张量表示,改用非线性偏微分表示的话,那就有十个方程,我说,你写”。
谢半珩点点头。
“先写一个张量方程,再写十个偏微分方程”,景明叮嘱道。
“guv=ruv—1/2……”
“guv=[s1]……”
……
谢半珩写完了,忽然好奇道,“你把这些方程列出来,是想求解吗?”
景明摇摇头,“这个方程的未知数有十几个,要求解它,就只能用数值相对论”。
他很肯定的说,“这太麻烦了,不太可能是通过方程求解,我觉得很可能是方程代换”。
“你把前六个方程圈起来”,景明指点谢半珩。
谢半珩顺口答道,“我把下面四个方程也圈了”。
景明笑笑,“前六个是动力学方程,所以归为一类,但后面四个不是”。
“那后面四个是什么?”
谢半珩难得有点好奇。
“后面四个也是二阶方程”,景明脾气很好地解释,“但只是约束方程”。
“哦”,谢半珩对科学研究不感兴趣,只是顺口问一句而已。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将微分几何和引力场方程联合起来”。
“这中间就涉及到一个方程代换”。
景明蹙眉,“也就是说,我得去微分几何里找一个方程,让它跟引力场方程产生联系”。
可微分几何的方程太多了,简直宛如大海捞针。
“谢半珩,你把我列举出来的这些方程都写下来。fre方程组、复monge-ai 流……”
景明随口就罗列了十来个,微分几何里有名气的方程他基本都列了。
“呼——”,景明说得不累,谢半珩这个写得都累了。
不仅手累,心也累。
谢半珩不敢置信,“这么多的方程,你要一个个试过去?”
“是的”,景明冷静道,“所以接下来直到暑假开始之前,我唯一一次出家门,应该是去参加九中的期末考试”。
“好”,谢半珩搁下笔,冷静道,“你可以闭关,但要记得跟我的约定”。
景明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心,这个闭关恐怕要一两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我不可能熬夜那么久”。
谢半珩满脸怀疑,景明真到有灵感的时候,极有可能熬通宵。
“如果你要通宵,也可以。但你熬完以后一定要睡饱!不准只睡两小时就爬起来继续研究!”
景明只差对天发誓了。
“我保证!”
我信你个鬼!
谢半珩撇撇嘴,“我会监督你的”。
毕竟再怎么搞研究,也不能把自己弄到英年早逝啊!
景明手上被抹了昂贵的白药,到了第二天,擦伤基本愈合。
钻心的疼痛一旦褪去,景明迅速拿起笔,铺开纸,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演算。
这十二个方程,景明要一个个算,确认它和引力场方程组有没有可以代换或者求解的关系。
如果这一批没有,那么接下来就得找微分几何里名气没那么大的方程。
如果还没有,那就只能自己构造了。
景明叹了口气,自己构造方程是最麻烦的。
但也是最有挑战的。
景明笑起来,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不错。
“咚——”,谢半珩轻轻把晚饭放在了景明桌子上。
景明笔尖刷刷地在纸面上划过,全神贯注于纸笔,头也不抬。
谢半珩也没要求景明非要回答他。他放下碗筷,自己退出去了。
反正他一小时后来收碗,要是景明一小时还不吃饭,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果然,大半个小时后,景明搁下笔,左手揉了揉自己的右手。
写字速度太快,要写的东西太多,直接导致手指抽筋。
“咕噜——”,景明一停下来才发现自己肚子已经在唱空城计。
哦对,该吃饭了。
谢半珩每天都会把饭菜放在同一个位置。为了方便识别,他甚至还在桌子上打了一个“十”字标记。
景明顺手拿过一边的饭菜,掀开上面倒扣的保温罩。
保温罩下真的只有……一碗饭。
嫩滑的蒸蛋、剥好的虾肉、去刺的鱼肉,还有鲜嫩的菜心,都被埋在米饭下。
景明右手捏着笔,还在沙沙地写字,左手拿勺子,想起来了就舀着吃两口。
一个小时以后,谢半珩看着干净的碗筷,满意的点点头。
不错,都吃完了。
他轻手轻脚的收起碗筷,起身出去了。
对于谢半珩来说,这样的生活不仅规律,还令他十分满意。
然而不满意的是景明。
“怎么了?”
谢半珩照常进来送饭,却惊讶的发现景明难得没动笔,竟然坐在椅子上发呆。
“谢半珩”,景明语调沙哑,抬起头的时候脸色都是苍白的,“我好像卡进死胡同了”。
半个月了,他把十二个高等的方程都计算、联想了一遍,却没有丝毫头绪。
“不可能的,微分几何里一定有一个方程式可以沟通引力场方程的!”
景明喃喃自语。
他相信自己的科研直觉,绝不会错的。
“先吃饭”,谢半珩轻轻放下碗筷,安慰他,“暂时没收获也没关系,哪儿有一蹴而就的事情”。
景明苦笑,“我倒也有点收获,就是这收获不怎么搭边”。
“半个月里,我少说有七八天的时间都花在了rii 流方程里,我觉得里奇流可能跟偏零阶估计猜想有关系”。
“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景明难得有点焦躁。
他像是走在一条有着无数个岔路的大道上。每条岔路都被迷雾遮盖着,景明只能一条接一条地走过去。
而rii 流这条岔路的尽头根本不是正质量猜想,很可能是偏零阶估计猜想。
谢半珩建议道,“那你要不先放放,先把偏零阶猜想给证实了?”
在他眼里,反正都是猜想,证哪个不是证啊?!
