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谋皮
达日阿赤脸色不变,脸上竟还带着笑,好似命悬一线的不是他一样。倒是他身后奴仆如临大敌,只可惜上楼前被除去刀剑,此刻也不敢擅动。
夏止仿若未闻,沈宴如亦好像没见到这一变局,神态自若的端起茶,甚至还撇去了浮于茶面的茶沫,如无事般浅饮。
直到达日阿赤那手下耐不住性子威胁时,沈宴如才捧着茶盏,抬了抬眼:“我劝阁下还是稍安勿躁,不要惹我生气,毕竟那剑到底是架在王子脖子上。”
“王子也别乱动了,我那剑染了见血封喉,若是不小心让那剑划破了皮,那可真真就是鸿门宴了!”沈宴如说着将茶盏放到桌上,看着达日阿赤,依旧是那副柔柔弱弱良善可欺的模样,只是说出的话实在恶毒:“王子死在这,最差不过是战争再起。王子心里应当清楚,我既愿意见王子,又怎会在乎这些?我实在是恨不得再闹的大一些。”
沈宴如看着是在有几分神经质,只不过达日阿赤实在不在乎。狠话谁都会说,王城孤女心狠手辣倒也正常。只不过这些在他面前实在不够看,以为凭一把剑就能掣肘他,实在可笑!
达日阿赤敛了笑,他实在是没想到这菟丝子竟还酝着毒。不过一女子,又能做什么?不外乎就这些小手段,上不得台面。
沈宴如自然瞧见他脸上的不屑于嘲弄,不过面上依旧是极有礼的。她皱着眉斟酌着用词,好像那些话是极粗鄙难以出口的:“何况王子在身份在王庭实在是尴尬。”
“一个不受宠的有一半汉血的庶子,若是死了,怕是也无伤大雅”沈宴如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达日阿赤忽然暴起掐住了她的脖子。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那样短的时间里逃脱夏止的剑,冲到沈宴如面前。沈宴如并不害怕,她自视着达日阿赤,因为真正没有后路而不敢妄动的人是他呀!
于是她一字一句的补完了剩下的话:“更何况您的哥哥——未来的王,他好像巴不得你死呢?”
达日阿赤握着沈宴如的脖子,那么软那么细,好像只要他稍稍一使劲,就可以掐断。可是被他掐住脖子的女人却丝毫不惧,甚至挑衅似的回望回来,即使现在,她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身上有着羌狄共同的血,他与大盛交好。可是没人会在乎理会你,只有我,整个天下只有我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沈宴如唇舌一开一合,她与达日阿赤离得极近,像是恶魔低语,诱惑着心有恶念的兽。达日阿赤神色变化不停,脸上清白交加,最后达日阿赤还是慢慢的松开了她,他低头认错跪俯在沈宴如的脚边,无比尊敬,无比虔诚:“是我鲁莽,还望公主饶恕我的罪过!”
夏止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荒诞,可他无力阻止。他看着沈宴如眼里近乎疯狂地神色,第一次想自己是否做错了?他下意识的看向身前,可是那个一直挡在他身前的会给他答案的人早已死去,眼前虚影转瞬即逝。夏止想,既然如此,那就一条道走到黑吧!最差不过碗口大一个疤,黄泉路上也并不孤单。
而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达日阿赤压着手背漏出一个残忍的笑。打碎的脊骨尚能重新长出来,尊严算什么,无能者的借口罢了!而他今日所得,日后亦会千倍百倍还回去。不急不急,达日阿赤情不自禁的舔了舔上颌虎牙,平都尊贵的芙蓉花,永远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可他偏想看看踩进泥泞里是个什么模样?
那天最后沈宴如和达日阿赤谈了什么无人而知,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达日阿赤具体什么时候离去的,也无从得知。
夏止只知道那个最近在平都颇有名气的太医闯进雅间的时候,沈宴如正坐在窗边看天。傍晚的霞光落在她脸上,她回头的那一瞬间应当是极美的。可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去欣赏。
夏止默默的关上了门,强行拖走了在场唯一的小朋友沈景。沈宴如变了,他也变了,一切都变了。他不愿再去多管沈宴如,没有人会是英雄,他只想实现自己的愿望。
雅间内,两相无言。
沈宴如看着杨邑铁青着的脸,最后还是先开了口:“我以为你应该不会再见我了?”
“沈宴如。不,宝禧殿下!终究是我小瞧了你,与虎谋皮!”杨邑冷笑,似是觉得自己天真又觉得沈宴如实在好演技。他捂着眼,大笑着,沈宴如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直到最后,杨邑不笑了,他盯着沈宴如,眼里是沈宴如从未见过的恶寒。他一字一句,字字泣血:“你知不知道,是他杀了宋宥!”
“我知道!”沈宴如亦回看杨邑,一字一句:“与虎谋皮,杀兽取骨。我会亲自剥下它的皮,取他的骨。宋宥受过的,我要他——千!倍!万!倍!”
剑拔弩张中,沈宴如忽而粲然一笑,素手遥遥一指。杨邑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片落日余晖,霞光万丈,梦幻灿烂的令人陶醉。
“宋宥少时最喜晚霞,落日余晖是上上之景。可惜平都屋舍鳞次栉比,他带我出城,落日之前又必须回城归家。你说他去大漠,看见他喜欢的了吗?”
“看见了!”杨邑明明是笑着的,声音却哽咽着:“大漠余晖,落日孤烟,他很喜欢。”
落日余晖的那一片霞光里,他好像看见青年银甲□□策马,挑着一壶酒,笑的吊儿郎当。