“不行”,景明摇摇头,“我要的是正质量猜想的方程”。
如果他要出名,他就去做有思路的偏零阶估计猜想。尽快证出来,届时名利双收。
可偏偏他不求名,不求利,只喜欢做科研的乐趣而已。
“如果我现在转去做偏零阶估计猜想,正质量猜想就会让我挠心挠肺,夜不能寐”。
明明已经有头绪了,可就是找不到关键点。
日日夜夜都惦记着,难受死了!
景明喃喃自语,“十二个微分几何的高等方程我都尝试了,没有头绪”。
“接下来只能尝试基础方程”,景明哑着嗓子,“如果基础方程也不行,那就只能自己构造方程了”。
到了绝境,景明反倒咧嘴笑起来,大不了就自己去构造方程嘛!
“谢半珩,你把饭放下,我一会儿就吃”。
“行”,谢半珩轻轻放下碗筷,“记得吃啊!”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又是半个月,景明依然毫无进展。
他倒也没有焦躁不安,反倒越发冷静。
当然,谢半珩不仅冷静,还很快乐。
“今天,有一件事我要宣布一下”,杜兰惠站在讲台上,无比亢奋。
“咱们班里有三名同学进了数竞省赛,分别是景明、谢半珩、郝星星”,杜兰惠语调激昂,“让我们为这三位同学热烈鼓掌!”
“啪啪啪——”
雷霆般的掌声响起来。
郝星星一脸懵逼后是极度的喜悦!
我居然过预赛了!
“谢哥谢哥,你过预赛了啊!”
一下课,刘一朗直奔谢半珩身边,简直比他自己得奖都高兴。
“嗯”,谢半珩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毕竟这个结果早在他预料之中。
他要是连预赛都进不了,未免也太丢人了。
谢半珩骄傲地想,他是景明的男朋友,虽然是未来的,但也不能丢了景明的面子。
“说起来景明最近在干嘛?前两天的月考他没来啊?”
刘一朗琢磨了一下,“他还在实验室里吗?”
“没”,谢半珩懒懒道,“在家忙着做题”。
“做题?”
刘一朗傻乎乎地问,“忙着准备省赛吗?”
“不是”,谢半珩刚要说话,上课铃就响了。
这已经是最后一节自修课了,四十分钟一过就是放学铃。
铃声刚一响,谢半珩马上开始收拾东西。
“谢哥,你最近怎么一放学就回家?这也太早了吧!”
谢半珩一边“嗯”,一边哗哗哗的把书往书包里倒。
“给景明做饭!”
刘一朗震惊。
“谢、谢哥,你晚上回去还得做饭?”
这到底是谈恋爱还是当保姆?
“对呀”,谢半珩收拾好书包,抬脚就走。
“哎哎”,刘一朗赶紧抓起书包带子跟上去,“不是,谢哥……”
刘一朗吞吞吐吐的跟在谢半珩旁边,“那、那景明不做饭吗?”
谢半珩顿足,忽然偏过头笑着问刘一朗,“你想说什么?”
“我、我……”,刘一朗结结巴巴,顶着谢半珩的死亡视线,想想谢哥平日里对他的好,还是鼓起勇气。
“谢哥,我觉得你和景明这恋爱不正常,你每天买菜做饭,景明啥也不干,哪有这么谈恋爱的?”
付出不平等,这恋爱关系迟早要崩!
“你弄错了”,谢半珩摇摇头,他笑得特开心。那种病态的笑容突然让刘一朗胆寒。
想错了吧,谢哥为人仗义,人缘也好,怎么会笑得跟变态似的。
“我、我弄错什么了?”
谢半珩怜悯的看了他一眼。
像刘一朗这样的普通人,永远无法体会到他的快乐。
过数竞预赛算什么,真正让他开心的是——
没有老师朋友同学来打扰,景明的世界里只有谢半珩一个人,任由他摆弄,吃饭喝水都要靠他,就连洗澡都要他喊。
景明看不到别人,只能看着我,依靠我。
谢半珩病态的占有欲、贪婪的控制欲被满足,这一个月来他心情舒畅,连笑容都真实多了。
“你放心,我过得挺好”,这辈子都没这么快活过,他巴不得这样的日子能天长地久的持续下去。
在刘一朗一脸迷茫中,谢半珩拎起书包自顾自走了。
今天,他要让景明吃秃黄油、回锅肉、白灼虾、炝白菜。
谢半珩刚拎着食材回家,习惯性的先去看一眼房间里的景明。
笔记本电脑就打开在他右手边,一摞一摞的资料叠在桌子上。地上、床上到处都是一张一张摊着的白纸。
景明坐在椅子前,全神贯注地写字,连他开门的声音都听不见。不仅如此,还念念有词,整个人简直物我两忘。
谢半珩倚靠在门上,看着景明。
看着看着他就忍不住傻笑起来。
这是他男朋友。
是他的。
谢半珩笑了一会儿,正打算去厨房做饭。
“谢半珩!我解出来了!解出来了!”
景明猛地站起来,回神望向门口的谢半珩。
他清澈干净的眼睛里全是兴奋,脸上泛着一层薄红,喘着粗气,力道大得快把纸揉碎了,他激动不已,一叠声道。
“是 gauss-codazzi 方程组!”
“这是曲面最基本的方程,第一第二基本形式的系数,都要由这两个方程来约束”。
景明恍然大悟,“我之前一直执着在更高等的方程式里”。
“其实不对,一切都该回归基础才是”。
“万事万物,基础的,才是根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7 20:52:30~2021-09-18 21:0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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